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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如斯错今生
十年前,康熙三十五年,穆容还未满十五岁。费扬古的府邸上,老八受康熙派遣,来费扬古府邸商讨政事。长长的走廊上,老八和穆容初次相遇。穆容笑意微微,如月低垂,相遇的那一瞬间,天地俱寂。你低头快步走过,留下一缕擦肩而过铭刻心间的幽香,掉落一方绣着白莲的丝帕。丝帕那样轻,可你留在心间的影子竟那样重。
老八出了费扬古的书房,竟又在长廊与穆容相遇。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老八掏出怀中的丝帕伸在穆容面前:“你的帕子。”语气竟是那么温柔。穆容抬眼看老八,目光相遇,竟在心中一荡,穆容从老八手中抽过丝帕:“谢谢。”说完转身要离开。
“我叫胤禩。”老八轻轻道。
穆容一惊,转过身来行礼:“八爷吉祥。”
“免礼,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臣女乌拉那拉·穆容。”
“你帕子上绣的莲花很好看。你喜欢莲花?”
“是,莲花在炎夏开放,却带给人清凉之感。跟红梅在严冬开放,带给人生命不屈之感有异曲同工之妙。”
“帕子上的花是你绣的么?”
“是。”
“女红做的不错。莲花绣得很好。”
“谢八爷夸奖。臣女额娘还有事找臣女,臣女先退下了。”
老八见状,忙道:“后会有期。”
穆容莞尔:“后会有期。”
也许就是这样,时光给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当我们觉得时日还长,却转眼间,再回首,已是百年之身。可真是时日漫长,人生若只如初见,只不过是个美好的祝愿。多少转眼之间的物是人非,又岂是你我能左右?那么多年的春秋变换,彼岸花叶生花不生,花叶不相见,而人,在这斗转星移之间,更像是蜉蝣,试问:哪有人会在乎蜉蝣的一生如何?岁月山河依旧在,前尘往事已成空。
你和我的故事,早就在时光的消磨中,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痕迹。我想,只是我放不下那难解的纠缠,跟你并没有多少关系,若说有,怕只是,你在我的回忆里,是我放不下的朱砂记。
穆容把手帕收好,走出房门。不记得是多久之前的哪天,穆容在老八袖口上绣了朵白莲;圣旨传来,穆容被指给老四;穆容跑出家到老八府上,却听见,传旨的太监宣旨,郭络罗·惠安将在同一天嫁给老八……
穆容闭了双眼,紧皱了眉头。身旁碧珠靠近:“福晋,您没事吧?”
穆容睁了眼,嘴角上弯:“没事,出来透透气。”
“福晋,我跟您从小一起长大,您的事我都知道。我刚刚看到,您又在看那丝帕了。福晋,不值得。”
“这事,不能说值不值。咱们俩不是说好了么,这件事,永不再提。我不希望四爷知道,不希望除了你我之外,有任何人知道,包括穆宁。”
“奴婢明白,奴婢只是想您能开心点儿。”
穆容抬头看天:“‘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把光阴流转说得这么美,可轮回之中,谁顾得上看道旁风景?都是妄言。”
其实,世事无常,过活的人,也许不必那么较真。你永远不知道,下个路口,你会遇到什么人,会跟他之间发生什么事。也许,他只是个过客,是个与你擦肩而过时你都不会回头多看一眼的路人;又或者,他真的改变了你,改变了你的生活,改变了你的一生。
林清和带着侍女云仙在桥上喂鱼,云仙在一旁为林清和摇扇。
“主子,咱赶紧喂完回去吧,天这么热,奴婢怕您身子吃不消。”云仙更卖力地扇扇。
“整日里在屋子里憋得慌,在这儿还能吹吹风。你嫌热啊?”林清和很专注的看着鱼群。
“奴婢不敢,主子您都还晒着呢,奴婢哪敢说热啊!”
“去倒杯茶来。”
“是。”云仙便离开桥上,朝寝宫去了。
老九上了桥,给林清和行了礼:“澜贵人吉祥。”林清和起身还了老九礼:“九阿哥万福。”
“贵人身旁怎么没有宫女随侍?”老九看桥上只林清和一人。
“我有些口渴,让云仙回去拿些茶水。不如九爷等一下,也喝杯茶消消暑吧。”
“好啊,正好我也渴了。”
林清和收了鱼食,“宫里常备的茶是大红袍,不知九爷能否喝惯?”
“我不挑茶种,随贵人的意。”
林清和转向老九:“咱们去那边的凉亭上等着吧,太阳越来越晒了。”
老九看了看亭子,转回了头:“贵人去吧,我在桥上呆着就行。”
林清和本还想再劝老九,但想到老九本不是那么平易近人的人,或许不想跟自己有多少交情,便收了念头,到亭子上去呆着。
云仙端了茶来,又到桥上请老九过亭子上来。给两人斟了茶,便退到一旁。
“九爷请喝茶。”林清和喝了一口,抬头对老九说道:“平日里好像不怎么见九爷到后宫里来。”
“只是不喜欢走动,多在额娘宫中。”
“宜妃娘娘深受恩宠,九爷您又有孝心,真是有福气。”
老九听完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喝尽杯中的茶:“贵人您才是深受恩宠,皇阿玛走到哪儿,不都是带着贵人么。”语气平静。
林清和淡淡一笑:“九爷说笑,在宫中,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恩宠到几时,只有天知道。不过是过日子,知道满足自然就能过得好。握着手,只能抓住手中的一点儿,放开手,才能拥有天地。”
“贵人看得真开,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这么开。”老九站起了身,朝林清和俯身:“茶我喝过了,贵人慢用,我先告辞了。”
林清和目送老九走远,继而低头又倒了杯茶。云仙在旁边道:“主子,我看,九爷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啊?”
“是么?”清和浅笑:“就算是吧,我想我的看法和他的不同,他不认同,倒也没什么。”
“奴婢是觉得,九爷不是那么好亲近,不像十三爷,对每个人都会笑。”
“个人有个人的性子,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脾气秉性。环境不同,个性就不同。不是咱们评判得了的。你喜欢十三爷的性子,或许其他人喜欢九爷的态度呢?对吧。”
“是奴婢妄言了。”
“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对一个人下什么评判,你看到的,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全部。”
“奴婢知道了。”
“听你说的话,你很喜欢十三爷吗?”
“主子别误会!是我们一众宫女,都觉得十三爷是皇子里比较好相处的!”云仙连忙解释。
林清和扑哧一笑:“逗你的,着什么急啊!你们都喜欢十三爷,没人喜欢其他皇子吗?”
“这谁知道啊,谁也不可能说自己喜欢哪个皇子。不过奴婢觉得,四爷稳重,八爷谦和,十四爷重情义。都有自己出众的地方……”云仙说完看着林清和,见林清和正意味深长看着自己,突然有些心虚:“主子?奴婢又说错话啦?”
林清和摇了摇头:“你没说错,可是刚刚我也说了,不能轻易评判,你还是没记住啊!”
云仙低了头:“奴婢知错了,奴婢一定改。”
“好了,累了,咱们回去吧。”
回了紫禁城,穆宁便搬进了乾清宫。
康熙深夜批奏折,李德全身旁随侍。穆宁端了茶水点心进了养心殿,把茶水点心放在康熙面前:“皇上请用茶。”便退到一旁。
康熙喝了口茶,感觉有些不太一样,皱了眉头,问道:“这茶,怎么回事?”
穆宁以为康熙生气了,连忙跪下认错:“皇上恕罪!”
李德全见状,也在一旁皱了眉头。
“这茶的味道,怎么跟往日不一样?”康熙又喝了一口。
“奴婢是想着,皇上您总是熬夜批奏折,提神很重要。所以就先煮了一遍薄荷叶,然后再煮茶叶,味道就不太一样了。奴婢自作主张,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
穆宁敛声闭气站了起来,双手紧握。
“想法不错。”
穆宁舒了口气,李德全也展了眉头。
“这点心呢?”康熙问道。
“奴婢也是用煮了薄荷的水做的。所以这栗子糕,不是那么甜了。不知道是否合皇上口味?”
“不错。”
一旁李德全展了笑意,暗暗点了头。穆宁回到自己住处,刚准备推门而进,听见有人叫自己,转而回头看,是李德全。穆宁下了台阶,冲李德全轻轻俯身:“李公公。”
“你过来。”
“是。”穆宁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在乾清宫伺候过皇上的宫女很多,皇上登基我便伺候在乾清宫。这么多年,皇上最喜欢的宫女,就是四福晋。伴君如伴虎,你该知道。若是四福晋哪日进宫,你便向她多了解皇上的喜好,也会对你日后御前伺候有所帮助。”
“谢谢公公指点,穆宁谨记。”
“紫禁城中大臣、皇室、嫔妃、宫女都在勾心斗角,我能给你的忠告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但不要不信任何人。”
“穆宁一定按公公吩咐去做,一定在御前谨慎伺候,在宫里谨慎为人。”穆宁说得很谦卑。
“休息吧,明日你还需当值。”
“我送公公离开。”
穆宁正在御花园摘花,老十悄悄来到穆宁身边,冲着穆宁耳朵大叫:“穆宁!”
穆宁一惊:“啊!”手中竹篮掉落在地,里面的花散落一地,沾上了湿泥。
“你干嘛呀!”穆宁赶紧蹲下捡起竹篮。
“跟你开个玩笑么……”老十看见花落了一地,也有些心存歉意。
“一个玩笑可是毁了我半个上午的成果。”穆宁语气里也没有半分责备,更多的是对老十调皮的小无奈。
老十看着地上散落的花瓣,面露愧色:“不然,我帮你再弄点好了。”
穆宁看地上的花瓣已然都沾上了泥土,虽然十分心疼自己半晌成果,但看老十这一心想弥补的表情,也不好再出言责备:“算了,没关系了。反正今天我不用御前伺候,我再摘点吧。”
老十看穆宁没有怪罪,心情立刻大好:“我帮你,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快!”
“那好吧,咱们再往那边走走。”穆宁提着竹篮往花中更深处去了。“等等我啊!”老十叫着向穆宁追去。
老十和穆宁在一处花丛采摘花瓣,老十跟穆宁搭话:“皇阿玛提了你做八品采女,我这儿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话说,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其它宫里没有品级的宫女能直接以女官身份进入乾清宫的呢!”
老十的话倒是提醒了穆宁,自己被调到乾清宫也许是件正常的事,可是为什么越过了九品,直接做了八品采女?难道这事跟姐姐有关?还是,德妃娘娘跟皇上说了什么?
老十看穆宁出了神,便拿手在穆宁眼前晃了晃:“喂!”穆宁回过神来看着老十,“你想什么呢?!”老十不解的看着穆宁。
“没有,什么都没想,跑神了。”
“我觉得啊,皇阿玛肯定很喜欢你,要不然,也不会给你独住的园子,还给你自己配个小厨房,你这待遇,肯定很多宫女都羡慕嫉妒恨呢!”
“羡慕嫉妒恨?”穆宁淡淡一笑:“哪有那么严重啊?”
“那你看,要是你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突然高升,就算没有嫉妒恨,肯定也羡慕吧!”
穆宁摘下花瓣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这要是按你说的,我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那我不就得上面伺候主子,下面讨好宫女。那我还活不活了?!”穆宁摇头无奈笑笑。
“就算不至于这样,那我也没说错啊!本来当宫女伺候主子就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你能干的这么好,也是让我刮目相看的啊!”老十的话倒是把穆宁给逗笑了,两人相视一笑,老十更是笑得灿烂。
十福晋赶巧来寻老十,看见眼前花中老十和穆宁笑得开心,醋意大发,嘴撅得老高,加快了脚步赶去那两人身旁:“喂!”
穆宁见思慧过来,屈身行了礼:“十福晋吉祥。”
“看见你就不吉祥了!”思慧没好气。
“你干什么呀!她又没惹你!”老十护着穆宁。
“她没惹我,你惹我了!说是出来散步,是来会这个小贱人来了!”思慧怒气冲冲。
穆宁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顿,自然感觉心中郁闷,不觉捏紧了拳头,强忍怒火。
“什么小贱人啊,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出来遇见穆宁,聊了两句,你看你什么反应!”
穆宁其实也不想老十和思慧因为自己而争吵,便想解释一下,“十福晋误会了,竹篮里的花瓣洒了,十爷帮我再摘一些,我跟十爷真的只是偶然遇到。”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啊!你肯定帮着他啊!我告诉你,我看到你第一眼就不喜欢你,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离我夫君远点啊!”
穆宁被思慧的话弄得哑口无言,倒是老十把穆宁拉在身后:“思慧,我不想和你吵架,穆宁是我朋友,为你刚刚说的话给穆宁道歉!”
“我给她道歉!凭什么啊!她一个伺候人的下贱宫女,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啊!”
穆宁从老十身后出来,尽力用最平和的语气:“福晋,奴婢是伺候人,是宫女,可是不下贱。下贱跟人品有关,跟地位无关。奴婢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但今天,确实是您误会了。”
“不过一个小小宫女,竟敢冲撞本福晋!你给我跪下!”
穆宁看了思慧一眼,缓缓地跪了下去。“奴婢并非有心冲撞。”
“起来。”老十拉着穆宁手臂,眼睛却瞪着思慧。
“福晋有令,奴婢不敢违抗。”穆宁低着头,用力不从地上起来。
“本福晋若要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从今以后,你给我离十爷远点。否则,本福晋让你在宫里毫无立足之地!”思慧轻蔑的看着穆宁。
“闹够了没有!”老十瞪着思慧,“堂堂十阿哥的福晋,居然跟一个小小宫女过不去,要是传出去,你也不怕皇族宗亲笑话!”
“额娘若是知道我受了这小宫女的气,指不定如何处置她呢!我让她罚跪已是便宜她了!”思慧说完转头便走。
老十抓着穆宁手臂要扶她起来,“别听她的,快起来。”
穆宁扯了手臂,挣脱了老十的手,自己站起了身,提起了花篮,“十爷,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
老十两步追上穆宁,“你别生气,我回去一定好好说她。”
穆宁屈身行礼,“十爷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
老十见状,赶紧去扶穆宁,脸上一脸歉疚之色,“你别这样。”
“十爷,十福晋说得对,奴婢如今身份,确实不该与皇子过多接触。毕竟宫里有规矩,奴婢也自当遵守。”穆宁此刻心里满是郁闷,可人家的话也没有不符阶级尊卑,自己又有何理由反驳?如今此刻,穆宁只想自己待会儿,毕竟自己呆着的时候,心情会平静很多。
或许吧,一切,我们往往只猜到开头,料不到最后结局。尘世间往往有太多不可预知。你不会知道,哪一颗星星会从天边陨落,也不会知道,明天的太阳会从何时升起。这历史的年轮每每往前滚动,带来的都是涛涛江流,扬起的都是滚滚沙尘。也许身在之中,注定要随波涛翻涌,注定,命途无计相回避,只身寂寥红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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