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美人

　　街头里又开了家不错馆子，说它不错不是因为它家的味道有多好，而是这家馆子是柳媛莺开的。

　　南城名伶柳媛莺，最风光的时候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戏园子里官坐上的人全是冲着她去的。她姿容秀丽，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透着魅力娇俏。

　　戏也唱的极好，人也勤快，每天准时调嗓子练功。同行都觉得这个女人是把戏剧当命来演的，只要柳媛莺一开嗓，嘈杂的戏园子就会安静下来。婉转娇啼的唱腔，再加上她高雅的气质吸引来了不少顾客，很快就成了台柱子。

　　为她着迷的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

　　可就在她最红的时候，却突然宣布不唱了，人也消失在了浩瀚的尘烟中。

　　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女人是否风华依旧，成了南城人们好奇的焦点。

　　解锦是在开店的前一天在一处十分普通的居民弄堂里见到柳媛莺的，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皮肤又黄又干，头发蓬松杂乱，精神也很差。

　　她叼着支香烟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凳子上的解锦，然后她突然笑了，笑的很大声很苍狂，可惜没等她笑够，烟味就让她咳嗽起来。

　　解锦看着地上满满的烟头，皱着眉头问：“你是要把嗓子毁透吗？”

　　“或许吧。”柳媛莺把燃了一半的烟头丢到地上踩灭，她毁透了的何止是嗓子。

　　“我要求改代号。”解锦说。

　　“不行，你的代号是上级决定的。”

　　“上级是谁。”

　　柳媛莺又笑了，她露出被烟熏的焦黄的牙齿道：“是我。”

　　解锦被她得意的笑容恶心到了，他觉得柳媛莺这个神情像极了在他解公馆里耀武扬威的梅姨娘。

　　“那我不干了，你另寻高明吧。”

　　解锦站起来就要走，在他快要踏出门槛时，他听见身后的人说道：“你不会不干的，你得守十年前的约，不然你就要失去了一切了。”

　　柳媛莺十几年前就是红党在南城的交通站头目，那时候她还很年轻，现在她不年轻了，却又回到南城来执行新的任务。

　　解锦转身说道：“我不觉得加入你们，我还能报仇。”

　　柳媛莺又从烟盒子里抽出根烟来，夹在手上道：“我并没有要你加入，你那思想觉悟太低，我们只不过是想让你提供足够的物质做个红色资本家而已。”

　　“那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代号？”解锦问。

　　柳媛莺沉思了一会，像是真的很认真在想这个问题，半天后才说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跟着你母亲来戏园子的那次吗，那时候我在台上一眼就看中了你，想收你为徒的。人很小却眉清目秀已经适合扮青衣了，可惜你母亲不同意。”

　　解锦的代号是，美人。

　　解锦很无奈，他问道：“这几年你都干什么去了？”

　　“这是机密，不该你知道的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为前线继续提供物资支持。”

　　解锦也不再追问，他正色道：“马侯军马上要往前线送一批军饷，途中转几趟手就不知道要被刮走多少。你能不能安排人，在路上劫到它。”

　　“然后你再安排擎踯苍凑足饷银，帮马侯军补上是吗？”柳媛莺轻声道，她知道解锦打得是什么算盘。
　　“可是现在是国共合作期间，即使他们盘剥军饷，组织也不一定会对他们下手的。”柳媛莺说。

　　“随便你们吧，前线战事吃紧，又快入冬了，那些当兵的说不定人还没上战场就被活活饿死冻死了。你们不出手，就只有我来了。”

　　“你想做什么，自己去劫军饷？我看你是疯了，我不准你这么做。”

　　解锦笑道：“你才说过不管我报仇的事，我劫他马侯军的东西，你要拦着吗？”

　　“这太危险了，我会同我的上级汇报的，你不要轻举妄动。”

　　“你的上级是谁？”

　　解锦很快明白他又问了一个不会得到回答的问题，柳媛莺看起来是个很不靠谱的女人，可她遵守纪律，并且很有信仰。

　　“他知道我的存在吗，这个你总该告诉我。”

　　柳媛莺又抽完了一根烟，她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老母猫：“他知道我有个下线，不过解家大少爷是美人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你放心。”

　　解锦懒得跟这个女人打嘴仗，他拿出一沓钱放到桌子上，“你应该很需要钱，这个就当是你明天开业的贺礼了。”

　　柳媛莺毫不客气的笑着收下钱，目送着解锦一瘸一拐的离开后，她把烟头在自己的胳膊上掐灭，大大小小的伤疤在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在目。

　　这是个没有信仰就等同于死去的时代，是最悲凉的慌乱人世。

　　解锦第二天还是去了柳媛莺新开的川菜馆子，并且又重送了一份贺礼。

　　原因是因为柳媛莺向南城的大户们都发了帖子，让大家来捧场。

　　接过贺礼的柳媛莺脸上笑出来了朵花，她今天披着件枣红斗篷，里边搭的是蓝色旗袍。头发盘的周整，施了薄粉底，与昨天判若两人。

　　“柳老板好啊，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成了老板，还开这么大间的馆子，哈哈哈哈。”

　　“是啊，没想还能再见到柳姑娘呢！”

　　几个来捧场的人起哄道，老实说他们的心头是有些失望的，柳媛莺到底还是老了，破坏了他们记忆里绝妙佳人的形象。

　　解锦环顾了四周，发现这间餐馆的装修其实很特别，看起来和别处的中餐馆子
　　虽然没什么不同。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房梁上垂着的红纱，挂着的红灯笼，跟很多年前柳媛莺呆的那间戏园子装饰如出一辙。

　　柳媛莺在门口迎了客人又在每桌都站了一会，走到解锦跟前时她坐了下来。

　　“你今天很好看。”

　　“让你破费了啊，送了两份礼，不心疼吧？”

　　“送给美人就不心疼。”

　　柳媛莺笑的很开心，女人还真得靠装扮。

　　解锦举起茶杯挡住自己的嘴唇小声说道：“以后就在这见面吗？”

　　“哎呀，解大少爷一定要多来啊。”

　　柳媛莺倒是没有遮拦，但是解锦却明白她的意思。

　　突然他把视线投到了门口，讽刺的笑道：“你有客人来了。”

　　柳媛莺向门口看去，看到来人后，立即站起来扭着细腰走过去，“解二少爷来啦！快坐快坐！”

　　解权一身褐色西装，蹬着擦着蹭亮的皮鞋踏进饭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伙计，
　　对比起解锦他的派头更大，也是真的像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柳老板好，父亲让我代来恭贺您开张。”

　　“解老爷真是客气，您看您是坐哪呢？”

　　解权微笑着来到解锦旁边，叫了一声哥。

　　看到解权身上的行头，解锦觉得解海龙还真是不会浪费东西，这套西装不就是那天让他去参加宴会的那套吗。

　　他不要就给解权了，按理说也没什么，可是解锦心里很不舒服。

　　这个便宜弟弟跟他母亲的性格不同，从进解家门时起，就很懂事。

　　既尊敬父亲兄长，又体谅下人，风评很好。

　　“我能坐下吗，哥？”

　　解权笔直的站在桌子旁，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让旁边几桌子的人都听的清楚。

　　解锦能说不行吗，“当然…不行。”解锦玩味的笑说道。

　　“我在等人，你可以找别的位置坐。”

　　解权的脸有些挂不住，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笑容：“那我能在这坐到他人来吗？”

　　解锦不清楚他打得什么主意，为什么非要同他同桌，在家里解权虽然对他毕恭毕敬但也很避讳。

　　“不行，他已经来了。”

　　解锦指着门口说道，解权顺着他的手看去，顿时脸上一片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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