时光印记

　　9点闹钟响起，意识渐渐清明了，却觉着心头一阵压抑沉闷，胸口难受的喘不过气，庄蕊一下子坐了起来，全身都是软软的，这是不是就叫 “怕则怕黄昏到晚”呢？

　　“妈妈，我出去转转。”庄蕊有些郁郁地开口。

　　“早点回来。”

　　庄蕊一步一顿的下着楼梯，昨晚这个时候他应该是等在楼下了吧，现在在干什么呢？

　　下到一楼，隐隐约约中听到了二胡的声音，苍远缠绵，静静聆听了一会儿，随着一声悠远的长长尾音后，蓦然的静谧好似不真切般，耳际边依旧还有余音缭绕。

　　月色极好，光晕微凝，周围一片流泻下来的银光，夜静清辉，飞花满袖，漫天漫地间让人的心也渐渐沉静平寂下来。

　　庄蕊朝着操场后面的小花园走去，那有几张石桌椅，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什么人去，会很安静，每当睡起黄昏觉，庄蕊总爱到那坐一坐醒醒瞌睡。

　　只是还没走几步，庄蕊生生定在了那，是的，那有一小圈微微明灭的红光。

　　“展烨。”

　　红光一顿，人影从那片暗色中走了出来，的确是展烨，那一瞬，庄蕊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怎么会在这？”庄蕊看着展烨注视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睛里有着浅浅的光亮，好似那娟娟清流，煦煦阳光，庄蕊心头没来由的一颤，说不清楚此刻见到展烨，是自己所期盼的还是什么。

　　“觉着有点闷，出来走走，走到粮食局门口就想着进来会不会遇见你。”展烨淡淡笑了笑：“没想到，还真遇见了。”

　　庄蕊低下头，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样两人都沉默着，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模糊间，好像听到了展烨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展烨，慢慢走到了庄蕊面前，“庄蕊，我来……其实是想问清楚，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庄蕊有些愣怔，“我想什么？”

　　“我喜欢你，上次补课我就想和你说了……庄蕊……你……那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展烨语气有些急促，眼睛紧盯着庄蕊，目光里承载着太多的焦灼与不安。

　　在那样热切的眼神之下庄蕊感到惶遽，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但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仍然有着难以解释的慌乱与震撼。

　　下意识地四周望了望，庄蕊急急说道：“展烨，马上要考试了，我现在不想想这个，我……我要先回去了。”说完，庄蕊慌忙转身就朝着单元楼走去。

　　还没有走出几步，只觉得手臂一紧，就是那么一瞬的时间，快得庄蕊只记得恍惚中瞥见了两道差不多重合在一起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斜斜地投到水泥地面上，耳边有着暖暖的呼吸，“庄蕊，别走。”

　　庄蕊不记得两人拉扯了多久，只记得手臂被展烨紧紧箍着，上面传来的是一阵湿濡的温热，以及捏碎般的疼痛。

　　控制不住地，庄蕊的眼泪扑扑簌簌就流了下来，带着震惊、害怕，以及一种陌生的悸动。

　　眼泪盈盈落在了展烨的手上，又快速滑落下去，那灼热的滚烫让展烨一个愣怔，看着庄蕊脸上满满都是眼泪，懊恼与怜惜一下子攫住了整颗心，“庄蕊，你别怕，我只是不想让你走，你别哭。”展烨慌慌地想看看庄蕊，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庄蕊挣脱开，侧转过身体，揉着被捏痛的手臂。

　　“是不是刚才我太用力了，我……我只是怕你像昨天晚上那样又走了，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似又想到了什么，展烨赶紧伸手去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本想帮她把眼泪擦了，想想还是塞到了庄蕊手上。

　　庄蕊什么也没有说，用手被擦了擦就径直向前走了。

　　展烨在她后面，以为她又要回家了，可又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能呆呆站着，却发现庄蕊并没有拐进她家的单元楼而是继续往前走，不知她要去哪，展烨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才发现庄蕊是朝着小区的那片操场走去。操场边靠着一片浓密的三叶花，有一个小石桌，庄蕊走过去坐下，也没有抬头看展烨，只是揉着自己的手。展烨在她的对面坐下。

　　旁边泥巴地里，谁家用水泥砌起来了一个花台，支起的花架上爬满了葡萄藤，凉风习过，吹得叶子招摇的晃动着瑟瑟作响，空气中似乎传来淡淡香味，整个人渐渐放松，那缭绕于心头一天的阴霾此刻也正丝丝消散。

　　“你知道我爸爸的事吗？”庄蕊忽然幽幽开口，展烨抬头看了看，而她只是眼神空泛地盯着某一处。

　　“嗯，你爸爸……。”不知庄蕊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展烨斟酌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词，“不在了。”

　　“他是跳楼自杀的。”没有看向展烨，不用看，庄蕊也知道那一定会是满脸的震惊、同情或许还有几分疑惑。这些都太熟悉。

　　“那天是5月31号，离我中考还有33天。”

　　“为什么？”

　　“不知道。”庄蕊摇摇头，是的，至今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如果有可能，她也很想问问爸爸究竟为什么。

　　“我只知道那时候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爸爸贪污，拿了包工头的钱，跳楼前一天被检察院喊去问话，也有人说妈妈在外面有别的人，我不是爸爸亲生的，他知道了受不了刺激。”庄蕊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好像不是在说自己。

　　“你问过你妈妈吗？”

　　庄蕊摇摇头，展烨不清楚这是指“没问过”还是“不知道”，直至很久，庄蕊才轻轻说了句：“妈妈不说。”

　　“爸爸是在送进医院三天后才走的，你信吗？这三天，爸爸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没有看我一眼，他哭着对妈妈说‘对不起’，让妈妈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坚强，叮嘱表妹要好好学习，他把所有人的所有事都安排好交代好，可唯独没有提过我，即便是身边只有我一个人，爸爸也只是看着天花板流泪，哼！”

　　庄蕊笑笑：“说实话，我当……真的有些怀疑谣言会不会是真的，直到后来，郑佳告诉我，或许那时爸爸是内疚吧，不知该对我说什么，展烨，你说会不会是这样。”

　　喉咙似乎有什么哽着，展烨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在经历了这样的打击后，眼前这个瘦弱纤细的女孩，怎能如此云淡风轻的讲述这件事。想必已是痛到麻木了吧。那该是怎样的痛？

　　庄蕊当然不清楚展烨此刻心中的起伏，只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爸爸走了以后，姑爹姑妈要求粮食局把爸爸的死定为工伤死亡，局长不愿意，我姑爹姑妈他们都在K市，说起来都挺有面子的，一个是市法院副院长，一个是公安局党委书记，双方都给粮食局施压，最后硬是把自杀改为了工伤死亡。可等他们一走，妈妈就从办公室调到了门市部卖米，整个粮食系统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大家似乎都不敢和妈妈说话，总是远远就会躲开。会有一种感觉无论你走到哪，好像总觉着大家在议论你。你知道吗，原来每到过节，好多人都来我家送东西，记得有一年中秋，送来的月饼实在是太多了，都吃不完，我和表妹拿来打仗玩。”庄蕊说到这居然轻轻的笑了一下，展烨看着庄蕊嘴角下两点浅浅的印子，它如同一把小小的尖刀，展烨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尖刀夹在他心的深处，刺着，一寸一寸是那么的痛。

　　“这些你的姑爹姑妈知道吗？”

　　“办完爸爸的丧事，他们就表明了态度，他们这是在帮自己的弟弟，和妈妈没有任何关系。爸爸那边的人都不喜欢我和我妈妈，姑妈来的时候都打了妈妈，说爸爸是妈妈害死的，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亲戚间再没有来往了。”

　　一阵风吹过，旁边的三叶花树发出了细细簌簌的的声音，两人都没再说话，庄蕊看着某一处在发呆。

　　展烨不敢再开口问什么，觉着让庄蕊再次面对这些是不是就是常听说的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那的确太残忍。此刻，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走过去抱住她，什么也不说，是的，他不想她再继续回忆那段痛苦的过去。

　　“其实当时我差点去读中专。”展烨的心委实紧了一下。

　　“家里唯一支持我上高中的只有爸爸，那时他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大学。可后来他死了，家里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舅舅他们都劝妈妈让我读中专算了，都说女生上了高中会受影响，会……会分心，最终考不上大学。当时以我的成绩肯定能上个好的中专。你应该知道那时候的中专出路还是很好的。”

　　“那你妈妈怎么说？”

　　“爸爸的事让妈妈彻底垮了，每天都在哭，怎么管得了我。”

　　“后来呢？”

　　“后来……。”庄蕊停了下来，展烨抬眼看着她，她也在看他，许是刚才哭过的原因，黑暗中她的眼睛熠熠生辉，透出展烨看不明白的坚毅与决绝，这种光影般流动的感觉，使得她的整张脸竟是那么生动与迷眩。

　　“后来我跪在妈妈面前，发誓我一定不受任何影响，一定会考上大学。”

　　“‘妈妈，妈妈，让我读高中吧，我一定考上好的大学，一定不让你和爸爸丢脸。’那时我是这样对妈妈保证的。”庄蕊说到这顿了顿，静静地看着展烨，“所以展烨，我没有资格谈感情，以后这样的话你不要再对我说了，也不要再在我家楼下等我。”

　　展烨定定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哪怕是一丝的脆弱与犹豫，可她的脸上却只有澄澈与淡漠，毫无提防，那寒泉般的目光让展烨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地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庄蕊。”

　　庄蕊突然站了起来。

　　“太晚了，我要走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说完，庄蕊转身走了，步子有些急，最后竟是小跑。展烨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渐渐融入黑暗中，一股凉气慢慢开始在血液中流淌，冰凉，透彻心肺的冰凉……

　　回到家，妈妈问起怎么下去这么长时间，庄蕊只是说睡起来头有些晕，在底下多坐了会。

　　坐到书桌旁，庄蕊内心很平静，解题思路很清晰，这多少让庄蕊有些吃惊，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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