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徒之爱

　　一身鸦青色衣袍，腰间爽利的束着，系玉佩一片。

　　离雾在环珏山上不知觉已度过大半年。她先是扎了三个月的马步，接着开始背剑决，直到能跟清宁倒背如流后，清宁才真正开始教她纵剑术。

　　师徒二人每日日出修炼，午后自己做自己的事，三餐同吃，这般也算得朝夕相处着，教清宁，渐渐习惯这个小影子般的存在。

　　离雾念着纵剑术，操纵着手中轻剑，对着眼前木桩飞去。

　　以往要么准头不足，与木桩擦肩而过；要么力道不够，只堪堪在木桩上留下一道似有非无的印记。

　　离雾专心苦练三个月，今日全神贯注，凝聚心神剑气全力劈去，一剑落下，木桩应声而倒。

　　“……师父……”

　　“师父！！！”离雾反应过来后第一瞬间惊喜地呼唤清宁。

　　清宁从静修中睁开眼来，看着离雾惊喜满满的笑脸，再看眼地上的木桩，心中由衷的升起欣慰自豪之感。

　　“恭喜你。”清宁说着，露出了难得的笑颜，嘴角微微扬起，眉眼都变得温柔起来，容貌更显清丽。

　　“师父……你笑起来真好看……”离雾觉得眼前人即使看了快一年，依旧不时被惊艳。

　　“傻孩子。”清宁忍不住低低笑开。

　　“师父，离雾再展示一次给您看！”离雾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清宁展露更大的笑容，再次握起轻剑，屏气凝神凌厉劈下。

　　木桩应声‘嘎吱’裂开，却没有顺利分成两半，轻剑被卡在木桩中间，像是一个笑话。

　　离雾无措的看着轻剑，再看清宁，脸上火辣辣的。

　　清宁站起身来，走向木桩轻巧的取下卡住的轻剑递给离雾。

　　“你已经有能力劈到它，接下来好好练习准确度就是。不必气馁，今日已有重大进步。”

　　“嗯！我会努力的！”离雾得了清宁的赞赏，再次显露出开心的神情。

　　“今日修炼足够了，去用餐吧。”

　　清宁经过大半年相处，自然知道这个小徒弟的饭点。

　　“师父，离雾饭后还给您做茶点，师父喜欢吃哪一种？上次的雾凇糕怎么样？”

　　“好啊。”

　　“那可是离雾自己做成的哦，我特地……”

　　师徒二人谈着话，渐渐走远……

　　……

　　师徒二人平淡却也充满乐趣的生活在一起，不知觉，已经度过近两年时光。

　　一日训练毕，离雾和清宁午饭结束后，清宁如往常般起身准备去处理公务，突然被离雾叫住。

　　离雾露出踌躇神情看着清宁，吞吐说道，“师父……我、我听闻您最擅长轻歌剑决，为什么……您从来没有教过我呢……”

　　清宁闻言有些怔楞，继而明了，“我说你最近怎么神色不宁的，原来心思都花在这些地方了。”

　　“师父是觉得离雾太过愚笨，没有资格得您的真传吗？”离雾神情低落。

　　清宁叹了口气，“并非如此，只是……”清宁停顿一瞬，继续说道，“轻歌剑决虽然复杂难习，以你的资质却并不是无法练习，只是……”

　　离雾紧盯着清宁，她偶然间听得清鸢门人议论清宁的功法，奚落清宁藏私，连轻歌剑决都不愿意教给唯一的徒弟，嘲笑她真是被清宁收下的小乞丐，只是可怜养着罢了……离雾自此便记下心间，她一直勤加修炼，努力表现，可清宁丝毫未提及轻歌剑决的事情，她终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清宁声音低沉，“轻歌剑决是我家门私学，需血缘传承……可惜我家门零落，现在天地间仅剩自己一人。不是我不愿教你，轻歌剑决不在于剑，而是血脉牵连的剑气。若无血脉传承，这剑决不过是寻常剑决罢了，算不得上乘。”

　　“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剑决，需要血脉传承？亲人的鲜血还能有此神效……”

　　离雾睁大眼睛发愣的神情逗笑了清宁，“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血脉之事，也并非只有剑决这一例。”

　　“还有什么吗？”离雾好奇道。。

　　“以亲人血救亲人命，江湖中这样的毒药和解药不在少数，不过最神秘莫测的，应数亲人见了。”

　　“亲人见？”

　　“是啊，亲人见，传闻中这毒药需要上古神虫做药引，曾有人用它来控制傀儡，据说药效发作后症状极为惨烈，然而亲人的血却是简单又最容易被销毁的解药。”

　　“哇……那样凶手把一个人的父母儿女全部杀死，这个人不就只能等死了？”

　　“是啊，尤其是修仙者们，大多脱离世俗无血缘牵绊，中此毒药回天无力。”

　　“那仙人们都死得好可怜啊。”离雾感叹道。

　　“也并非全是好人，也有心术不正者，中毒后□□妇女逼其怀孕，以不成形的胎儿来救命……不过只在传闻中的故事，你就不要浮想联翩了。”清宁回过神来，点了点正听得入迷的离雾的额头，她不该给这鬼灵精的丫头讲这些东西的。

　　“……刚刚师父说轻歌剑决需要血缘传承才能发挥功效，是怎样的功效呢？”离雾找回重点，继续追问。

　　“我的祖父曾也是修仙者，我幼时随他习得轻歌剑决，使用剑决时，可借长者全盛时三分剑气，祖父乃是寻常修仙者，我的剑气也只是增长少许，但也足以让小时候的我傲视村里的孩子们。”清宁眼眸慢慢黯淡下来，带着怀念的伤痛，“可是祖父在意外中被无良奸商身边的修仙者……我埋葬了祖父后，就只身来到清鸢门，拜师修仙，愿拼劲一己之力，让这世间再无作恶之徒，再无……家破人亡。”

　　离雾沉默了，她只知道清宁幼年失去双亲，跟着爷爷长大，后来爷爷也去世，小清宁流落到环珏山，被掌门看中收为徒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曲折。那么师父早年惩恶扬善，却手段狠厉的事迹……也有源可寻了。

　　清宁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若我的孩子习得我的轻歌剑决后，使用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没有机会了。”

　　离雾眨眨眼，想要消除眼眶的红涩，她扬起笑脸对清宁说道，“师父，你还有我啊！哪怕没有血缘传承，轻歌剑决也不能就此消失啊！”

　　清宁摇摇头，“没有血缘传承，轻歌剑决将不完整，你也无法再将它延续下去。”

　　离雾眼神坚定，“即使无法再延续下去，师父也算把剑决传承了啊，剑决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使用，哪怕对我而言只是普通的剑决，师父也可以教给我啊。”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固执。我教你其他的剑决对你更有用不好吗？”

　　“师父！”

　　“不必说了，离雾，我是为你好，你何苦要学这对你无用又费力的剑决呢？”清宁不再多说，起身离开大殿。离雾在身后看着清宁离去的方向，神色却愈发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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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几天内，离雾但凡晨练完和清宁相处的时光，就不断地哀求清宁教授自己轻歌剑决。

　　清宁并非藏私，她只觉得这样对离雾无甚作用又麻烦的剑决，何必教授。

　　这天，清宁在日落时进了悠然殿，如往常般净手后坐下准备吃饭。早就准备好热腾腾饭菜的离雾一面热情积极地为清宁布菜，一面眼巴巴地看着清宁。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无言胜千言。

　　清宁在沉默中吃完了这顿晚饭，比起往日的聒噪绕耳，今日的沉默让她更加烦闷，她放下碗筷看着一直紧盯着自己的离雾，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若想学，我教你就是。”

　　“真的吗！”离雾不敢置信地问出口。

　　“你若愿意费下心思学习一套复杂的剑决，倒也磨炼心性，你若想学，明日起，晨练早起半个时辰，我慢慢教你就是。”

　　“好的，我一定会准时起床的，师父你对徒儿最好了！”离雾兴奋不已。

　　清宁摇头，看着眼前离雾兴冲冲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你呀，天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饭都顾不上吃了！”

　　“嘿嘿嘿。”离雾在兴头上，只顾着傻笑。

　　“快些吃饭，晚上我把剑决抄录给你，你且背熟。”

　　“师父，我会很快背熟的！”

　　清宁笑着给离雾碗中添了菜，又不禁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徒弟已经可以左右她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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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鸢门的下午，对离雾而言是最自由的时间。

　　清宁是个严师，却也懂得给予适度的自由。

　　离雾的下午，往往是加倍练习，研究茶点美食，亦或研究其他能够让清宁生活更便利更舒心的事务。

　　离雾总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和清宁的关系达到顶峰，什么时候，清宁才能将她视为最重要的人呢。

　　掌门长源上人、清云上仙、清远上仙、长善仙姑、还有那些她不知道的人们……这些人，都在师父心中有着不小的的地位，每每想到师父能同这些人轻松笑谈，她的心就止不住难受。

　　她要成为清宁心上最重要的人啊，这样才能够……才能够……

　　今日的她不准备练习或研制什么，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离雾在清鸢门内待了近两年，才收集到自己想要获取的消息。轻歌剑决的心头事终于放下，她决定鼓起勇气，去冒一回险。

　　清鸢门内有一阁楼，乃是清鸢门卷宗档案存放处，记载门内大小事务和几位上仙、仙姑等人的事迹。那么……身为赫赫有名的清宁上仙，之前所经历的事情一定也都记录在案吧。

　　环珏山上有关清宁的传闻太多，让离雾辨不清真假却更想知道，究竟真相是什么，究竟，十几年前的清宁，为何闭关。

　　有些事她虽然心中有数，却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得到白纸黑字的证实。证实这个每日悉心教导她成长的人，和她心中所认知的，真的是一个人。

　　离雾选择门内午休时段，这个时间段内，门内人要么午休养生，要么出门办事，鲜有在门内随意溜达的，更不会碰上那群聒噪碍事的小弟子们。

　　离雾这么长时间来苦练身法，就是为了能够顺利潜入阁楼中。

　　阁楼有人看守，可百密一疏总有漏洞，让她这个身形矮小的小姑娘抓住机会。算准早已观察好的换班点，离雾一个闪身，从一处草丛旺盛的小洞中穿过了墙。

　　首先进入阁楼外面的围墙，就是成功了一半，离雾抬头看着大门紧闭的阁楼，暗自握拳。

　　她弯腰猫着步，小心的走过楼梯，上了二楼。

　　阁楼的大门就在眼前，离雾心中狂喜又忐忑。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推开那扇承载真相的大门。

　　比起以往那双孩童般瘦小的手，离雾的手随着十一岁的到来，又长大了许多。手指细长的抽长开来，骨架纤细，隐约能看出长成将是一双美人的秀手。

　　这双白皙的手，搭在古铜色的门环上时，却被一双小麦色的手，轻巧的抓住了。

　　“清……清远上仙！”离雾大惊转头，顺着手臂向上看，清远威严的面容映入眼帘。

　　“你究竟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清远怒问道。

　　“我……我就是路过这里，看着好玩，想要溜进来玩玩。”离雾无辜状。

　　“玩玩？”清远上仙一声冷笑，“你这小丫头近半年没少在附近转悠，怕不是玩玩这样简单吧。说！你究竟目的是什么？”

　　离雾心中慌乱地砰砰乱跳，她脑筋一转，有了想法。

　　“我是清宁上仙的徒弟离雾。”离雾仰起头，不紧不慢的说着。

　　“我知道。”清远时常关心着清宁的状态，自然知道眼前小姑娘是清宁新收的徒弟。

　　“我……我总是听到很多人说师父的坏话，我很生气的反驳他们，他们却更加倍地嘲笑师父、谩骂师父……我拼命练武，想要用实力战胜他们，让他们闭嘴……可是我太小太笨，实力还是不够……于是我就想……”

　　“想来这阁楼中查看真相让他们不再说清宁坏话？”

　　“对！就是这样！”离雾激动的点头，继而眼眶一红，“师父是那样好一个人，我不想让师父被冤屈。”

　　“真是师徒情深。”清远却不带任何笑意，“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我……我真的是……”离雾委屈又焦急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用心。

　　“闭嘴，你这番谎话，会有谁信？”清远厉声呵斥。

　　“我信。”

　　“我相信离雾。”

　　清宁的声音突然响起，清远和离雾都惊讶抬头。

　　“师妹……”

　　“师父……”离雾努力憋回眼泪，羞愧的低下了头。

　　清宁站在了离雾身边，“师兄，我知道离雾擅闯阁楼不对，我会罚他的。但是我相信这孩子，没有坏心。”

　　“没有坏心？师妹，我看这孩子鬼鬼祟祟，又能瞬间这样真情切意的，实在是心术不正！”

　　清宁蹙眉，“师兄这话说一个孩子有些过了。”

　　“师妹，万不可感情用事，不如让我将人带走，审问再说。”

　　“师父……”离雾惊吓模样躲在清宁身后。

　　清宁手掌抚着离雾后背，“别怕，我在。”

　　“师兄，离雾是我的徒弟，我自当……”

　　当清宁的温热的手掌抚上离雾后背那一刻，离雾就听不进这对师兄妹的对话了。

　　她从不亲近的人的身子这样贴着她，手掌抚摸给予她安慰，她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相信着自己。

　　她原来可以如此温柔的说出‘别怕，我在。’。

　　离雾的心，再度波动起来。

　　这个人，之于她，只是仇人那样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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