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印记

　　庄蕊一直觉着她们这一届是“特殊”的一届，初三时，遇到了第一次中专不再包分工，高中时，遇到了第一次物理、化学、生物会考加入实验，而高考，好巧不巧居然是千禧年，放假前老师无不调侃地说道：“同学们，咱们下个世纪见。”惊得大家均是一抖。

　　因为是高三，放不了几天假，大家伙再聚在一起时，也不过是一个星期以后。许是真正感受到了高考的迫近，收假时全没有以往的倦怠与懒散。

　　考试由原来的一个学期两次变为了一个月一次，都是用的黄冈题，怎一个难字了得，因而直到今天听到是黄冈试题，庄蕊都会忍不住打颤。

　　看着物理试卷上可怜的分数，那种彻头彻尾的冷寂让庄蕊无所适从。

　　“妈妈，你让我读高中吧，我一定考上好的大学，一定不让你和爸爸丢脸，妈妈。”

　　耳边似乎响起中考前跪在地上抱着妈妈时的哭喊声。然而，之前的信誓旦旦，在此刻却变为了失望与无助……，一切一切最灰心最无力的感觉全都一拥而上。

　　庄蕊突然一阵心慌，万一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怎么办，或许会连大学都考不上，到时候怎么向妈妈交代，怎么向爸爸……爸爸交代。

　　“庄蕊，庄蕊你没事吧？”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庄蕊抬头看着，眼前一片模糊，才发现不知何时眼泪已泛出了眼眶，没来得及擦掉，庄蕊迅速起身，低头绕过舒廷康走开了。

　　“郑佳，郑佳，那个……庄蕊哭了，你去看看。”

　　展烨身后一阵慌乱的座椅擦地的刺耳声，一道身影从他旁边跑过。舒廷康紧追其后，却又在后门停了下来，默默看着外面，没再靠前。

　　此刻的展烨，右手攒着一张面巾纸，紧紧攒着，指尖有些泛白。

　　其实从物理试卷发下来后，他就发现庄蕊有些不对，再看时，看到的竟是大滴大滴的眼泪清冽的顺着庄蕊白皙的脸颊淌了下来，落在了试卷上，红墨水批的分数被迅速晕染开来，洇红了一团，那一颗颗砸下来的眼泪好似是砸在他的心头 ，那突如其来不可抑制的酸楚让他的心也因之震颤。那一刻展烨竟不敢上前去安抚她，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怕说错了什么，可为什么连递张面巾纸的勇气都没有。

　　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舒廷康，展烨把纸巾胡乱塞在口袋里，放松的食指上有一个很深的月牙印，起身站在窗台边，手碰到了衣服口袋里的那包烟，还没上课，伸手进去却抓到了刚才塞进去的那张面巾纸，心头一阵烦乱，把纸狠狠揉成一团。

　　这天是老班的课，带来了一个消息：学校有一个保送进Y 大数学专业的名额，列出了保送条件，同学们根据自己的条件自行报名，最后由学校推荐一名，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推荐的学生还得参加一次考试，合格了才能真正的保送。Y大，本省唯一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若是以往，这并不是庄蕊理想中的大学，但如今……下课后，同学们都在讨论着这次的保送。郑佳走到了庄蕊座位前。

　　“想不想试试？你的条件全都符合。”

　　从办公室走出来，庄蕊习惯性的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会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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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蕊！你？”

　　班主任满脸惊讶的望着站在眼前的庄蕊，怎么也不能相信她是进来报名参加保送的。

　　“庄蕊呀！以你的成绩其实……”

　　班主任很久没有说话，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斟酌着如何措辞。

　　“这次保送的学校并不算最好的，我本来是准备把这个名额给一个上重点有些危险的学生，毕竟是多一个重点名额的保证。但是你进这所学校……有些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临出办公室，班主任问了庄蕊一句：“会后悔吗？”

　　“不会，不会后悔。”

　　推荐名额很快下来了，毫无疑问就是庄蕊。其实从知道庄蕊报了名，很多同学都放弃了，周围多了一些异样的眼光，似有不满，又有不解。庄蕊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她背负了太多东西，她绝不能失败，也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接下来的日子更忙了，一方面准备着保送生的考试，另一方面还得继续高考冲刺，万一考试失败了，还是得继续参加高考。但庄蕊的状态已经调整的很好了，那整夜的睡不着，焦灼与恐慌紧紧攥着透不过气的日子犹如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

　　“我终于又见到你笑了，知道吗，前段时间差点吓死我，我那小心肝呀，来，再笑一个让我定定心。”郑佳一边说一边还不忘伸出手轻佻地想捏庄蕊的下巴，庄蕊憋着笑把头朝后仰着拼命躲开。

　　由于忙着复习保送生的考试，庄蕊没有再去展烨家。据郑佳说没有多久补课就取消了。这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倒是展烨有些奇怪，自从推荐名额下来后，就没有再来找季立雨，更没有再和庄蕊说过话，但这些想法也就在庄蕊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别人怎么了。

　　这天课间，和往常一样，庄蕊没有去做操，这个时候学校已没有再强制高三的必须做操，正低头演算着题，突然发觉文具袋被人拿起，迅速压住了一张纸条，抬头就看到展烨站在自己面前，抬起的头仰着有些吃力。

　　“什么？”对于展烨突然的出现，庄蕊吃惊不小，感觉好像两个人有好久没有讲话了。

　　展烨看了一眼庄蕊，心中不禁一阵懊恼，又是那样的眼神，心中一阵酸酸的温柔泛起，瞄到那压在文具袋下了纸条，目光呆了呆，随即把头微微偏向一边，淡淡地开口说道：“自己看。”说完就走开了。

　　庄蕊心虚地迅速向四周看了看，还好大家都低着头忙着做题，对于这边发生的似乎没有谁看到，赶紧把纸条抽出来，竟有些慌乱，心中隐约的充斥某种莫名情愫，几番犹豫，终于打开了纸条：今晚9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郑佳，你说怎么办。”庄蕊考虑再三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给了郑佳。

　　“那你想去吗？”郑佳看着庄蕊，脸上竟是有着一丝笑意。

　　“不想。”庄蕊摇了摇头。

　　“为什么？”

　　庄蕊没有吭声，眼睛静静地望着郑佳，就是不想。

　　郑佳终是把脸上那抹笑意淋漓地展现了出来，眼神中透着一阵狡黠，“你是怕吧？”

　　庄蕊抬眼看着郑佳，表情个有些困惑，“我怕？我怕什么？”

　　“你是怕他会和你说什么，对不对，我想啊，从展烨拿纸条给你约你今晚见面，你心里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庄蕊紧蹙着眉头，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不可否认，当时她的确是有些心虚，要说知道，但总觉得是种在心底深处朦朦胧胧的感觉，细细想来，又直觉认为不可能。

　　“这种事情你还是得自己想清楚，但我想吧，你还是去，如果不去就会老是想着这事，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不如干脆去，听听他说些什么。”

　　庄蕊一直等到9：30才找了借口下楼，心里思忖着过了点展烨或许已经走了。庄蕊家住的是老式的小区楼，光线较暗，来到楼下，一眼望过去似乎没人。春日的晚上，夜风清凉，花台里一片花木扶疏，两棵丁香带来了一阵馥郁浓烈的芳香，纤弱细碎的小花纵放枝头，片片摇曳，好似在逞姿弄媚般，袅娜依依。

　　如释重负，但又有些小小失望，庄蕊转身想回去的时候，远处那忽亮了一下红色星光却让她身形顿住，直觉展烨就站在那。

　　不敢太靠前，借着一楼微微透出的灯光庄蕊费力地辨认着，前面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身子靠在墙上，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时而扬起时而放下。

　　“展烨，是你吗？”庄蕊试探地出声。

　　“你来了。”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庄蕊没来由的轻轻呼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有些局促不安，没有走向前。展烨迅速把烟头丢掉用脚踩了踩，走了过来，空气中隐隐飘过一阵有些刺鼻的烟草味。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庄蕊低着头一下一下抠着指甲，那压抑沉闷的气氛让庄蕊有些头晕，默默数着数，庄蕊心中有些恶毒的想着：你不开口说话，我也决计不会先开口。

　　“你……你怎么下来的？”

　　“啊！”

　　正专心默默数着数，展烨的开口竟然让庄蕊吓了一跳。

　　展烨似乎也被她吓倒了，有些吃惊的望着她。

　　“你说什么？”庄蕊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跳，低低开口问道。

　　“你怎么下来的？”展烨看庄蕊有些愣神，眼神里透着一丝疑惑，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跟家里人说的，这么晚下来？”

　　“哦，我和妈妈说出来醒觉。”庄蕊微微低着头，觉得不太好，只好把眼光瞄向别处。

　　展烨看出了庄蕊的不自在，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去，刚刚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发现是庄蕊时，拿烟的手竟是有些抖，“我还想着你不会来了。”

　　庄蕊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折磨人的沉寂。

　　“你今晚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参加保送？”

　　“……我参加保送怎么呢？”庄蕊蹙了蹙眉。

　　“你完全可以考上更好的学校，为什么要去Y大，你之前不是说你最想去的是Z大吗？”展烨语气变得有些急促。

　　庄蕊不明白，展烨此刻是来说服自己好好参加高考吗？可惜以她现在的成绩是注定与Z大无缘了。这是她在辗转的几夜后终于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眼中有那么一瞬的空滞，很快，庄蕊牵扯嘴角，笑了笑，“保送毕竟也是个机会。”

　　心中一阵烦躁，一阵慌乱，展烨急急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考试通过了你就得进Y大了！”

　　“Y大也不错，毕竟是全国重点大学，而且我妈妈……。”

　　“我也准备考Z大。”像是所有力气被抽尽，展烨无力说道。

　　庄蕊脑中一片空白，费了好大劲才消化了这句话， “你准备考Z大？可她们不是说你再补习一年是为了能进Q大，现在怎么会准备考Z大，你去年的分数……。”

　　“庄蕊。”展烨突然伸手攥住了庄蕊的胳膊，很用力地攥住，“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以为那晚后你就是知道的。”展烨眼中似乎有两簇火焰在燃烧。望进那双眼睛，专注、坚定，庄蕊觉着自己被那两簇火焰灼痛，竟不知该如何说。

　　还没有到10点，小区里还有人走动，突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庄蕊这才慌了神，一下子甩开了展烨抓紧的手，退开几步。她不想让别人嚼舌根，说庄工程师的女儿夜晚还和男同学拉拉扯扯，声音不觉有些生硬， “我不知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考什么学校也与我无关。”说完也不敢看展烨一眼就转身跑开了。

　　一口气冲上3楼，呼吸有些急促，胸口的位置一阵阵扯着生疼，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庄蕊停下来捂着，慢慢靠着墙滑坐在地上。不久，呼吸平稳了，庄蕊深深吸了口气，从过道的窗口向下望去，他应该走了吧，只是底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应该是走了。

　　一阵狂风乱打，几片淡紫的花瓣，随着夜风簌簌飘落，点点滴滴，坠入泥土，仿佛那玉碎珠沉，倩影不留，残香难觅，竟是那可怜百结芳愁，东风随意猜破。

　　庄蕊知道自己今晚又要失眠。如果说前段时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因为心被焦灼与无奈撕扯着，那么此刻却是因为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是的，纠结，它如同一把钝刀，一点点嵌入庄蕊心头，缓慢、坚定，那闷痛流过血管，深入骨髓一分分压向庄蕊，让她几欲窒息。

　　第二天，庄蕊几乎是把自己整个埋在了书堆中，根本不敢抬起头来，总害怕会对上那双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又是肿的，哭过？”郑佳实在受不了庄蕊缩头缩脑的样。

　　庄蕊无力地摇摇头，“没事。”

　　“昨晚怎么样，他说些什么？”郑佳忽然压低了声音，“有没有被我猜中，展烨他是不是……？”

　　庄蕊点了点头，想了想遂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庄蕊这才微微坐直身子，眼睛左右微微望了几眼，不知那人在不在附近。

　　“别看了，不在，刚刚出去了，看他出去了我才过来找你的。”郑佳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庄蕊的脸，“你看你那样。”

　　“他说他准备考Z大，问我为什么要参加保送。”

　　郑佳把眼睛睁的圆圆的，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要考Z大？庄蕊，我就说他对你不一样，补课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你还说他喜欢季立雨，那根本就是幌子，展烨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声音小点。”庄蕊急得恨不得用手去捂郑佳的嘴巴。

　　“哦，小声点，小声点。”郑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不过今早看你俩那样我也知道，他刚才在教室抽烟了。”

　　庄蕊咬了咬嘴唇，“我说他考什么学校与我无关。”

　　“难怪了，你都没看到他抽烟那样，庄蕊，你想好了吗？”

　　“不知道，反正现在我只想把保送生考试考好。其他不想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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