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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第四章
壹
一双丹凤眼、样貌出类拔萃的是俞流霆。他入太医院很早,十五便入了太医院,是个极有天赋异禀的,拜了当年太医院的正五品院使为师。因太医院的晋升制度为替补制度,且以入太医院时日排尊。故而十三年后,老一辈的太医大多到了年龄辞官还乡了,俞流霆便坐上了太医院中最高的院使位置。
但因他太年轻,而招致年长却又品阶于其下的太医嫉妒,三年多前被陷害误诊太后,琅轩帝一怒之下降其为太医院正七品御医,又以边关医事吃紧为由派遣成了支援军医。直到半年前,那个陷害他的太医被查出偷取御药库药材出宫私卖,严查之下又牵连出了一系列事,扯到了陷害当年的太医院院使一事,这才洗清了俞流霆的清白。而他也就此被召回宫中,琅轩帝为太医院安稳着想,便借口有人陷害也是双方之责,故没有恢复俞流霆的院使之职,只将他放在了太医院从六品右院判的位置,此后便一直在太医院供职。
也就是在边关做军医的这几年,俞流霆与李京墨成了熟识,成了好友。
而另一个看着还是少年模样十七八岁的是任延嘉,长得透着几分腼腆的白净孩子,实际上是个挺能说话的小子呢。
他是俞流霆的徒弟。本是俞流霆师父的老来子,童年时其母病逝,紧接没两年其父便辞了官开了个药铺,养老也不过四五年便寿终正寝了。彼时任延嘉才十三岁。俞流霆受师命所托,将这孩子收做了徒弟,令其考进太医院后便带在身边照顾,当年是太医院里最底层的从九品医生。后俞流霆被派遣边关,他也主动跟着一起去历练。年初回京后,被俞流霆拔擢成了太医院正九品医士。
因其师父的关系,他与李京墨这边也算是很亲近的。
这两人,是李京墨在太医院里的心腹。
李京墨在前殿坐下,殿内无其他人,俞流霆和任延嘉心中虽对此疑窦丛生,只是相视对望了一眼,不言不语。照例,像往常一样,由医士先为六皇子诊脉,并无异常后,右院判再诊一次以作查漏。
本是不必要如此麻烦的,六皇子身为皇嗣嫡子,按规矩该由右院判为其负责请平安脉等其他相关医治事宜,只其一人即可。如此麻烦,也不过是俞流霆想带着自己的徒儿多学些经验罢了。毕竟,医士并无专责的主子,一般是为后宫高品级的宫人及低品级的妃嫔诊治,谁来叫、谁有空便去,学不得太多。
“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或许近来睡眠略有欠缺,使得有些体燥,下官回太医院替殿下抓个方子让人送来,殿下命人煎做茶喝,喝上三五日即可。”
说话的是任延嘉。
虽在太医院的登记上,六皇子的身体一直是由右院判俞流霆照料,但实际上日常诊脉及开方子之类,都由任延嘉来做,除非有错漏,一般俞流霆不插手。
略略点头,李京墨不言语。
俞流霆望了望坐于正位的六皇子,见对方并无其他神情,虽心中揣度此次诊脉六皇子屏退左右是否有要事?但久久不见开口,他也无理由多留,便行礼开口:“若殿下无其他事宜,下官等且先行告退了。”
“流霆兄。”
李京墨开口,这个称呼对于俞流霆来说,已有半年未曾耳闻了,不禁一怔。
在军营中,李京墨敬这个因遭奸人陷害而被谪贬的御医有华佗再世一般的医术。后发现,他也是个十分睿智的人。虽然负责伤兵方面的他和李京墨在公事上交集不多,但一些有关伤兵在内的策略俞流霆总能立刻理解其中含义,并有时也能给李京墨的计划以完善,这让本就敬重他医术高明的李京墨更加与其亲近,渐渐演变为若非郑重场合,一般李京墨都称其一声“兄”,以示敬重之意。
李京墨回宫虽也半月有余,期间也见过好几次,但因每次见面都有一干宫人在场,故而言语间都恪守规矩,并无逾越。
回过神来,俞流霆并未开口,他心中明了对方一定还有话说。
“还记得曜逸之约吗。”
李京墨缓缓开口,这简短的几个字让俞流霆心下一拎。
曜逸之约,曜逸二字取自曜逸山的名字。半年前,俞流霆受召回宫,那时李京墨还打算在边关多留一阵,但也亲自策马送俞流霆及任延嘉一程,直送至曜逸山下。
在那之前,俞流霆就曾表示过,他十分欣赏李京墨的为人做派、智勇谋略,故而暗示过自己愿为对方登上皇位出一己之力,却被李京墨婉拒。在曜逸山下,作别时,俞流霆曾说过这样一席话:“即便你拒绝了我的提议,但你是的确救了我与延嘉不假,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假如他日,你又有了这份想法,亦或是有其他所求,只需吩咐一声便可供差遣。在这曜逸山下,我俞流霆立下此誓。如有违背,天神共弃。”
这一句话是因为在一年前,战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有一回与敌军阵前交战之际,不料敌军派了兵迂回来偷袭后方大营,彼时身为军医的俞流霆和任延嘉都身陷其中。幸好李京墨察觉出了敌军似是有意拖延并无意正面交锋,猜想或许敌军还有其他招数,担心后方大营安危,亲自带了一千精兵回后方支援,这才歼灭了敌军的偷袭军,也解救了一干滞留于后方大营中的其他伤病、军医、谋士等,俞流霆和任延嘉便是其中之一。这本是李京墨这个做将领的分内事,但俞流霆却很清楚的将这桩事列在了救命之恩中。
当日俞流霆虽说了那话,却也明了,若非李京墨哪日突然有意于皇位,大概终生都不一定会动这“曜逸之约”。不曾想此刻他却提起这事,俞流霆心中隐隐猜到几分,却也不敢妄言,只能道:“自然记得,不论有何所求,只要我能做到。”
因对方的一声“流霆兄”,俞流霆自己也把自称从“下官”换成了“我”。
“如若我说,你那份提议,我应了,并想请流霆兄帮衬呢。”
此话一出,俞流霆又一愣。
站在下位的任延嘉微微挑着眼打量自己的师父和六皇子。那曜逸之约他是知晓的,毕竟当时他也在场,以他对师父脾性的了解,会有此约也实属正常。他没什么硬性子,师父做任何事他都是会全力支持的,便也从未对此事多说一句。但“那份提议”这四个字便是他听不懂的了,可虽好奇,却也只能憋了满腹——在宫中多年,这点眼力见任延嘉还是有的,当下情况自然不适合他开腔。
俞流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并不是震惊,而是兴奋。作为人臣,即便俞流霆不是个政客也不是个兵将,但既入朝为官,大多都抱着一腔热忱,希望能跟一个明君,有一番作为。虽琅轩帝并不是个昏君,但在位这近三十年也只能说所作所为庸庸碌碌,仅是无功无过而已。而俞流霆心里,李京墨是最好的选择。他很清楚,以李京墨的本事如果登上皇位,身边再有如袁殇羽般的人物辅佐,定能成就千古美誉的一代明君。
本他以为李京墨无心帝位,自己也因一番遭遇而对这皇帝失了一片赤子之心,原是打算再在太医院待几年,帮衬见着自己的徒儿升上御医之职便辞官退隐。但此刻李京墨这一句话,又让他心火燃起,似又回到了刚及弱冠那年轻气盛的时候。
虽心中已迫不及待,但俞流霆也有自己执着的事想要一问究竟,面上佯装镇定:“只问一件事,倘若是你,待我身上发生的事会如何处置?”
俞流霆虽问的委婉,李京墨也立刻听出了问的究竟为何。
这么隐晦的说法,若是搁在别的事上,任延嘉大概还懵懵懂懂的,但这事和他的师父有关,他自然知道自己师父的执念为何。这一听便一惊,这话是何等大逆不道!但却不敢说别的话,也已大概猜到他们所谓“那份提议”是什么了。却也只是惊讶,并无其他。十三岁后的他,可谓人生从此只为师父而活。师父站哪边他就在哪边,这无需置疑。
“倘若是我……”
李京墨话语一顿,略有些迟疑,他自己也知晓说这话似乎有些不敬,却又觉得在自己真正信任的人前并不需要顾忌这许多,便开口:“能用之人,贵精不贵多。会因这等事心生异动的,本就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人,又何必为了这种人伤了真正对自己忠心之人呢。更何况,真正忠心之人不仅忠心,也有能力忠心。二者兼全,又怎是那种心思不定、摇曳反复的人能比的呢。”
俞流霆所问的,是自己本已坐到正五品院使之位,却因被奸人陷害而贬为正七品御医。虽后因奸人入狱而真相大白,但琅轩帝却为平复太医院躁动,平衡太医院各派势力,而硬生生把这个本该回到正五品之位的人按在了从六品右院判的位置上。纵使俞流霆比起旁人,已经是淡泊名利了,但这番不公正待遇,又让他怎能不忿。
虽只是口头上的话,但这话却令俞流霆心中舒畅许多。他毫不怀疑,这绝不只是李京墨说说而已,如果是他,他真的会这么做。
“何必为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委屈了忠心于自己的人。”
李京墨曾多次说过这话,这也是俞流霆看好他的一份原因。
“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原先你可不是这么想的。”
胸中释怀了,俞流霆的情绪转向为好奇。原先在军营中,全是支持六皇子的人,毕竟众将士是跟着他一仗一仗打过来的,对其的新任和忠臣不言而喻。而那诸多人向其或明示或暗示,都被李京墨一一婉拒。却不曾想,离了军营不多久,李京墨却突然生了这种想法。
“不过是想明白了而已。生于皇家,还是男子,那就只有两条路走,一是毁了自己留一条命,二就只能放手一搏了。我自己的生死我倒并不看重,只是不想身边之人都因我的不争而落得各样悲惨下场。”
回忆起上一世自己最后的所闻,李京墨就不禁微微皱眉。
上一世自己并不愿争抢皇位,故而俞流霆和任延嘉并不算在他那党派一列,而后几年任延嘉坐上了正七品御医,俞流霆辞官退隐,李京墨也与其渐渐少了来往。但好歹,上一世因为来往少了,最后只是还在做官的任延嘉因受影响被削了官成了庶民,也好歹两人都还留得了一命。
这一世,李京墨只愿自己所看重的每一个人,都能有一个好结局。但这会已经将两人拉入营中,如若日后一步走错,很有可能他们的下场比上一世都不如。但李京墨的确需要他们的帮助,他也信自己是有帝王之命的人,这一次他一定能让自己,让信任自己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好结果。
“殇羽也是知晓了吧。”
俞流霆自然清楚,袁殇羽算是李京墨身边的第一心腹,他的任何决定袁殇羽都是第一个知晓的。所以虽是问了这话,但俞流霆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李京墨微微颔首,真实了对方的话。
“曜逸之约,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既你已经开口了,我定当竭尽所能,助你一臂之力。”说话之时,俞流霆眼神笃定的望着这个在人前他并不能直视的人。
李京墨轻笑着点点头,转头看向站在下位眼珠提溜直转的任延嘉:“延嘉,你呢,是站在你师父这边?”
李京墨清楚,虽任延嘉谈不上多聪明,却一点也不笨,他和俞流霆的话听至此怎么也该知道是如何一回事了。
“我自然是站在师父这边的。”
望了望俞流霆,对方看着自己,眼神读不出别的,任延嘉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吐露。
“也不知你是否真的可信。”
摸着下巴露出了打量的神情,李京墨的语气了添了几分揶揄。
一听这话,任延嘉有些急了,忙道:“怎会!若我不可信,那是会害了师父的!”
私底下,他们之间交流都是去了那些繁复的官称的。
“哦,原来在任医士眼中,六皇子是比不得右院判重要啊。”
“没有,我……”
李京墨的调侃之语让任延嘉不由得一急,一旁的俞流霆不禁笑了出来:“别逗他了。”
任延嘉鼓了鼓脸颊,望了望所谓皇家嫡子,在心中腹诽再怎么有才能也不过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大孩子。
李京墨也笑了,如若一直都能这样,没有那些波谲云诡,该多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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