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

　　今天是罗峰28岁生日，他决定：离家出走。
　　很多人小时候都有一个梦想——快点儿长大。长大了就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不用考试、不用听家长和老师的话，长大了想玩儿什么玩儿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总之，长大有百利而无一害！
　　毕业六年，罗峰只想对长大说一个字：呸！
　　其实刚毕业的时候日子还算不错，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一套父母给准备好的房子，一切按部就班、毫无压力。之后，他忙着结婚生子、忙着享受生活，他跟时间的关系越来越淡。慢慢地，交情不再，时间给了他加不完的班、吵不完的架，还有一个哭不完的孩子。
　　看着网络上那些“农夫、山泉、有点儿田”的红人，罗峰决定一走了之，爱谁谁。

　　他扔了一个一块钱硬币，“1”的脑袋朝哪边就往哪边走。于是，在钱的指引下，他决定往北，先到延庆，再奔内蒙。
　　野心勃勃但缺乏锻炼的罗峰，在暴走了一个小时后，累瘫在一个桥底下。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准备在这儿歇歇脚再走。正好路边有一个大麻布袋，看着露出来的些许杂草，估计是园林工人修剪下来的杂草和垃圾。管不了那么多了，罗峰打算靠在这个软乎乎的麻布袋上睡一觉，养足精神再上路。
　　啊！好软、好舒服，还有一股青草香！罗峰很快睁不开眼了。他进入了他梦里的大草原，下面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牛羊正拿着小刀往下片自己的肉给罗峰主人准备晚餐。他自己则躺在天上的云里，他挥鞭向东，云彩就驮着他看看东边的马儿，他眼神向西，云彩就跟着他浇浇西边草场，好不惬意。
　　罗峰这草原之神刚当了几分钟，他屁股下面的云彩就要造反，推他、拱他、不让他躺。他拗不过，喊着、叫着、翻滚着从天上直冲下来，坠地的一刻猛然惊醒。还好只是做梦，摸了摸哪儿都没断。他回头一看，云彩没有，他是被那大麻布袋子给拱地上的。
　　问题是，麻布袋子和里面的杂草是如何把罗峰拱地上的呢？难道里面被人塞了只猫或者狗？他小心地解开绑麻布袋子的绳子，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啊！走开！走开！走开！”
　　食人花完全沉浸在罗峰那条香喷喷的胳膊里了，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胳膊就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肉渣都没剩下。食人花嘬着骨头醒过神来，看着晕过去的罗峰，一脸惊恐。
　　食人花把罗峰拖到有车和人来往的地方，自己躲在一边的角落里等着，看着路过的人报了警，罗峰被送往医院，他扒住车底，尾随前往。
　　经过抢救，罗峰脱离了危险，但胳膊已无法挽回。
　　失去了一条胳膊的罗峰心情更糟了，在医院的这段时间，他一句话没说过。没人知道他曾离家出走，只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食人花也一直暗中地观察着他。
　　出院后，罗峰一个人在家。他站在窗口，清风吹过，看着那空袖子轻飘飘地摆来摆去，心里充满了怨气。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前二十多年有多幸运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循环播放：我TMD怎么那么倒霉！
　　这股怨气就像一条越长越粗的毒蛇，在罗峰的脖子上系了个死扣，越勒越紧。他正要跳出窗外去大大地透一口气，那个曾吃了他一条胳膊的食人花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挡在他和窗户之间。
　　“走开！走开！”罗峰吓得大叫，一边跌跌撞撞往后退，一边用剩下的那只手摸索着可以防身的武器。他对这株恐怖的花是又恨又怕。
　　食人花也觉得很无辜。他低着头关上那大开的窗户，满怀委屈地默默退到墙角。
　　见那花没过来，罗峰说：“你是什么怪物！”
　　“你别怕，我不是怪物，我是食人花。”
　　食人花，比怪物能好到哪儿去。罗峰紧紧握着刚才抄起来的花瓶，随时准备给这个吃人的妖花以重重的一击！
　　见罗峰不说话，食人花继续解释：“之前吃掉你的胳膊不是故意的，我……我实在是太饿了……”
　　真是无力的解释，罗峰冷笑一声，毫无放松警惕的意思。
　　食人花和罗峰都不敢往前一步，如此僵持不下，食人花说：“我赔你一条胳膊。”说着，掰下自己两根花枝中的一根，断口处流着黄色粘稠的液体，食人花疼得龇牙咧嘴。他把掰下来的花枝扔给对面的罗峰，跟他说：“你把这花枝粘在你的断臂处。”
　　罗峰一脸狐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我不会骗你的！”食人花捂着自己的伤口，脸色有些发白。罗峰却迟迟没有动手，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个吃人妖花。
　　“快！等血干了就没用了！”
　　见食人花如此声嘶力竭，罗峰放下花瓶，半信半疑地捡起地上那根花枝，看虚弱的食人花没有过来袭击他的意思，便解开衣服，把花枝的断口对在了自己胳膊的断口处。眼看着那花枝在他的身上一点点变成了一条粗壮的人类手臂！
　　罗峰又惊又喜，甚至忘记了对面那个危险的食人花。
　　他尝试着抬手、攥拳，都不行。
　　“虽然花枝长在了你身上，但它还是由我控制。”食人花边说还边演示了一下。
　　罗峰有些失望，但想想，有一个装装样子总比空着一条袖子强啊。勉强算是失而复得。
　　食人花看着罗峰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阿达。”
　　“好吧……我叫罗峰。”他彻底放弃了防卫。

　　化敌为友之后，罗峰给饿得不行的阿达找了点儿吃的。不光是为了回报他那条胳膊，也为了防止他饿极了再吃自己。
　　一大盘牛肉下肚，虽然不及人肉那么让阿达有满足感，但他也打了个饱嗝。体力恢复了不少，阿达给罗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和此番来意。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了，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老是被鸟啊、田鼠啊这些家伙偷走。家家都有好大一片田，农民也看不过来，有的就在田里扎一个稻草人。时间一长呢，那些偷粮食的小贼知道那田里站着的人是假的，草包一个，就又来偷东西吃，变本加厉。有一个农民，人特老实，不光田间的那些小家伙欺负他，最可气的是隔壁村有些人也来偷。一次两次见他不言声，有一回竟一夜之间把农民的田偷个精光。农民又急又气，站在田里连哭带骂，可一点儿有用的办法没有。
　　有一天，这与世隔绝的镇子里来了个外国人，住在这个农民家里，农民热情款待他。这外国人听了农民的遭遇，临走前送了包东西给他。等外国人走了，农民打开那个小包，里面是一些种子和一张写着字的纸条。纸条上的字他看不懂，就试着撒了几颗种子在地里。没多久，那些种子开始发芽、长个儿，可它们既不是粮食也不是菜，而是农民从没见过的食人花。农民不知道这些花以后会吃人，只是觉得他们长得稀奇，也像照顾庄稼那样照顾他们。
　　食人花长大了，田里的粮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被偷，反而农民总是会发现一些鸟和田鼠的残尸。有天早上，农民下到田里，看见在食人花的旁边有一堆骨头，这骨头看着可不像是鸟和田鼠的。他心里正嘀咕，转天就听村里的人传，隔壁村有人在地里碰见鬼了，丢了一条腿不说现在吓得不敢出门。
　　农民并不知道他自己田里的这几株长相怪异的花吃人，但他觉得村里的传言跟他看见的那堆骨头脱不了干系。于是，这天夜里，他躲在田里看，鬼没见到，却看见那花活吞了一只来偷粮食的乌鸦！农民大吃一惊，没想到一株花能这般厉害，从此也不敢离那花太近。
　　农民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发现了食人花的事，又不知谁给说了出去，反正现在这事儿在几个村子间都传开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找农民，逼他要么交出食人花种子，要么赔给那个偷粮贼一条腿。
　　那小包种子被来的人分了个精光，纷纷回去种在自家的田里。花小的时候浇水施肥，长大了就喂肉。镇子上的小动物越来越少，肉价越来越高。但别人家种了你家不种，你家的田就要被偷，所以这个镇子上的农民世世代代都在地里种食人花，互相比着，越种越多，多到有一天肉不够了。
　　这个在山里的镇子从不与外面接触，什么都是自给自足，肉没了，食人花就开始吃人，吃得镇上的人都缺胳膊少腿，有的一不留神整个人都喂了食人花。就在前不久，镇里的人商量，必须弄死这些食人花，要不镇子就完了。
　　说到这儿，阿达哭起来，罗峰随手递了张纸巾给他，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偷偷给我们下了毒，要毒死所有的食人花！”
　　“那你怎么没事儿？对了，食人花还能走路能说话？”
　　“他们之前一直尝试着培育能跟他们沟通、能走路的食人花，这样就能少种一些，让一两株食人花看一大片田。我就是那唯一一株成功的试验品。所以，也就我一个跑了出来，其他的都遭了毒手！”
　　罗峰偷偷替那个镇子松了一口气，问：“其他那些食人花都死了？”
　　“还没，我们食人花的生命力很强，但他们现在都病得很重，所以我得找治好他们的方法。你愿意帮我吗？”阿达渴望地看着他。
　　不用说，罗峰肯定是不愿意，但他们俩坐这儿跟朋友一样的聊半天了，我们又一直讲究以礼待人，这个“不”字可怎么说得出口。
　　阿达看出了他的担忧，补充道：“你放心吧，等救活他们，我一定跟所有的食人花说不许再吃人，是人给了我们生命。以后只吃些老鼠、虫子，还要不计前嫌继续帮农民看好田。”
　　罗峰动摇了，但没马上答应。
　　“如果我死了那条花枝就会完全属于你，跟你的身体融为一体，以后都由你控制。只要救活镇子里的食人花们，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到时候我就让你拥有一条真正属于你的手臂。”
　　看着阿达真诚的眼神，罗峰说：“好吧，我帮你！”

　　罗峰跟着阿达来到那个四面环山的隐秘小镇。白天，他们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等到天黑，他们潜入田里。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罗峰看到地上倒着很多半死不活的食人花，见到阿达找到人回来帮忙，他们激动不已，哆哆嗦嗦地刚立起来，又奄奄一息地倒下去，可怜极了。罗峰现在是真的想帮他们了，不光是为了一条真正属于他的胳膊。
　　罗峰虽然没学过农业，但他想人要是喝了有毒的东西肯定得先洗胃、皮肤上要是沾了毒也得赶紧用水冲。按照这个思路，他连根刨了两株食人花带到河边，让他们连喝带洗再栽到干净的土里。慢慢地，他们的身子立了起来，真不愧是吃肉长大的！
　　阿达学着罗峰的样子也把中毒的食人花一株株刨出来背到河边，让罗峰帮他们洗澡、洗胃，又一株株都栽在旁边干净的土里。
　　忙了大半夜，罗峰累的不行，整个人躺在地上。半天，阿达见他没有起来的意思，有些着急，说：“辛苦你了，还差一片田就全救出来了，要是今天救不出来，明天被镇子里的人发现，他们就死定了！求求你了，再坚持一下，等他们都救出来我就把胳膊给你。”
　　疲惫不堪的罗峰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阿达去了最后一片田，他们一起把中毒的食人花都带到河边。食人花们奄奄一息，罗峰也筋疲力尽，但阿达又是那样的恳求他。罗峰自己也没想到，身体潜能的第一次爆发竟是为了这满地的食人花。
　　他帮最后一株中毒的食人花洗干净栽到地里，之后全身的劲儿都泄了，瘫倒在地，似乎再也不准备起来。
　　最后这株食人花也慢慢恢复了精神，他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罗峰，一口咬掉了他的脑袋。
　　阿达惊呆了：“是他救了你们！”
　　那株食人花说：“孩子，记住，食物就是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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