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西湖旧事

　　此事件后，叶疏影见凌苕一边照顾小颖园那边，一边操持名剑大会的琐事，索性给她放了假，不用日日到楼外楼报道。
　　她倒也极其光棍，一口气把整个小颖园的人都换成自己人，当真是做到连只蚊子都飞不进的地步。
　　等叶英恢复过来时，名剑大会已经过去，除了公孙大娘似乎还想再看看藏剑风景，其它人都陆续离开了。叶孟秋也不知怎么的，收了个少年做为剑童。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霸占了他半张床，还睡的不怎么安份的妹妹。
　　看着凌苕眼角的黑圈，苍白的嘴唇和有些发黑的印堂，轻轻的拍了拍她，然后探了下她的额头，还好，只是看起来疲惫了些，并没有发烧。

　　感受到额头上传来的温度，凌苕渐渐老实下来，睡得沉稳些了。
　　再等到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只见她趴在叶英身上，叶英一手拿着一本剑谱翻阅，一手抱着她，不由得羞的小脸一红。除了儿时的抵足而眠，他们倒是很久没有亲近过了。

　　叶英发现她已经醒来却还赖着床，也就自顾的翻着剑谱。
　　凌苕慢慢的镇静下来，“您身体怎么样了？”
　　叶英一向身体好，底子厚实。这次也好在没伤着元气，叶英闻言将剑谱放下，把手递到凌苕面前。
　　凌苕按住他的脉博，缓缓的舒了口气，除了虚弱些看来也是无碍了：“您再休息一会儿，等下早饭来了，才许起身。”说完就自个儿先起了，想起什么似的回眸一笑道，“大会擂台我刻意让人围了起来稍后处理，虽错过了此次的品剑大会，但那里的残留的剑意还是还是值得一品的，您可不要过于觉得遗憾哦。”
　　叶英摸摸了她的小脑袋。

　　到了厨房，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等她――公孙大娘。
　　怎么都爱在厨房堵她？
　　公孙大娘看着她亲手生火煮饭时，眉头微微一皱：“你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做这些小事吗？”一早听闻这两兄妹在叶家呆的不怎么舒心，仅以为是父辈对小辈严厉些的谣传罢了，但此时见到凌苕在厨房极为熟练的样子，不经觉得确实有些过份了。
　　听出了这句不是忆盈楼楼主，而是一个长辈关心的问句，凌苕便笑着答道：“大哥平日里都爱吃我做的东西，孝敬兄长哪有那么多讲究，大娘可曾用过早饭？一起来吃吧。”
　　公孙大娘眉皱的更紧了，低声部：“叶英受伤了？”
　　凌苕心中赞叹，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她仅是晚了些时辰出门做饭，就能立刻从叶英的剑术推算出他的作息时间，进而猜测出他的状态不对，只是……这问话是不是过于打探藏剑隐私了？

　　凌苕想了想，顺着她的话回答：“多谢大娘关心，已经无碍了。”
　　公孙大娘笑道：“你们倒是兄妹情深，做饭这种小事也不愿假手他人。”
　　凌苕轻声回答：“大哥为弟妹付出良多，不如说是晖儿仅能做些这样的小事，以回馈兄长恩情。”
　　公孙大娘感慨：“听闻你在藏剑生活有些不如意？”
　　凌苕真的开始诧异了，公孙大娘一直是以温柔如水、才思过人冠名天下的，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的不停打探？
　　公孙大娘看出了她的困惑：“你可曾想过，为何在这受到冷落吗？”
　　凌苕脸色一变，难道她的身世又要有变故了？
　　果真，公孙大娘又开口了：“我曾收养过一个孤女，年岁和你差不多，眉眼和你相似了八分。藏剑的事情我并不想多管，但……天下间还是血浓于水的。”她意有所指。
　　凌苕沉吟片刻，长叹一声，说出了实话：“我确实不是庄主的亲女。”
　　公孙大娘柔声问：“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忆盈楼呢？”
　　凌苕微微一笑：“养育之恩不改忘，但若真是亲妹妹也必会相认的，晖儿也很期待血脉至亲的。”

　　公孙大娘微微惋惜，看来是不能直接将人带走了，不过这姑娘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心性。
　　“你就知道是妹妹啦？”公孙大娘怜爱的打趣问道。
　　“晖儿自上有哥哥要孝敬，下有弟弟得关爱，自然想多一个妹妹来陪伴。”凌苕开始拿出对着叶英那一套撒娇的法子，哄的公孙大娘笑声连连。
　　两人回到小颖园时，叶英已经在门外观花了，见公孙大娘到来，依旧是颔首行礼，如同多日前一般不动不移，似无任何事发生过，态度也丝毫不见任何改变。
　　公孙大娘心中更是暗赞叶英心性了得。

　　凌苕于是干脆差人把桌子搬到了外面，就着落花的美景，开始给叶英布菜，两人均已习惯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公孙大娘倒是看出些门道，只是她素来温婉，开始时为了收养的徒弟稍显越界，已是多为羞愧，此时也能看破不说破了。
　　公孙大娘想了想，也只能开口寻问到：“晖儿何时能抽出时间呢？”
　　凌苕沉吟了一下，也不避讳叶英道：“此事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且有一事我尚未明白，这样贸然前去还是太过唐突。可否请大娘为我带封书信，让妹妹暂等一年？”

　　叶英动作一顿似有几分担忧，凌苕话中有话，在他面前含糊其辞，只怕并不是什么小事。
　　凌苕朝他一笑：“大哥放心，晖儿从来未曾出过山庄，听闻忆盈楼内有几个和晖儿年纪相仿的妹妹，晖儿想去看看，大哥可不许嘲笑晖儿贪玩……而且……”凌苕声音一沉“最近父亲恐怕多考校一些大哥的剑术，晖儿安排好一切就不闹您了。”
　　“晖儿素来玩劣，劳烦大娘照管了。”叶英轻声道。
　　“这是自然，大公子放心便是。”公孙大娘心中一叹，将这两人分开，好像自己做了个恶人似的，但谁人又能不历经分离之苦呢？她黯然苦笑。尤其是这种亲情当中已然混杂了别的情愫。日后，两人又能如何自处？伦理、道义、阵营，这些大义分开过多少不想分开之人，又让多少人为之殉身？

　　是夜。凌苕怎么也睡不着，又怕吵着叶英，不敢动弹，直勾勾的盯着床顶。
　　“可还有烦心事？”叶英突然出声询问。
　　凌苕有三分屈委，三分难舍，三分伤心，一分愤怒：“思及不久后便要离开藏剑，晖儿有些担心。当下局势并不明朗，您又由暗转明，现在已经是旧文派的眼中盯、肉中刺，河溯那边这些年一直被我们压了一头，早些年以为藏剑无以为继，才隐忍不发，恐怕最近也要动手了。”
　　“无妨，旧文派着急动手，可见现在管事之人，并不是能成大气候的；河溯不占义理，偷偷摸摸的行事，那又能有几分可惧？且是不是那边的人手还得两说。再过段时间，他们整顿好人手，才会明枪暗箭防不胜防，那时你再出门暂避风头，倒也是一步好棋。”叶英的声音依旧温和，此时流露出一股强大的自信，三言两语就彻底让妹妹整个人都镇定下来。
　　只要有叶英在，一切都无所畏惧。
　　凌苕放松了许多，接着说：“束隐军晖儿会留下半数人手，照顾您日常起居……前几日我才得到线报。”她深吸一口气，“父亲和河溯的柳老爷子竟然是旧识，甚至柳老爷子对父亲有过指点之恩……这还是在追查那个名叫剑思的剑童时，才得到的消息，听闻父亲收下这个剑童，也是柳老爷的意思。”
　　叶英轻声道：“我知道了。”

　　“炜儿那边我也参杂了些人手进去，居然也揪出了几条小鱼。”凌苕眼神闪了闪。
　　“接着说。”叶英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顶。
　　凌苕声音里夹杂着厌恶：“母亲那正忙着看护四弟，无暇顾及父亲。父亲倒是在外面风流快活养了个西域歌女，这也就罢了，可这歌女身份当真有些不简单，束隐只查到她居然与恶人谷那边有些关系就被打断，在后来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母亲近日也是消瘦的厉害。”叶英声音里压着几分力度。
　　凌苕一怔，立刻跳起来：“我现在去安排人手，彻查母亲的饮食起居！”
　　叶英一把把她拉回怀中：“莫要打草惊蛇，这几日你安心为品剑大会收尾，其它有我。”
　　凌苕趴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喃喃自语：“这可叫我怎么安心……”话还没说完，困意就涌了上来，不消片刻便睡着了。
　　叶英的眼睛在黑暗中倒映着窗外皎洁的月光，透出一片清亮。发现妹妹呼吸已经安稳下来，微微扬起一个笑容也闭目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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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公孙大娘带着凌苕信件便匆匆回了忆盈楼。
　　而叶英从品剑的擂台回来之后，仅和叶孟秋聊了几句，便立刻随其到剑冢，被强行了闭关。现下整个剑冢，已经被完全封闭，除外这两人之外再无他人。叶英仅在去剑冢前，让束隐的捎了三个字——修心剑。
　　叶孟秋更是把所有山庄事物全部推给了叶疏影，甚至连庄主令都给了他。可见此番修行的重要性，凌苕不敢打扰半分。

　　不过此时叶孟秋无暇顾及也是好事，凌苕差人去打探了那个西域歌女，竟是人去楼空，再派人查了叶夫人的饮食，虽无大碍，但疑似有混合毒在内。叶夫人也是个明白人，当下托凌苕照顾叶炜，自己则在叶孟秋闭关的时候，抱着叶蒙以回娘家探亲为由，即刻远遁了。
　　偌大的藏剑山庄，主事的顿时少了一半。叶疏影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了，于是他和带着叶炜的凌苕，三人同时搬到了楼外楼。

　　与锅里的蚂蚱叶疏影相比，凌苕倒是装的气定神闲：“四伯父，忧思过重催人老啊！”
　　叶疏影愤然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波人马了，若不是我见机早，只怕这会儿你早就在剑冢门口哭了。”
　　凌苕似嘲弄一笑：“哭有什么用，四伯父你只管安心的去。晖儿一定会办妥一切，让你在九泉之下安息。”
　　叶疏影怒骂：“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叶晖你心情不好，拿我撒火可是会吃苦头的！”
　　凌苕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与其说吃苦头，不如说说三弟，三弟最近除了练剑就是把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理”。
　　叶疏影长叹：“只怕记恨兄长抢了父亲的关注吧？”
　　“你怎么不劝劝庄主？这般行事也不怕兄弟离心？”凌苕跟着叹息。
　　叶疏影苦笑：“这毕竟是孟秋一房的事，我这做兄长的，也只能提点不能干涉。”他忽地表情一变，“更何况……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才是长久之道”。
　　凌苕冷笑：“看来你们这辈的良心都长叶英身上了。”
　　叶疏影漠然：“有何不可呢？在我看来，为了山庄的利益才是正道。”

　　凌苕也不知他话中有几分真假，久久没有说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找来侍卫问问叶炜的现状，得知叶炜依旧是把自己关在屋内之后，便和叶疏影告假：“我想去看看炜儿。”
　　叶疏影点头答应道：“长姐如母，你去看看自是应该的。”

　　凌苕先去了趟厨房，吩咐下人做了些叶炜爱吃的零嘴，提着食盒便去敲了叶炜的房门。
　　叶炜房间透露着一股萧索的气息，眼神中透着几分冷漠。被无情的现实催促着成长，一瞬间仿佛便长大成人了一般，凌苕神情一暗，心中已有几分怜悯。
　　“二姐，何事？”叶炜盘膝坐在蒲团上，在阳台上边擦拭着剑，也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凌苕柔和一笑：“马上就要入暑了，三弟最近似长高了许多，我想再让人给你添几件衣裳。”说罢便打开食盒，招呼叶炜过来。
　　叶炜的眼神轻柔了几分：“有劳二姐挂心了”。
　　凌苕站到了他的身边：“竟然比我还高了，明明前段时间还要矮上几分的。”
　　叶炜微笑道：“还不是二姐懒惰，自从搬来楼外楼也没见过二姐早课。”
　　“你这坏孩子，还数落起我来了。”凌苕伸手给他来了块糕点，又道：“最近情况你又不是不能得知，我还哪有什么心思习剑练武。”

　　叶炜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阴沉了下去。
　　凌苕见状安慰道：“藏剑山庄家业大，父亲身为家主自是要多为山庄着想的。也别怨恨父亲，你是藏剑山庄的小少爷，这不仅是父亲的职责，也是你的职责。”
　　叶炜沉默了半晌，忽的开口：“我并非在埋怨父亲，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不能为长辈们……多分担一些……”
　　凌苕一怔，一把抱住他，在他头上揉了揉。
　　叶炜耳根一红：“二姐，男女授受不亲！”
　　凌苕笑出声来：“呦，还害羞呢。”见叶炜挣扎的厉害便放开他，细声劝慰，“三弟，现下你已经十岁了。这些年你跟着父亲，也许父亲和你说过多次，习剑得心无旁骛，但父亲只说其然，并没有说其所以然。你可曾想过，你的剑术是为何而练的吗？……况且，现下并没有到草木皆兵的时刻，当前形势有我和四伯父在就足够了。搬到楼外楼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一家人自是要多聚一聚的。”

　　叶炜愣住了，他一直以为世上习剑就是用来划分三六九等的。
　　在父亲那里时，不仅是下人的奉承，还有父亲的态度，他是有些瞧不起他的大哥和这位二姐的。可是最近形式骤变，一贯冷清的叶英不知为何得了公孙大娘的青睐，父亲顿时倍加重视。
　　而他却有些不受待见了，身边一时间门可罗雀，除了这个二姐，似乎再也没有谁能够想起他来。他有些苦涩，有些不堪和难受，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他自言自语道：“我不明白为何而练剑，但是练剑能得到些什么，我知这一点便足够了！”
　　凌苕眼里划过一丝哀伤，她开解不了这个三弟，他已经被叶孟秋教育的无法更改了。有些事情等他真正想明白，只怕是已经不能挽回了。
　　她只愿这个弟弟能够永远不为任何事给伤害，单纯开心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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