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过了晌午，天气变得闷热。
　　宋湄儿烧了些茶水，在课间的时候端去学堂给这些孩子们解渴。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去取茶水，宋湄儿眼风里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还伏在书桌上。她悄声走过去看了看，原来她是在临摹那首王摩诘的《相思》。
　　一笔一画透露着稚嫩，看来是刚会写字不久，但看着她书写的很认真。
　　宋湄儿将一杯热茶放到书桌上，朝她挪了挪。
　　林阿宁看到了茶水，抬起头，露出笑脸儿来：“谢谢姐姐。”
　　宋湄儿微笑道：“不用谢，趁热喝了吧。”
　　林阿宁捧起那杯茶水，咕嘟嘟喝了下去。
　　宋湄儿看这孩子生的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小发髻，问道：“待会你爹爹来接你回家么？”
　　“嗯？”林阿宁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神色：“爹爹？”
　　宋湄儿疑惑道：“就是那前几日来接你的那个人……”
　　“你是说阿灵么？”林阿宁突然明白了，笑道：“别人都这么以为，可他不是我爹爹啦。”
　　宋湄儿有些好奇，试探道：“那他是……”
　　“他是收养我的人，我半岁的时候他从河边将我捡回来了。”
　　宋湄儿恍然大悟，悔不该问出这可爱的小姑娘的隐私，却看她依旧眉开眼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于是她又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林大夫成亲了么？”
　　林阿宁摇了摇头。
　　轰隆隆一阵巨响，是外面打雷了。

　　风刮的猛烈，雨下的瓢泼，还不到卯日星君下班的时辰，天地间就一片漆黑了。
　　外面噪音沉重，学堂内的孩子也读不进去书，大家不时看着电闪雷鸣的天地间，内心恐惧却又兴奋，都在猜测着自己的父母何时会来接走自己。
　　陆陆续续地，学堂内已经有孩子被家长接走了，家里富裕一些的抬顶轿子将人接走，普通人家也就是一人一把油纸伞打着也就回家了。
　　“林阿宁，你爹爹还来不来接你啊？要不跟我们一起走吧。”
　　同村的钱壮壮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雨伞，转过头来看着林阿宁。
　　林阿宁看着仅剩两三个孩子的学堂，又看了看钱壮壮和他母亲仅有的一把旧伞，摆摆手笑道：“不用啦，阿灵一定会来的。我还是呆在这里，他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那好吧，我走了。”
　　钱壮壮跟母亲打上雨伞一起离开了学堂。

　　其余的两三个孩子也陆续被父母接走了，学堂只剩下林阿宁一个人了。
　　她本想着习会儿字，把今日的课业做完，这样回去吃完晚饭就有时间和阿灵玩了，但是听着外面的雷雨声，她无论如何都沉不下心去。
　　她望了望窗外，天地间当真是如泼墨一般，远天之上连一丝月光都没有，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整个世界又冷又黑。
　　他会来的。
　　林阿宁咬了咬唇，又提起笔。

　　学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阿灵！”
　　林阿宁甩开笔，看清来人之后，眼睛里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
　　宋湄儿披着斗笠，撑着一把油纸伞，道：“阿宁，时辰不早了，你先在姐姐家吃了晚饭吧。”
　　“阿灵待会还要来接我……”
　　林阿宁小声嘟囔着，可是小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噜叫唤了。
　　“先吃饱肚子暖和暖和，再等他来也不迟。”
　　宋湄儿说着，这边就已经拉过林阿宁的手带她去自家吃饭。

　　喝着宋湄儿盛来的热乎乎的乌鸡汤，林阿宁不时抬头盯着窗外。可天地间除了雨声，连个人影都没有。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雷声大作。
　　林阿宁抖了一下，一滴汤水洒了出来，她连忙去擦。
　　宋湄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窗外，起身去关好了窗子。
　　“你怕打雷么？”
　　“还可以啦……”
　　她嘴上说着还可以，却是点了点头。
　　宋夫人给林阿宁又添了些菜，笑眯眯道：“乖孩子，这雨下的太大了，如果林大夫没办法来接你，你就跟着姐姐睡吧。”
　　林阿宁沉默了一会，点了下头。

　　吃过了晚饭，林中灵依然没有来。宋湄儿为了哄林阿宁开心，特意翻出早些年看过的话本子，给林阿宁讲起了故事。
　　“湄儿姐姐，你讲故事可是比阿灵讲的有趣多啦。”
　　宋湄儿正使出浑身解数，讲的口干舌燥，看到一直沉默的林阿宁终于有了反应，不禁喜上眉梢：“真的？”
　　“阿灵记性不好，光是小哪吒的故事都讲了好多遍。”
　　回忆起之前林中灵给自己讲故事的场景，林阿宁笑了起来。
　　宋湄儿合上话本子，笑道：“可是他对于那些药方子，可是半分都不会记错的啊。”
　　林阿宁想了想，他的确好像没出错过：“是啊。”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开始昏昏欲睡。
　　宋湄儿看林阿宁眼睛就要睁不开了，就给她掖好了被子，合上话本儿，自己也准备躺下睡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说话声，来者似乎很是焦急。随后匆乱的脚步声朝这里传了过来，宋湄儿还未来得及反应，卧房的门就被敲开了。
　　“宝贝儿！”
　　听到这一喊声，原本就要睡着了的林阿宁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待看清来人之后，连鞋袜也未穿就跳下床奔到那人怀里。
　　“阿灵，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委屈极了，以至于声音都带着哭腔。
　　林中灵来不及顺口气，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安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两个包子……”
　　宋湄儿见他满头大汗，一向整洁的衣冠也有些凌乱，猜想他定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也是急匆匆来到的这里。她不动声色披上外袍，拿来一盏油灯：“林公子，阿宁已经在寒舍用过晚饭了。”
　　林中灵这才看到宋湄儿，他急忙退后一步，低首道：“在下未见到湄儿姑娘在此，方才太过心急，多有得罪。”
　　“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宋湄儿突然看到衣袖上的血迹，大惊道：“公子受伤了么？”
　　林阿宁一个激灵，连忙去看林中灵：“阿灵你受伤了？！”
　　林中灵看了看自己身上，笑道：“姑娘见笑了，这是方才在下为一位产妇接生过程中出的血，并非在下受伤。”
　　林阿宁大惊：“啊，那个产妇怎么样了？”
　　林中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放心，母子平安。”
　　他转过身来，朝宋湄儿郑重作了一揖，就是不抬起头来，道：“宋姑娘收留林阿宁过夜，在下感激不尽。今日多有不便，他日再来登门道谢。”
　　“林公子不必客气，阿宁这孩子可爱的很，奴家也很喜欢她。”
　　宋湄儿又笑着摸了摸林林阿宁的两个小发髻。
　　“那在下告辞了。”
　　宋湄儿呆呆地看着两人远去，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欢喜。

　　乌云蔽日，暴雨骤降，紫微星黯然无光。九重天阙上定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林中灵尽量不去想那些事情，既然这世为人，就不再过问天界的一切。他一只手撑开了油纸伞，另一只手将林阿宁抱了起来，却看到她撅起了嘴。
　　“怎么了？”
　　林阿宁还是撅着嘴不说话。
　　林中灵看着她不说话，知道她是生自己的气了，生气自己明知她怕雷雨还不早点来接她。
　　他叹了口气。
　　自己何尝不想早点来？看到乌云压顶的时候，他就关上医馆提了把伞便出来了，谁知半道上遇到个大出血的产妇的家属一把鼻涕一把泪求自己去看看……一边是性命攸关，一边是她……他看了看暴雨，略一思忖，她可以等一等，但是性命说没就没了。
　　谁想到这产妇也是够能折腾，足足三个时辰才把九斤重的儿子生出来。临了那丈夫还要重金相赠，林中灵想到小宝贝可能还又冷又饿，要了那家厨房刚出笼的两个热包子捂在怀里就匆匆离开了。
　　他蹲下身子，看着林阿宁，问道：“小宝贝生我的气了？”
　　林阿宁依旧不作声。
　　林中灵看此情况便明白了，她生性纯真，不会口是心非，这下不做声便是默认了。
　　“你是觉得我不会来了么？可我怎么会不来呢？”
　　林阿宁终于说话了：“我知道你会来接我，可是我……”
　　她眨了眨眼睛，里面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道：“可我还是害怕你不来……”
　　林中灵看着她一副强忍着眼泪的表情，心里一阵发酸，觉得是自己辜负了她一样。他为林阿宁擦了擦眼泪，道：“今日呢，是因为那个产妇有危险，所以我不能及时来。如果阿灵和小宝贝对换一下，小宝贝是大夫的话，你会怎么选择呢？”
　　林阿宁脱口而出：“当然是去救她。”
　　“对啊，我的选择和你的是一样的。”林中灵继续说：“你要相信，不管何时，我都不会丢下你的，即使是可能晚一点来。”
　　“嗯。阿灵最好了。”
　　林阿宁破涕为笑，朝林中灵脸上亲了一口。
　　“哎呀，弄得我一脸口水。”
　　“哪有啦？”
　　……
　　还不到家，林阿宁就伏在林中灵肩膀上睡着了。林中灵轻轻地将她放在榻上，改好小被子，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小脸。
　　两条淡淡的眉毛还在紧锁着，不知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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