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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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8 章


      死,人之所难,然耻为狂夫所害。/ 宁为短命全贞鬼,不做偷生失节人。/ 宁为有闻而死,不为无闻而生……
      明楼坐在草堆上,瞪着仅有的窗户一夜到天明。于曼丽被带走后,有人送来晚饭,又原封不动地拿走。再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他就一直这样靠着墙壁坐着,看着,想着,再默念着这些舍生取义的词句。他不怕死,却正被狂夫所害。他还存活于这世上,然在世人眼里早无节义可言。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声名,就算将来死了,怕也是无人知晓和会记住曾有过他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国存,他是身后被横眉冷对的无耻;国亡,他更是会被千夫所指的卑劣。
      荣耀,这个儿时也曾希冀和拼命追逐过的词,今生都已和他无关。说从无可惜,没有不甘是不可能的。尤其在此刻这样一间阴冷的囚房里,在他知道曼丽可能因为他而堕入他永生无法救赎和原谅自己的不堪中时,他发现自己毫无作为。
      眼睁睁,是一个听起来有万般无奈的词,却又是一个懦弱、不负责任的词。
      他懊丧、懊悔而从心里开始鄙视自己。之前在俱乐部里面对明台和阿诚的那份笃定正在手心里慢慢流逝。就算再不敢握紧,再虚拢着又如何?
      他不敢闭眼,一闭上便是那几日梦中所见的同样的一片血红,排山倒海。被压倒,被吞没。他不怕,可是,能不能再见她一面,能不能,用他的死换她余生的平安喜乐。
      如果可以,他就认了!如果不可以,如果不可以呢……
      他傻了,他是无神论者,他从不信鬼神之说,他不曾付出祈祷过,又凭何要他们的护佑。
      明楼,你有什么?你的一腔信念,你的多重身份,你所谓的运筹帷幄,你谋尽一切,却谋不到你爱的女人。她信你什么,她又爱你什么?
      起手无悔,因为起手之时不曾有她。
      也曾希望,长身玉立的身旁有一段柔情期许。白墙青瓦的路上,有人相候。最后…到底还是等不到,看不久,不能拥有。
      只是,忘不了。

      铃木第二天见到明楼颓废的状态相当满意。他早就烦了意气风发,做汉奸都做的腰直背挺的明家大少爷明长官了。这样胡子拉碴,神情阴郁,满目黑线的人才像是被他掌控在手心,生死由他的人。
      今天没有椅子,明楼被直接绑在了绑柱上。手被撑开用锁链绑住,两腿被微微分开也同时上了锁链。没有地面的支撑,这样的姿势,受力点是很难说的,看各人而不同。但相同的是,你脊梁骨再硬挺,头也会往下垂。因为垂下,才是一个省力的状态。如果你非撑着一口气硬挺,那根本撑不了多久。
      像十字架上的耶稣,众人膜拜,众人爱莫能助。
      明楼根本没有挣扎。出牢房的时候他就吃下了一粒药。此刻的他,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服药后的感觉上。如果活着出去,至少可以给王天风做一份药理报告吧,也算不枉进来这遭。
      铃木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袭西服。他边脱外套,手插进西装马甲的内袋里,掏出怀表扔在木桌上。
      他在外貌上,真的越来越像中国人了。明楼看着他走近,心里不无讥诮。穿军装的铃木,穿西服的铃木,甚而是会穿长衫的铃木,一副皮囊下,桀骜的铃木,绅士的铃木,时而谦卑的铃木……伪装,谁都会。
      铃木拉了椅子过来坐在他面前,好整以暇,甚至还端了杯刚泡好的咖啡。杯子在铃木的鼻翼下来回移动,香气撩人。
      “我并不喜欢喝咖啡,不过听说这是明先生的最爱。可惜,这不是阿诚先生泡的。”
      “不是他泡的,再香我也闻不出。乱七八糟的人端来的,你不怕死么?”
      “你不相信我?”
      “我现在这副样子,就是我太相信铃木课长了,太相信你们的东亚共荣才得来的下场。你们何来共,你们要的是独吧。吃掉明家的矿,明家的根,你们咽得下么?”
      “明先生这样说话就不好听了。只要你交出缺的那张图,你还是我们最好的朋友。走出这里,什么都不会改变。”
      铃木喝了口咖啡,脸上是诚恳的微笑,像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正在教导走了歧路的晚辈。他对中国是有深知的,他的中国话没有那种外国人的奇怪上扬的音调。他说的平和圆润极了,狭长的眼里透着期待。
      “明楼说过,明某心已寒。即使能走出这里,我也会请辞所有职务。再也伤不起第二次了。”
      “见过于小姐后,也没改变主意么?”
      “一个刻意接近你,窃取你的东西的小偷重要?”明楼嘲讽地睨着铃木:“铃木课长在国际饭店的时候不也为她动过心?既然是脏的,我为什么要为她改变主意?我们两个,没有共用一个女人吧。”
      铃木愣了下,摇头大笑:“没有。中国的老话,朋友妻不可欺。”
      明楼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多谢,还给我留了层面子。”

      一层之隔的某间屋子里,汪曼春带着耳机鄙夷地看向一边的于曼丽。于曼丽掐断了手上的烟,斜睨向汪曼春:“看什么看?这不是汪处长最想听到的么。”
      她摘下耳机,伏在桌子上凑过去,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但是,他很行。至少我用过了。你…不想?”
      汪曼春抬手一掌打了过去,曼丽也不躲,反而是笑着承了她一掌。脸上清晰的掌印,嘴角出血。
      能陪着他痛,从身到心,她只怕不行,现在正好。
      重新坐直身体,扶好耳机。每一缕声息,她都敛在心尖上。惴惴地,不让它掉下去。
      蓄着,用尽全力。
      什么都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现在怎么办呢?一定要用刑么?很不好看的!”
      铃木看着各种鞭子、竹签、烙铁。他并不想弄得太难看,即使拿到了图,后面还有需要明家的地方。况且,他不是嗜血的人,遍体鳞伤那种场面,他并不喜欢。
      不过他挺喜欢现在这个过程,他能感到明楼的底气并不足。他对于曼丽,也绝不像他说的那样无情。无妨,捕食的诱人本就在迂回地递进,他选了竹签捏在手里走向他的猎物。
      明楼吞咽了下口水,他是真希望他能快点开始。说话太累了,要绞尽脑汁,提足了精力,相比之下,还是单纯地应付疼痛更简单点。就像,已经袭来的头痛。
      没有好睡眠,没有止痛药,只有被他紊乱了的神经。头痛简直是如约而至。
      竹签扎进手指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忍。能够肆意地大声嚎叫出疼,说出真实的感觉是他盼了很久的事情。从前要顾着不让大姐担心,不让阿诚担心,现在,痛死了也没人知道。
      血,不是一下出来的。就像随之而来的遗憾也是一缕缕汩出来的一样。
      随着竹签的更往里探,血珠子变成了血线,在身体里飙升,染红了他的眼。
      被绑着的,是只受困的虎兽,手上的链条被挣得铮铮作响。而越是挣扎,铁链在手腕上就箍地越紧。腕上也被擦出了血,整个左手像是被血浸透的。
      明楼嚎到后来,目光渐渐低了下去。他不知道是那颗药的作用还是他真的疼得麻木了,他觉得他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他反而在想,这手会不会废了。还好只是左手,还能写字。但是,如果左手废了,他怎么戴婚戒呢。怎么办,他屏着呼吸胡乱地想着,不知道能不能打个商量。他的女孩,会不会原谅他。
      真是痛糊涂了,他等不到的,他不可以去等,也不能拥有。远离他,逃走,才不会落入魔窟。
      他只是还没能忘,还,不愿意忘记她的怀抱,她的唇。
      如果他真折在了这里,戴笠不会相信她一个被抓捕过的人,她怎么办?
      曼丽,你走好不好。

      “还不愿意说么?一张图,我们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凭于曼丽拿来的那两幅,圈定大致范围并不难。没有你,我们皇军也做得到。非要把自己葬送到没有价值的地步,不是你这样聪明的人该做的。我看错你了么?”
      铃木抬手,边上有人送上了针剂。
      明楼勉力开口:“可…你们耗不起时间。把一个有价值的人,磨光他对你们的归顺臣服,也不像…你会做的事。”
      铃木掐住他的下颚:“把你的归顺和臣服拿给我看啊。我看不到!说出来,说出来我就相信你是真的低头伏腰的汉奸。不然,我怀疑你根本就是个伪装者。”
      明楼的眼里尽是悲凉。
      “那将是…我的悲哀。”
      针剂被推下去,他努力感受着。没有预期当中的身子发轻,头脑发昏的感觉,是药有效了?眼前似是白茫茫的一片,他能看见尘屑在空中飞舞。像蒲公英的绒毛。
      曼丽有一次对他说,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你把我推走,就像把蒲公英在空中吹散,但是我会一直围着你身边,再聚拢。
      停不了的爱,忘不了的念。

      “图在哪?”
      “没有图。”
      “明天,于小姐将被送去军队,你不惋惜么?”
      “放了她…放过她…求你”
      明楼挣扎着铁链子去攀铃木的手,衬衣的袖扣被他紧紧拉住。铃木并没有甩开他,面上浮现了一丝怜悯。
      “这才是实话吧。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她…啧,真是美的。不过,进了那里,只要一天,就是残花败柳了。”
      明楼咬着牙根,他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被药物左右了。这是实话,他爱她,从来都是实话。
      豆大的汗从他额上落下,在眼角,融了滴泪。到唇边,是咸的。
      脑里悬着一分清醒,眼里望出去的却是茫然。
      “图在你脑子里是不是?你能画出来的,对不对?”
      “头疼…我不记得了…图…很多…”
      像是千万根钢筋在往脑袋里钻,比竹签子疼上万倍。耳鸣声,像电钻那样锯在脑子里,比木刨更裂。想要抓住的一根根线,都在飘。
      明楼有头痛的毛病,谁都知道。铃木看着他,举棋不定。
      “只要你画,我就不送走她。我答应你。”
      “曼丽…”
      他知道,这个名字可以说。因为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他最真实的毫无伪装的付出。

      无尽的深渊,整个城市都在哀恸,没有光亮。
      ……他挨了一刀,在腹部。一瓶的蒙古药粉,痛的他撕心裂肺。
      ……她说她喜欢那对耳坠子,她叫它色邪。就像把你挂在那里。

      痛…翻来覆去地痛,挨不过去了。
      王天风,你这该死的药是剧烈催痛药么,用痛来抵抗神思的涣散,最后痛晕过去了就结束了是不是。太特么混蛋了!
      明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送回的牢房,他蜷缩着抵御着疼痛。心里火烧火燎着,整个人却是发冷的。
      那个名字,拢在心口上,不敢放。

      第三天,明楼照旧服下了最后一粒药。
      等了一天,铃木都没有来。
      他又痛了一天。
      他没有画出地图,她会不会被送走?如果那天知道她出事的时候是无声的呜咽,现在,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从此,再也没有温度。
      从此,万劫不复。
      是忘记了,还是记起了?再念一次。一次就好。
      我不止很喜欢很喜欢你,我还爱你。

      第四天很早,汪曼春来了牢里。
      昨天铃木被叫去了“杉机关”而没有审问明楼,想来那边也是要催促他尽快拿到图的。而明楼一旦把图纸交出,铃木是一定会放了他的。她就没有机会了。
      她带了针剂进来,明楼只是冷眼看着她,并不出声。
      “师哥,你真的只有在针药之下才肯合作,说出真心话么?”
      “我对你说过的话,也是真的。”
      “哦?哪句?对我从来没有变过么?”
      明楼知道她在等待药性发作,却实在不知道她想要他做什么。神志恍惚下,他又能做什么是她想要他做的?背着铃木,就一定是铃木不同意的事情。
      不是要地图,那是什么?
      注射的药性来的很快,他咬着自己的舌根力图保持着清醒。
      “师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回来那天,你问我我信里提到过的那个男朋友怎么了,我说我杀了他么?我要和你细说,你说点到为止。”
      她走过去,蹲在明楼的身边,掏出枪递到明楼逐渐无力的手上,轻声地又是带着恶毒:“今天,我让你亲身体会一下。”

      残留的清醒,此刻成了世间最残忍的毒药。
      他惊俱而缓慢地看向身边的女人,这个明媚在他少年记忆中的女人。
      汪曼春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她拢了下烫得服帖的头发,嗤笑:“曾经,我很希望你的眼里只有我。不管你用哪一种目光看我,至少我是独霸的。可惜,都是曾经了。”
      她架起他的手,转过他的头看向牢门处:“你的目标在那里,你求我们放过的女人。现在,能不能放过她,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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