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归

　　这赵姬悲从心来，哭得几乎晕厥。所幸的是那群人早已散去，再也没有人来压制着她的情感发泄了。但，却也没有人同情、安慰这个失了丈夫，又死了儿子的女人。赵姬哭了很久，她不知道，她这眼泪到底是为谁而流，或许是为那早夭的云朔吧，抑或是对自己平生经历的的不济而伤怀，再或许，是哭着群人的冷漠无情吧。她自哭得伤怀，却没见一旁的云卿却将拳头狠狠地攥紧，然后再松开。脸上的神情自是阴霾一片。倘若赵姬看见了，她定会为云卿这表情感到惊讶：明明是个四岁的孩子，却如何有着如此狰狞憎恨的表情呢？可现在赵姬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云卿。
　　母女二人将云朔的尸骨草草掩埋，于是就趁着夜色搬离了这处带给她们许多噩梦的地方。
　　新的居所位于储水之畔，乃秦朔交界。自从云异上位几年来，就努力于朔国搞好关系，所以这秦朔交界，倒也不似往年那般烽火连绵。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身为秦朔交界，这里的居民对于不同国家的人的身份，倒也不是那么看重，都是相安无事的。
　　可是那次血的教训确确实实给这母女二人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自从迁到这储水之畔，母女二人就深居简出，除了必要时外出采购生活用品，几乎所有时间，云卿都是在那狭小的一隅之地待着的。
　　她的生活，一向是苦难和单调的。自从兄长云朔死后，她对母亲的侍奉越来越殷勤了。或许是苦难带来的恩赐，这个孩子尽管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十分体谅父母。赵姬害怕云卿重蹈云朔的辙，于是要求她只在家玩。她倒也就真这样做了。有时候，赵姬外出回来，常常看到云卿躺在院中，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蓝天愣愣出神。听着院外孩子们追逐嬉戏着，赵姬不觉心口一酸。云卿这年纪，本该与院外这些孩子一般，取乐自在。却奈何碍于她的身份，只能囚于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其实云卿又何尝不想外出看看呢？只是小小年纪经历的种种，令她终究无法放开性子去任性一场。母亲是一个坚韧的女子，从来不会对她诉苦，也从不过分要求她做什么。但她夜半三更时，还是能被母亲低低的抽噎声给惊醒。她知道母亲受的苦难太多啦，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常常是背对着母亲，静静地等待母亲发泄之后沉沉睡去，再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她有一点恨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若不是他当初狠心抛下母亲和兄长，或许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他明明从未尽过一个为人夫君，为人父亲应有的职责，却令得母亲与兄长对他牵肠挂肚。她记得，曾经有一次兄长谈起他的最大愿望，那只不过是能再见到父亲一面，能再抱抱父亲。那时的云卿，不动声色，或许也带着几分对于父爱的憧憬，但是现在，她却不那么想了。失望之余，她还恨这个父亲。在她心中，父亲的形象渐渐已经变成一个胆小怕事，贪图享乐而不惜抛妻弃子的猥琐男人。
　　在新居的日子可所谓是清清闲闲，毕竟这里的百姓，本就没什么两国有异的观念，更何况时间一久，百姓之间谁是哪一国的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他们所谓的生活，只不过是吃饱，穿暖。而那些征战讨伐之事，只不过是君王吃饱穿暖，闲着没事瞎折腾出来的无聊事罢了。
　　时间一久，赵姬也不那么管着云卿了。偶尔也会让云卿出去走走。但或许是真的孤独惯了，云卿觉得，她无论与伙伴们聊得有多么欢快，多么亲密，始终都感觉心里面空荡荡的。时间一久，她反而不愿在这些事上徒费心思。既然没有能深交的朋友，自己何苦去费那些时间处理好这些关系。孤孤单单的，有什么事自己知道，那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
　　她时常独自一人坐在储水边，望着茫茫大江，看着对岸的秦地，她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遐想自己，兄长，母亲，父亲四人在一起，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团团圆圆。但，这也只能想想而已了。
　　储水畔还真是个好地方，这里是一片软沙地，其间还密密麻麻遍布着许多磕脚的卵石。荒草萋萋，极少有人踏足。那些孩子，嫌这卵石磕脚，因此从来不愿到这江畔。可云卿毕竟是个孤独惯了的人。有时候深更半夜也会偷偷跑出来，面对着这一江滔滔大水，独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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