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与乔

　　03

　　何乔九岁那年妈妈得了全市教学能手一等奖什么的，刚好教育局组织获奖者暑假去京城旅游，这么多年的大赛就那一年组织旅游，她也想跟着去玩，但那年暑假父母给她提前报的钢琴班不给退钱，她就只好留下，每天在家里翘首以盼等着妈妈回来。

　　旅游的那些人都回来了，妈妈没回来。

　　暑假过去了，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寒假到了，妈妈终于回来，她来不及高兴，就听到爸爸妈妈郑重的跟她说，他们已经离婚了，她以后跟着爸爸过。

　　作为和平离婚的条件，爸爸妈妈把家里存款全部拿来买了市政新区的一个三十平小房子，房子的名字写了何乔，算是把家产都给了女儿。

　　家里没有女主人不行，男人也不会带孩子，尤其是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更要注意，于是很快何乔有了新的“妈”，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学习，不再每逢假期都去枯燥的练钢琴了。

　　等到阿姨怀孕，奶奶主动从乡下村里搬来家里住，照顾刘姨起居饮食，那时候她只顾着和刘姨闹别扭，还没发现父亲和奶奶对她的态度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家里是厂子分的福利房，老式的三室一厅。

　　何乔初中考上工大附中，三大名校之首，距离家有三十几站的路程，……同时弟弟何维出生，她顺理成章地开始了漫长的住校生涯。

　　三年又三年。

　　她一直坚信自己好好学习是得到家人关注的最好办法。

　　但家里有弟弟了。

　　大学志愿她写的京城，爸爸什么都没说，临到最后志愿书却被奶奶偷偷找班主任改成本地工大，……想到这里，何乔靠着公交车窗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既然有了弟弟有了老何家的香火，为什么还不要她去找妈妈呢。

　　奶奶在她哭着问为什么的时候，一味地只说是为了她好，离家近以后结婚生娃家里都能帮衬，然后转过头对已经开始记事的弟弟嘀咕，说养这么大怎么能便宜那个女人。

　　从高考结束后，奶奶就不准爸爸给她生活费了，甚至连妈妈寄给她的生活费也扣下，要不是因为她大学毕业算是正式成人，妈妈停止给她生活费让奶奶大发雷霆，她才知道妈妈一直给她寄钱。

　　因为奶奶说要给她孙子何维攒钱买大房子。

　　比她小房子大得多的大房子。

　　大学到研究生七年的学费生活费，全都是她自己打工做兼职挣的钱，大学毕业她已经没有了去外面世界拼搏的动力和胆量，加上顺利免推了本校研究生，何乔终于下定决心开了自己的花店店铺。

　　店铺开在价格贵的离奇，但人流量和消费能力都很好的金融街。

　　为了方便在新兴的金融街看店，她研一刚开学不久，就把新区那边的小房子卖掉权当首付，在金融街她开店的附近买了六十九平米两室一厅的房子，还写的她自己的名字。

　　为了这，奶奶在家里大闹一场，哭的像个泪人一般。

　　当年妈妈做家教挣了好多钱，离婚时，全家的积蓄十来万，花了九万多全款买的市政新区的小房子，为的是她以后考公务员住得能方便一点。

　　等过了这么多年脱手，房价涨幅大得吓人几乎有十倍，她拿到手有一百多万。

　　奶奶觉得这应该给家里分一半。

　　结果何乔根本没和家人商量，直接用一百万做首付，买了更加贵还不是很大的金融街的房子，剩下的钱都投资到金融街的花店里了。

　　奶奶气得直接跑到学校和她要钱。

　　那段时间何乔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等她研究生毕业了，学校里还隐隐流传当年她的“忤逆”“不孝”“有钱”“白富美”的传说，尤其当年平均工资三千的大环境下，她拥有一百万首付房子这件事，刺激得她的花店生意一直居高不下。

　　直到上个月她被蒙都集团的小少爷缠上。

　　何乔脸上浮现薄怒，愤愤的抿着唇想着那个狗东西，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乱成一团的从个风水宝地离开，……损失了多少钱呐！

　　这一想到蒙都集团的挂名小副总赵之润，何乔悻悻的停止回忆，那些奶奶给她的伤害早都被一百万首付抚平的创伤过去就过去了。

　　话说回来，父亲再怎么爱儿子，也没有听奶奶的话把她的房本拿去换成弟弟的名字，也算是抵消了这么多年对她的忽视吧，毕竟比起这一摊子叫人不爽的亲情，钱拿在手里是最重要的。

　　……她翻着手机看有没有新订单，今天无论如何得赶到三点之前就回来，要不然五点赶不到步行街误了发货，就得多耽误一天。

　　当时就傻的应该晚走一点，等快递驿站开门上班，她寄了件再走也好啊。

　　路上倒了一回车，等她到了人民医院，家里人居然还都没来。

　　何乔找个了街边小摊边在淘宝上搜寻有没有新的多肉品种，边吃一些小吃垫着肚子等人，等到十点多，那一家子人才从一个出租车上下来，说说笑笑的往医院走去。

　　酸溜溜的看着他们那种亲昵的走进医院大门，她觉得自己这会儿不能上去喊人，这要是打扰了人家的家庭和睦，那还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心里别扭了一会儿，她等他们都进了门诊大厅，这才关掉淘宝界面，给弟弟何维打电话问他们到哪里了，说她刚刚到医院门口，让他出来接一下。

　　何维很快从里面跑出来。

　　等在人群中看到何乔，何维高高兴兴的跑到跟前叫了声“姐姐”，略有点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早上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我感觉你那会儿好像还没睡醒呢，……奶奶和爸爸他们都在里面，我们也是刚来，姐你吃饭了没？要不我给你买个煎饼果子去？”

　　“吃过了，爸爸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了？”何乔笑笑，这个弟弟比她小了一轮，却长得人高马大，她得仰着头说话，“挂的那个医生？”

　　“就是普通号，刘大夫的号已经全都挂出去了。爸爸昨晚上又偷偷冲了一点酸梅汤喝，他说只喝了一点点，”何维生气的说道，“要不是奶奶晚上经常起夜谁也发现不了，真是气死人了。”

　　何爸爸何宏伟是糖尿病。

　　真是没法说。

　　何乔早知道肯定又是这类事情，何宏伟糖尿病都有五六年了，一开始好好地按照医嘱吃饭喝水，等熬上三年四年，嘴里见着什么都馋，总想着偷吃一点没关系。

　　为这事儿都不知道进了多少回医院。

　　她跟着弟弟走到家人跟前，一一打了招呼，当着奶奶的面用手机给何宏伟账户里打了一万过去，问了问父亲的身体情况，听到何宏伟吃了药，才放下心，坐到一边和继母刘秀说些日常的话。

　　坐枯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叫到号。

　　继母刘秀带着何宏伟进了门诊室，何乔就跟奶奶还有弟弟说了再见，说新搬了店铺比较忙之类的托词，连连看着手机就要走。

　　奶奶电话里说的威风，见面后倒是不怎么乱说话，没表情的点点头，心念念诊室里的儿子，唠唠叨叨这次一定要住院观察什么的。

　　相对无言。

　　走出医院没多久还没到公交站旁跟前，何维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何乔无奈的接了电话，就听到电话那边的何维好像哭出来似的，哆哆嗦嗦的叫姐姐，语不成调，“姐姐……奶奶晕倒了……一直吐……姐姐你快来！……”

　　“你说什么！”

　　何乔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往回跑去。

　　“别挂电话，你现在身边有医生没？奶奶怎么突然晕了？！不着急你慢慢说！”

　　“有有，”何维带着哭腔，“我现在，……奶奶现在已经拉倒急诊了，爸爸他们也在，……姐你快来，我身上钱不够了……”

　　何乔呼吸一滞，关键时候真的这家里难道就靠她了吗，边跑边安慰，看着急诊室就冲了进去四下里找人，“没事，这不刚给爸爸转了一万，够用，不怕，等我来了再说。——在哪里？哦看见你了。”

　　收了电话，何乔急忙忙走到跟前，然后一家子都被忙碌的护士赶到外头等着，两个医生给奶奶做抢救，另有大夫问何宏伟和刘秀的话，她也跟着听了一会儿。

　　然后奶奶就被拉去做ct，最后经过医生的建议，奶奶辈拉进重症监护室做保守治疗。

　　这个年龄不敢做手术了。

　　这下刘秀立刻忙的脚不沾地，又要照顾丈夫又要跑奶奶的各种事情，重症监护室的医生说买这个要那个开了一个大单子一刻都不能耽搁，何维更是个没用了个子再高大这会儿也显得一身的孩子气，一直在学校里搞学习回家被宠着爱着，现在连跟着刘秀跑腿帮忙搭把手都不会，可怜巴巴的搀着何宏伟在重症门口等。

　　何乔看得郁闷，直接把何维打发走跟着刘秀忙活去，“你就是在旁边搭把手，买个东西你给帮忙提着扛着也好啊！里面那可是最疼你的奶奶，给我多少给尽点心意去。”

　　何宏伟也赞同女儿的话，让儿子别蹲在这里玩手机。

　　“我怎么可能这时候玩手机！”何维愤愤然走了。

　　重症外头的大厅有不少家属，纷纷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何乔扶着父亲坐到大厅的椅子上，她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跟着胡乱说了几句，然后找了个看上面善的老妇人搭讪，“……大婶，你们家的情况怎么样？……，哦，对对……是啊，年龄大了不敢做手术，……医生说保守治疗，……对了，这重症花费挺大的是吧？也不知道该准备多少钱？”

　　大婶大概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人很热情，听说是她奶奶住进去了，连连唉声叹气安慰了一遍，然后道，“你们刚来，一天差不多一万吧，我家那口子都进去两个礼拜了，这两天一天四五千的样子。我听其他人说出了重症就好了，一天两千就到顶。”

　　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何宏伟眼睛顿时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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