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和一支舞

　　期中测验刚刚结束，为了放松大家的心情，班主任特赦：这个晚自修可以看电影。英语老师承包下选片的任务，一来她本人喜欢电影，而且自觉品味甚高，很想显示一下；二来选择一部英文片子还能间接地提升一下大家的口语能力。

　　可谓一石二鸟，皆大欢喜。

　　这是个民主的社会，姚老师挑挑拣拣，选了部【肖申克的救赎】。有半数学生反对，他们狂喊着：“要看恐怖片！”姚老师无法，带头的是班里的惹事精，再这么闹下去一会儿该说不看英文的，要看日本的了。

　　她从善如流，从自己的库存里挑了一部——恐怖片——接着就坐在讲台上看起了某原版英文小说。

　　而下面的愣头青们都屏住呼吸，看了起来……

　　三排三座的一个女孩，抬头看了眼影片的开头，接着眼中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这电影她看过了，很好看，但是看过的东西就没意思了。

　　环顾四周，每个人都仰着头，眼中露出了或是好奇或是期待的目光。她突然觉得有些骄傲，那是没来由的，并且她自己内心深处明白看过这部电影也不意味着她就比别人高尚多少。

　　低下头，她继续背下一课的单词。

　　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轻轻伸了个懒腰，合上书本打算去外面吹吹夜风。

　　“高林，你去哪里？”同桌喊住了她。

　　女生叫高林，她笑了笑，说：“厕所。”

　　同桌在继续看电影和去上厕所之间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留在座位上。高林去了外面。

　　这时候已经冬天了，还没有天寒地冻，可是空气也是冷冽的。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人在里头的时候热烘烘的，一出来就体会到了大自然的冷酷。

　　高林用手扶着栏杆，眺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实验楼。

　　不断有尖叫声和音乐声从教室里传出来，高林的记忆力很好，她大概知道现在情节正到哪里，而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那种骄傲的感觉又浮现了……她沉迷了一会儿，然后猛然惊醒：她想多了！

　　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事是能令高林有骄傲这个资格的。她相貌普通，学习成绩一般，交际能力平平，“漂亮”这两个字从来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而表扬也多数发生在亲戚间的假意寒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只有她还没当选过“四大丑女”这个称号了吧……

　　高林有时候很现实，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底，但也有些时候，她会突然沉浸在双鱼座的幻想里，迷醉上半天。

　　当她轻轻笑起来，又一次责怪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从教室的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

　　高林屏住了呼吸。

　　她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那是一个男生，个子很高，冬天也耍帅地只穿着校服；他向高林的方向走过来。

　　高林抑制住自己离开的冲动。

　　男生的名字叫白原起，在这个男女人数相当的班级里，被女生称为“少见的帅哥”。和校草级草甚至其它班的班草比起来，他帅得不是那么显眼。高林一直对他很有好感——女生总是对长相好看的异性乃至同性都容易产生亲近的心理，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这也算她的一个缺点吧，高林很少向别人展现自己的喜好和讨厌。

　　白原起看到她了，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走过来。

　　两个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靠着栏杆。

　　高林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现在的姿势十分别扭，一定很不美观。接着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身材——和那男生不同，她个子不算矮，有164，但体重也相当可观，足有120斤。

　　从未出现过的对体重的不安感这时明明确确地攫住了高林的整颗心，她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期待白原起赶紧离开，但隐隐——又希望他和自己说话。

　　在足有一世纪那么长的等待中，高林最后听到了白起原的声音。

　　“你怎么出来了？”

　　那句话飘飘忽忽得有那么点不真切，高林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急忙接口：“有点无聊，所以就出来了。”她有点想就“她看过这部电影了”这个事实发表点什么意见，但又觉得那有些矫情，于是作罢了。

　　白原起点点头：“我也觉得挺无聊的。”

　　高林正想问“你也看过这部电影吗？”，白原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突然转了个身，然后走开了。高林看着他进了厕所，这才收回目光，心里有些失落。

　　……她继续去看实验楼，也试图在黑夜中描摹出楼背后山的轮廓。

　　没过多久，白原起又走到身旁了。

　　这回他们的距离小于一米，高林有心找个话题，但越是紧张越想不出来。

　　白原起突然问：“你知道吗？我会街舞。”

　　高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扭过头去看他：“真的假的？”

　　白原起挠了下后脑勺，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是否变红了，他顿了一会儿，说：“我给你跳一段。”说完，他的脚就动了起来。

　　高林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看不出跳得好坏，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街舞。

　　白原起多少有些害怕班里的同学出来，所以不敢放胆地跳，动作也缩手缩尾了不少。他只跳了差不多半分钟，就停了下来，说：“就这样——”

　　高林猜不准他是不是希望听到自己的夸奖，又觉得几乎从来没说过话的两人突然在这个夜晚有些过于亲近……也许不适合再进一步……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显得自己有多急迫地想认识白原起——是说她想认识但不希望太明显。

　　总之在种种的考虑之下，到嘴边的夸奖又被咽了下去。白原起似乎有些尴尬，说了声“我回教室了”就离开了，高林等他进去了又有点后悔。

　　她该说的。不管怎样她该说的。

　　这种后悔的情绪破坏了她从出来后一直有的好心情。高林不想再看黑夜了，胸中也没有了那种喜悦的情感，她回到教室，趴在了桌子上。

　　电影正放到最精彩的部分，很快男主角就会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桌睁大眼睛，激动的神色溢于言表。高林回来了她也没有注意。

　　这恰好是高林想要的，她尽情地趴着回忆刚才的点点滴滴……还有平日里那个男孩的笑容。

　　十分钟之后，高林坐直身体，从桌洞里取出笔记本，摊开来，开始写计划。

　　她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很多东西，睡一觉就会完全消失。高林曾经历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她得罪了班里一个混的女生，随后那个女生联合起其他人来冷落她——不仅女生，还有男生。

　　他们没有谩骂她，只当她像垃圾一般远离、躲避。

　　高林每天回到家里才会痛哭出声，她在求饶和忍受之间选择了忍受，锻炼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强。

　　但也树立了一道冰冷的屏障。

　　而在那段岁月里，她更是静下心来看了很多书。不说那些书到底有没有用，高林确实如饥似渴地希望从中获得拯救人生的秘密。

　　直到升上高中，进入一个新的环境，高林才微微松弛下来，也开始获得收益。

　　她首先学会的，就是行动。

　　“立刻行动！”

　　高林发现身边很多人，包括自己，总是有着种种计划梦想，但到头来没有一件能实现。某次空闲她深入思考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是有想法却没有行动。

　　那一瞬间她突然醍醐灌顶了似的，当下就激动了起来——

　　她复习了所学的所有英语知识点，然后审慎地梳理，攻略自己的薄弱处。

　　而在下一场英语考试中，她挤进了前十名……

　　那之后，仿佛开了挂似的，高林的英语成绩只进不退，也多少引来了其他人的侧目。然而她在数学方面就没这么幸运了，连碰都不想碰，试问她怎么能静下心来复习？

　　高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她正式落笔，开始规划。

　　刚刚趴着的十分钟里，首先出现在脑海里的是她关于体重的自卑感，随后是她没有说出口的赞扬，再之后是她对于那男孩的想法。

　　高林尝试过减肥，但总是无疾而终，她本来就没什么动力，又从书本上看到过“发育的时候最好不要减肥以免影响长高”这个理论，直接就没再想这事了。

　　但现在她无比渴望看到自己瘦下来的样子，高林一咬牙，“行动，行动！”她小声地鼓舞自己，瞥了同桌一眼，见她没有注意自己，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高林对于卡路里热量什么的完全没有概念，但看过的书里很多提到“少食多餐”这四个字，于是她便先决定用这个方法。

　　写下算是完整的计划之后，她转着笔，在下面加了一句：“不要担心向别人展露你的心意，因为那就是你的真实想法，是真正的你。”

　　看了一会儿，她又把这句话删掉，嘲笑自己：“太幼稚了吧。”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电影还没有放到末尾——

　　高林合上笔记放回桌洞里，推了推她同桌，“哎，你走不走啊？”

　　同桌紧盯着投影屏，摆了摆手：“你先走吧，我要看完。”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高林，“你是不是看过了？一晚上心不在焉的。”

　　高林凑近她：“大结局是——”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高林你千万不要跟我说！”同桌捂着耳朵。高林忍不住笑了，她偏过头，看到了白原起。

　　白原起在和一个女生说话。

　　高林突然明白，【刚刚发生的事，已经结束了。这个夜晚过去，一切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可她想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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