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男

　　“啊！”一阵风吹过刘丝身边……
　　“啊！”一个路人走过刘丝面前，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
　　刘丝发现最近自己好像得了怪病，任何突然出现的声音、图像、触碰都会让她惊恐、尖叫。
　　连续的惊吓折磨已使刘丝筋疲力尽，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一个人裹着被子躲在墙角。紧闭的门窗和厚厚的窗帘隔开了刘丝与外面的惊恐世界。她就这么不吃不喝在墙角蹲了三天。
　　第四天，刘丝家被警察破门而入。三天没上班也没请假，手机关机，刘丝的同事报了警，以为她出了意外。而刘丝被这突如其来的救助吓得昏了过去。
　　醒来后，刘丝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使劲儿搜索自己昏厥之前的记忆，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家里被重重的砸门声给吓晕的。可喜的是，在这一高强度的惊吓之后，刚刚醒来的刘丝觉得自己比晕之前好多了。也许自己之前是中邪了，这么一吓唬倒把那些脏东西都吓跑了。刘丝松了口气，她现在觉得肚子很饿，打算下床去把这几天没吃的饭都补回来。
　　她刚一坐起来，觅食之路就被不请自来的大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感觉好些了么？”站在中间的那个大夫问刘丝。
　　“好多了，就是饿，想吃东西。”
　　“嗯，想吃东西是好事儿。”大夫淡淡地说。
　　刘丝以为没事了，穿鞋要走，大夫又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个病的？”
　　“啊？”刘丝刚刚以为中邪已经好了，怎么现在又说是病？
　　“你被送来的时候隔几秒钟就抽搐一次，闭着眼乱喊乱叫，叫你你也醒不过来。打了三针镇静剂才安静下来。”
　　刘丝的心又揪了起来，也不觉得那么饿了：“我得的什么病？”
　　“我们给你做了各项检查，除了抽搐的时候会心跳过快、血压升高之外，其他检查的指标都正常。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病。”
　　刘丝住院了，而住院的一个星期她靠镇静剂维持生活，除了必要的检查和吃饭，她几乎不出去，在她的病床上缩成一团。直到那些人来了。
　　“我们是来帮你的。”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说。
　　刘丝微微抬起头，谨慎地打量着那个人。
　　西装男说：“我们新开发了一种非药物的精神类疾病的治疗方法，希望帮助像你这样的病人。前两天从院方我们得知了你的情况，与我们的救助方向完全吻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免费提供治疗。”
　　刘丝被这个毫无征兆的怪病折磨了这么多天快要崩溃了，她急于摆脱这种痛苦，看也没看就在治疗同意书上签了个字。她甚至不知道治疗的方式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刘丝被接离医院，来到一栋通体黑色玻璃的大楼里，楼里全是穿着白大褂的人，那些白大褂一定经过精心的剪裁，让穿它的人看起来都那么气势逼人。来到十九层，一个白大褂从西装男手里接管了刘丝，带着她进了一个没有明显标识的房间。这是一个没窗的房间，一侧摆满了她从没见过的机器，对面的一侧是四台镶嵌在墙上的显示器和一个长长的操作台。她被安排坐在机器旁的椅子上，坐上去后，椅子根据她的身体自动调整了角度和位置。一个主事的白大褂向她解释接下来要做的事：“待会儿我会先帮你进入中度睡眠状态，然后将这根信息导管接入你的头部。当你在梦境中看到一个蓝色的灯亮起，你要开始尽可能地回忆你生病以来的情形。之后你会看到□□连续闪烁三次变成黄灯，这时你可以放松，想一些你喜欢的人或者物，治疗系统会捕捉到你的恐惧点和喜好点，生成一个符合你喜好的人或者物在你的大脑里。当同时看到这个新生成的人或物与绿灯亮起，你就要努力醒来，如果五分钟后你还没醒，我会强制唤醒你。之后这个新生成的人或物会一直在你的大脑里帮助你进行治疗，直到你完全康复。你看有没有问题？”
　　“会疼么？”
　　“嗯……会有一点，不严重。”
　　“如果很疼的话我可以喊停么？”
　　“当然。”
　　“那没问题了，开始吧。”
　　接下来，白大褂们在刘丝的头上、四肢上分别接了一些线，和那两台机器连接在一起。他们监测着刘丝的身体状况，同时通过机器使她慢慢进入睡眠状态。一切如那个主事的白大褂所说的进行着，从显示屏上的数据来看，刘丝记住了白大褂告诉她的每一个步骤并且完成得很好，一个小时后，她如约醒来。
　　“感觉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吧？”主事白大褂问。
　　刘丝左右看了看，说：“还好，没什么。”
　　“那就好，可以问一下你看到的是什么吗？”
　　“嗯......”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了。那一定是你潜意识里最想要的东西。尊重你的隐私，不必告诉我。”主事白大褂贴心又和气地说着，其他人帮刘丝拔去了那些连接她和机器的线。
　　“结束了？”刘丝问。
　　“嗯哼，一会儿有人送你回去。”
　　“那我要是再发病怎么办？”
　　“我们有人时刻监测你的身体状况，一旦出现问题很快会有人来帮你。”主事白大褂指着显示屏说。
　　还是那个西装男，他送刘丝回了家。

　　回到家，拉开窗帘、打开窗，屋子收拾干净，之前的压力与恐惧看起来已经烟消云散了，除了她脑子里的那个......那个人，其他一切又跟以前一样了。
　　但是为什么呢？刘丝感到不解且尴尬，自己的潜意识里为什么最想要一个裸男呢？真没想到竟是这样不了解自己的潜意识。她看着裸男，他□□。刘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捂着眼睛，但裸男还在，她看到的是自己脑子里的他，除不掉。
　　接下来的一周，除了睡觉刘丝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她脑子里的裸男，而这个由刘丝的潜意识和机器共同制造的裸男却似乎并不知道刘丝的存在，他自顾自地忙着刘丝看不懂的事情。一个星期的时间，刘丝从一开始的尴尬慢慢适应了这种光明正大的偷窥，甚至享受着潜意识裸男给她带来的乐趣，毕竟这是她自己的潜意识，谁也不知道、谁也管不着。
　　这天，刘丝听着那恼人的闹钟声醒来，随手关了它。她已经习惯了跟醒来第一眼就看到的裸男打招呼，也习惯了裸男从不回应。
　　“早上好，冰箱先生。”虽然裸男从无回应，但刘丝执着地给他起了个名字——冰箱先生。一边在心里随口说着，一边起床准备穿衣服洗漱。
　　“早上好！”
　　“啊！”刘丝被吓了一跳，赶紧钻回被子里。她没想到今天冰箱先生跟她说话了，还冲着她微笑。“你能听见我说话？能看见我？”她问冰箱先生。
　　“能听见，但看不到。”
　　还好看不到，刘丝心想。
　　“你很见不得人吗？怕我看到？”冰箱先生调侃刘丝。
　　刘丝懊恼着，她忘了冰箱先生可以听见她脑子里想的一切。
　　“你是我潜意识里的人么？”刘丝转移了话题。
　　冰箱先生笑了下，只是说：“我是来帮你治病的。”
　　“对啊，最近是没有再发病，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什么也没做，是你太想见到我了，这是思念成狂。”
　　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以至于刘丝对这种不着边际的话竟也半信半疑。冰箱先生突然大笑着说：“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
　　“你......”
　　还没等刘丝发作，冰箱先生抢了她的话茬说：“不逗你了，时间紧迫，接下来我有很重要但又让你难以置信的事要说。请你一定相信我，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们俩都会有危险！”
　　刘丝犹豫着该不该相信这个爱开玩笑的裸男。
　　听秘密的好奇心驱使她答应下来。
　　“其实，你并不是完整的你，只是你大脑里的思维和影像。”
　　“什么？”
　　“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裸男安抚了一下刘丝，接着说：“我和你，还有一些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这些人一生下来大脑就有天生的残疾或损伤，导致我们或者智力、或者语言、行动等方面会表现出明显的障碍。之后有一个医疗机构向我们经济并不富裕的父母低价收购了我们，尽管那时我们已经有了记忆。有了这笔钱，我们的父母可以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顺便摆脱一个大麻烦。医疗机构也有了上好的实验材料。”
　　“什么实验材料？”
　　“我们的身体、大脑用于研究如何治疗人类的一些疾病。任何的动物实验都不如人体实验来的直接。”
　　“那......”
　　“真正的实体世界，有一套跟那栋黑玻璃大楼里一样的机器连接着你的身体，它帮你睡着，活在自己的梦里。”
　　“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刘丝问。
　　“那天，梦中的我出了车祸，在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真正的我醒了过来，我记起了一切，我听到了那些人说话，还隐隐约约看到了他们。在我正要扯断那些可恶的电线时，梦中的我被抢救苏醒了。于是真实的我又进入了睡眠状态，我仍活在梦中。但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成年人的意识已经不再像二十年前的我那样容易被控制。即使再次回到梦境，我仍然能清晰地记起实体世界的事，能分清现实与梦境，甚至偶尔能听到实体世界的声音。”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那天我又听到了来自实体世界的声音。他们说这个秘密实验基地可能被发现了，他们现在正在全力寻找那个误闯进来的人，万一真的找不到他，这里的事又被说出去，警察找过来麻烦就大了。但如果我们这些实验品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全部被消除，那么即便警察找来也可以说是在为智障的人做治疗，不会有任何有力的证词。而你前段时间之所以得了怪病是他们通过机器给梦中的你生造出来的痛苦，逼你主动去接受一些所谓的治疗，从而让你的意识主动接受一个抹除记忆的程序。这个程序必须是你的意识主动接受的才能生效。”
　　“那这么说你不就是他们植入我大脑里的那个程序么？”
　　“不，在梦境的世界里，只要我的意识够强大，我可以进入任何地方。为了救你，我进入到那台机器里，干掉了那个程序，代替它进入到梦境里你的大脑中，让你的记忆免遭毒手，并且告诉你真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次用念力的时候必须摆脱自己外在形象的禁锢，所以......就没有衣服了......”
　　“然后呢？”这个天方夜谭一般的故事已经完全盖过了刘丝看到一个裸男的尴尬。
　　“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也在这个梦境里，那些人同样也要擦除他们的记忆。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你的记忆也保留了下来。所以我现在要去帮其他人，要告诉他们真相！”
　　“但是，即使事情如你所说又能怎么样呢？我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你不想做回真正的你么？你不想回到实体世界么？这是你的权利，为什么不回去？”
　　“怎么回去？他们都已经让我睡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回去？”
　　“自杀，只有梦境中的你死了，实体世界的你才能醒过来。好了，时间紧迫，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我要走了，得赶紧去救其他人！”说着，刘丝脑子里的裸男不见了。

　　刘丝还是不敢相信裸男所说的，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怎么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了呢？她摸摸屁股底下的床，开关了几次床头灯，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啊。她试着往桌子上轻轻撞了下头，疼，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桌子的棱角。可冰箱先生的话听起来也是言之凿凿，而且他说走就真的走了。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自己去死，回到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实体世界？如果是自己的潜意识跟自己开了个玩笑，那要是照着他的话去死，回到的可就不是实体世界，而是冥界了。再说了，回到那个所谓的实体世界干嘛呢？显然，刘丝是冷静的，她没打算听裸男的话即刻自杀。
　　但这件事的确够让她闹心的，她吃不好睡不好，整天分析着这件事的真假。这事儿她没想明白，不过想了个办法，毕竟自己的见识是有限的，思路也受到自身性格和知识的限制，不如去问问别人。可即使冰箱先生没嘱咐她保守秘密，刘丝也不会直接拿裸男和那个荒唐的秘密去问别人的。
　　刘丝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她在部门例会上拉着部门的同事讨论起了梦境与现实、讨论起了人的潜意识。会议结束，大家纷纷回到工位，刘丝也回去自己的办公室，她觉得自己真傻，怎么会相信一个用于治疗的幻像裸男，他只不过是自己潜意识里的一个从未真实存在过的人。还好同事们帮她捋清了思路，要不然真的死了，就真的是傻死的了！刘丝长舒一口气，有一种得救的轻松。
　　可她并不知道，这些跟她头脑风暴的同事们，无一例外全是幻像、程序，他们甚至不是从别人的大脑里来的，他们的回答都是程序设定下刘丝自己的内心反应。
　　刘丝的病好了，裸男也没再出现，那些白大褂和机器也被忙碌的工作挤出了她的生活，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她格外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正常生活，至于冰箱先生跟他说的自杀等等只留在了她的日记本里。人，岂可轻易放弃生存的权力。
　　就在刘丝以为一切已成过去时，她出了车祸，被一辆高速驶来的大货车撞个正着。她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弥留之际，她看见驾驶大货车的司机朝她走过来，而那人正是冰箱先生！她尽力挣扎着嘴巴一张一翕想要呼救，冰箱先生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他们四目相对。冰箱先生伸出双手，伸向了刘丝的脖子，掐死了本还有一口气的刘丝。

　　“咳！咳！咳！”实体世界的刘丝狂咳着醒过来，眼泪、鼻涕都咳出来。
　　稍微平复了一下，刘丝环顾四周，自己正躺在一个病床上，左右两边也都有人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她和其他人一样，全身都接着线，和自己身边的两台机器相连，那机器与之前在黑色玻璃大楼里看到的一样。她又惊又怕，那裸男说的竟然是真的！
　　刘丝想要坐起来，但是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一使劲儿，从床上掉下来。她往前爬，爬到一个玻璃门前，她抬头看着玻璃门倒映出来的那张脸，再看看自己的身体，所有的肌肉已经完全松懈，像是一架人骨穿了一身肥大的衣服，皮肉拖地，丑陋不堪。刘丝趴在地上大哭。
　　后来警察找到了这里，那些违法进行人类活体实验的白大褂全都被带走了。和刘丝一样躺在床上做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梦的人一个个被唤醒。他们大多一下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痛哭流涕。
　　他们重获自由却无法自力更生。这批特殊的受害者被送回了那个他们躺了很久的实验基地。这个实验基地现在已经改建成康复中心，帮助他们和来自其他医院的患者做康复训练。他们艰难地学习着站立、走路、说话等等一个正常人所需要的基本生活技能，他们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信心也不断建立。除了刘丝。
　　梦境中的刘丝有着天使的面容魔鬼的身材，她是社会的精英，别人眼中的佼佼者。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丑陋的瘫子，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她拒绝康复治疗、拒绝别人的帮助、拒绝一切交流。她甚至通过绝食来逼迫医护人员给她重新接上那台梦境制造机，她要回到她的世界去。
　　她的主治医生、康复中心的专家、院长、心理医生经过会商，同意给刘丝暂时重新接上机器，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刘丝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梦境世界，躺在病床上过着她喜欢的生活。
　　刘丝睡着以后，冰箱先生每天都会去看她一次，然后自己拼命地做着康复训练，他要练得比普通人还健康，练出强壮的肌肉、练出紧致红润的皮肤。

　　两年后，刘丝再次醒来。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医生、护士。
　　“你感觉怎么样？如果难受就摇摇头，没有不舒服就点点头。”医生说。
　　刘丝愣了几秒钟，点点头。
　　在场的医生、护士集体鼓掌，有的还落泪了。看着刘丝一脸莫名，两名护士把她扶到轮椅上，推着她走到一面大镜子前。刘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跟两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暂时还是不能动、不会说，但是松弛瘪皱的脸已经变得紧致红润，再看看四肢，有着比常人还强壮的肌肉，她变得和梦境中一样漂亮。
　　“虽然你现在还不适应这个身体，但是已经有了结实的肌肉，很快你就能恢复身体机能，说话也不是很难，我们会帮你。”医生跟她说。
　　刘丝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此时此刻她想跟谁分享一下自己的复杂心情，可既说不出口眼前也没有可说之人。
　　旁边的护士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去刘丝病床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护士把信打开、展平，放到刘丝腿上。她看着信上写道：
　　刘丝，
　　希望你喜欢你的新身体，不要再回到梦里。坚强起来，你会有一个真实的、更好的生活。
　　冰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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