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杀手与被杀者

　　那可能是许丛灿人生里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了，接近十年后他的儿子许明朗为什么会赤身裸体死在学校废弃的干涸泳池的真相。1997年的夏天，外面电视机里播放着庆祝香港回归的欢歌笑语。顾裴云踮起脚尖拼命地去够眼前男人高高举起的手，那时她刚满十岁，不及许丛灿的肚脐高。

　　许丛灿一边高举着手里的卡片，一边笑着对旁边给女儿收拾书包的唐红雪说：“瞧这孩子，还有小秘密了。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了呀？”

　　眼看许丛灿要将卡片打卡，顾裴云突然变得像一条疯狗，两眼发红，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嘴里的喊声颤抖又嘶哑：“爸爸！爸爸！”

　　许丛灿愣住了，唐红雪也觉得这孩子有点小题大做，皱眉道：“不就是一张卡片嘛？让你爸爸看看怎么了？你这孩子就是越大越作怪。”

　　顾裴云飞快地看了她的母亲一眼，又猛地回过头一咬牙踩着椅子夺回了卡片：“没、没什么……就是给妈妈的生日卡片……”她惊魂未定，呼吸急促，心跳声仿佛能盖过客厅电视机里的礼炮声，她想好了，他们要是还要看，她就把这张纸吃下去，一定，一定不能让许丛灿打开。

　　虽然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难得这个继女和自己这么亲近，她已发育，娇小的胸部柔软而突起，刚洗过澡的稚嫩身体穿着轻薄的棉绸睡裙，可爱又诱惑，为了抢下卡片贴上了自己的胸膛，虽然仅仅是一秒就离开了，可滴着水的发丝的清香和体温还留在那里……许丛灿咳了一声，说了一句“那就好好收着”作为这件事的结束，就离开了顾裴云这个不到六平米的小卧室。

　　听了这样的答案，唐红雪并没有很高兴，她一贯是这样的，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讨她的欢心，天上掉下来了钱她也会为她没有捡到的那部分而遗憾痛苦。

　　“生日卡片有什么用，写几句好听的话干什么，有本事考试考第一啊。看你这些本子，左一个右一个，丢三落四，每天都要我给你收拾，万一我哪天死了呢？谁管你？许丛灿还是顾玉楼？谁都不会管你！”

　　顾裴云虚脱了一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妈妈，渐渐地耳朵里似乎听不到了声音，眼前只有妈妈那双好看的红唇在无休止的静音张合。唐玉梅很漂亮，据说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圆脸蛋，白皮肤，大眼睛，长秀发，唇红齿白，珠圆玉润。十七岁的她不知道美成什么样，才会在她任性地嫁给穷小子顾玉楼后惹得无数小伙子寻死觅活。十七岁的她爱情大过天，不管不顾撕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跟着顾玉楼跑到了穷乡僻壤。美丽的鸳鸯蝴蝶梦在她十九岁那年就醒了，顾玉楼长得太好，招蜂引蝶，管不住，再加上他发疯了似的想要一个儿子，偏偏唐红雪生了个女儿。唐红雪依旧是那个任性又傲气的唐红雪，看着顾玉楼对女儿的冷淡和衣服口袋里多出来的粉红手帕，干脆利落离了婚。从此她成了一个活在自己的错付青春失败世界里的唐红雪，即使岁月没有夺走她的美貌，她却被愁苦笼上了金钟罩铁布衫，成了一根美丽的苦瓜，只需看一眼，你就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苦”气。

　　顾裴云的性子像极了唐红雪，唐红雪有多硬气她就有多硬气，唐红雪有多固执她就有多固执，两人经常顶嘴顶到摔锅砸盆。可是这一次顾裴云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只是死死地握着手中已经变形的卡片，无声地流出泪来。

　　那确实是一张生日卡片，确实是写给唐红雪的，只是在“生日快乐”之后，她鼓足勇气多写了一句话。

　　那是许丛灿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之后的十年，他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那或许也是许明朗最后一次生机，顾裴云清楚，但是，在给了自己十年压抑人生的母亲，和与自己相互依偎着长大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弟弟之间，自私地选择了前者。

　　如果这世界上有神明，她一定会遭到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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