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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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3 章


      明台的脚边放着一只箱子,他就在马路牙子上坐着,脑袋搁在膝头,像个逃家的孩子。于曼丽是一早来的明公馆,他在楼上听到的。再而后在厨房进进出出,锅碗瓢盆的声音……接着就是在大哥屋子里了。家里没别人,大哥今天没去办公厅,阿诚哥要去替他打点,一早就出门了,大姐也去公司了。
      家里很安静,他的脑子里却是一场撕扯的大战。
      她说,你回家吧,今天你应该回家的。不拿箱子了么?最早的最初是他们一起整理的箱子,她替他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收好,她还记得给他箱子里塞了件礼物,说是过年不能只问大姐要红包,也要哄大姐开心的。
      明台把箱子扔在床上,衣服一件件叠进去再烦躁地全部倒出来,最后又一股脑地团成一团往里塞。和自己赌气似的拎着箱子也不去和明楼打招呼,就这么奔下楼梯出了门。大门被他关得震天响,他不知道屋子里的两个人有没有听到,能听到最好,听不到的话…听不到…听不到,不在意,他又能怎样呢?
      他懊丧地走在街上,又折回来,一屁股坐在了公馆铁门的对街。
      上海是一个潮湿的地方,冬天是湿湿的往骨子里钻的阴冷,夏天要下雨之前气压更是会低的发闷。卫生间的瓷砖上可以滴下水,木地板上不用拖地就有湿滑的水渍,衣服干不了整个人就也是湿的,让人浑身不舒服地烦躁。他低头拿树枝在地上乱戳,戳着疯狂四散的蚂蚁。他记得于曼丽喜欢看蚂蚁搬家,他记得他们在国际饭店外头,她拉着他在冬雨里奔跑;他记得在军校里,他在秋雨里救下她;这一场将临的夏雨里,他们俩,谁来将谁救赎?

      整个天空都灰暗了,雨还是没有下下来。风倒是越来越大了,吹得树上的叶子像是在嘲笑似的摇晃得越来越响。明台捡了颗石子往树叶上扔,卯足了力的抡臂,石头从满树的叶子中间穿过去,想打的没有打中,却是误伤无辜地落在了开过的汽车顶上,再往对街弹过去。
      明台气馁地看过去,等他发现于曼丽不知道何时就站在了马路边上,伸脚抵住了那颗小石子的时候,他的郁闷就更严重了。觉得他的人生就像这颗石子,总是在阴差阳错里穿梭,从来落不到他预估的准心里。他站起身,有些怒不可遏,又有些无所适从。
      于曼丽没有动,那声关门声她是听到的。再不相见,这样的结局,她是有心理准备的。是她求过,虽然不想实现,又知道根本别无他法的。所以这一刻的猝然相对,在不曾防备的心里却温暖潮湿地让她的泪就和着终于下下来的雨一起,把她整个人都全部弄湿了。
      明台拿起箱子转身就走,雨幕里愤然又孤廖的背影走得不快,牵引着曼丽跟上去。她抬了抬脚,缩回来。他就停了下来。她知道他在等她跟上,做一个了结。
      她不敢迈步,又身不由己。每一步都如同行尸走肉 ,如同多年前的牢狱里带着镣铐的哐当声,残留在她耳里,画地为牢。

      所幸雨虽织的密集,到底只是毛毛细雨,一个小时的路走下来,也不算湿透。
      面粉厂的仓库里,仿若当年军校里决定谁是组长的比试。区别只在那天有裁判,是为了走出去。今天是生死,既是为了走出去,同样为了留下来。
      明台是拼了命的在打。他要个出口,哪怕他心里明白汪曼春是故意的,他明白昨天那样的锦云,于曼丽的这一枪对她是个解脱。他明白地告诉明楼对曼丽好一点,那就是对他好了。他可以在心里明白一切,但此时此刻面对着于曼丽,他想他也有权不明白这一分钟,十分钟,或者更久一些。
      他想听她说一声对不起。他记得她说义薄云天,说你的妻子也是。
      那是妻子,妻子啊!是订了婚约,在你的祝福和目光下完成的婚约啊!

      “对不起”
      明台的一拳已经挥到了于曼丽的面门,曼丽后仰着往后倒,闭了眼睛轻声说。
      曾经有一曲探戈,她用针筒刺向他,他用手臂挽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明台几乎是本能地伸了另一只手去拽她,曼丽拉住了他的手。施力人往上挺的时候,伸脚一勾一踢在明台的膝弯处。他屈膝跪地,手被她折反向后,再听到一声:“对不起。”
      没有什么感情的对不起,和这水门汀的地一样,直直凉透了他的身体。
      “为什么?”
      “明台……”于曼丽启于唇齿的一声,终究又恢复了默然。
      “我想听的只是一声对不起。可是直到这一刻,我听到了,我才明白只是因为这声对不起我自己说不出口。对锦云,我也有对不起。”
      “明台…..”她松开了绞着他的手,站在他背后。该说什么呢,他想要听的也并非她的解释,只是不知道再如何相处吧。
      “我想告诉她的话,她已经听不到了。想说的抱歉已经来不及了,碰不到,摸不着,她已经不在了。”
      于曼丽想,汪曼春在这一次还是赢了的。那一幕,成为了自己和明台挥不去的噩梦。
      “明台…对不起。”
      她蹲下身子,把明台蜷缩着的身体抱进怀里。他们救赎不了彼此了,只能尽力,尽力让大家好受一些。
      “你那次为了她和我吵架,说过要找老师解除生死搭档的。现在…解除吧。”
      “好。”
      明台心里钝痛,从军校到现在,一年的时光。初见时那样惊心动魄的美丽,现在…只有支离破碎。他说:“曼丽,下次让大哥送你明家香。”

      王天风在于曼丽离开后才现身。明台看见他也没多少惊诧,只是告诉他他和于曼丽要解除生死搭档。
      王天风骂他,就你们这样也是趁早解除了好,一路过来后面沾了尾巴还要我出手给你们砍掉。
      没有可以硬生生捆绑在一起的生死搭档,所以这四个字在赋予你们的时候或许存在选择的强迫,但在执行开始你们就一直都是自由的。生死从来都在你们自己手里。有谁能够被强迫去为另一个人死,又有谁能够狂妄到说为对方活。没有。从你们为对方挡在身后的第一次开始,就都是你们自愿的选择了。
      他说他曾经也有个生死搭档,他们从不妥协对方,却也从不放弃对方。他们在名义上解除了搭档的关系,尽管做事的方法手段各异,但是他们信念相同。在抗战的大事上,在必胜的信念下,他们永远都会是搭档。是生死搭档。

      明楼是在当天晚上阿诚回来后才知道程锦云的事情的。他也明白了明台昨晚的怪异和曼丽今早的不对劲。
      他能说什么呢?抓紧了书桌上的纸,握紧了手中的笔,让怒气在身上回转,再沉淀下来安放在心里的一角,和从前已经有的,将来还会不断进来的一起归置。
      “对不起”
      阿诚沉默。放下手中的咖啡,拿起带回来的文件走到沙发那儿替他处理。
      唯有一声对不起。
      为了能更好的潜伏,为了明楼这个无可取代的位置,以前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许多同志的牺牲。那些他们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去救援的生命,每一份都会在肩头加重一分责任,一份寄许。会被压得直不起身,也要继续走下去。没有时间让他们哀悼,浪费一分,便会多一条命来承担。

      明楼伏案继续工作。正如清明的时候,明楼曾经说过,如果铃木菊一走他叔父铃木贞一扰乱经济的这条路,上海的这场仗就更难打了。而现在的上海,市面上出现了大量中国银行版10元劵和百元劵的法币□□,似乎是应验了明楼的话。
      作为经济顾问的明楼必须立刻做出应对反应,稳定市场。他心知肚明那是日本人做的,破坏金融秩序,借以抢购物资,谋取军费的手段。汪伪政府和日本人的谈判刚刚结束,内容还不得而知。在这个时期出现□□,使谈判的内容和汪伪会就此采取的手段更讳莫如深。他必须争分夺秒在上头的压制还未到的时候先有应对,万一市场出现哄抢最受害的还是百姓。
      据阿诚得到的情报,这项对华经济谋略的计划中,铃木贞一正是参与者之一。日方将此计划命名为“杉工作”,设立实施机关,代号“杉机关”,本部就设在了上海。
      经济,是明楼倾注了近半生心血的专业。灯下疾书演算的身影坚定,伟岸,能扛上千钧之重。他的心里有种颤抖到喉口的气愤和激动,想要书遍万卷,想要用一支笔代替一杆枪,直戳敌人的喉口。他又是沉静稳健的,洋洋洒洒数十条,他深知渊然而静者方与心谋。
      阿诚在一旁,在政府那些无谓的公文上熟练地签下明楼的名字。
      明镜在客厅里守着陪着,看着明楼房间里的灯彻夜彻夜的亮着。

      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
      明家的祖训,明家人的信念。

      时间进入9月。华北的百团大战捷报叠传,连老蒋都亲自致电,对百团大战给予日寇的沉重打击和给全国人民带来的力量和希望予以嘉奖。
      明楼的经济反击初见成效,9月16日的中秋佳节,明家又再度听到了笑声。
      “怎么不见曼丽啊,这大过节的,明楼你也不关心着点。”
      大姐在饭桌上左右看看,拍着明楼的手背叱他。明楼抬眼正触到明台的目光,他苦笑地撇了下嘴,没接话。
      明镜奇怪地看看两兄弟,又一手拍到明台的手背:“锦云呢?我都几个月没见到她了。”
      明台的脸一下就垮了,他用筷子狠命戳着一盆子肉圆,嘴里没好气地道:“死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我说的是事实,大姐。”明台迎上明镜猛然瞪大不可置信的双眸,冷笑道:“是汪曼春通知我去76号认领的尸体。她半个月前就死了,大姐,再也不会来了。”
      “怎…怎么…怎么可能?好好的孩子,明楼”明镜慌张地去看右手的明楼:“这是真的?76号,汪曼春,汪曼春她想怎么样?!你还管不管,管不管了吖?”
      “不是汪曼春,是…”
      “你给我闭嘴!”明楼摔了筷子站起来指着明台。
      阿诚赶紧站起来拉明楼:“大哥,大哥今天过节呢。明台你少说一句。”
      “凭什么他的人能做我不能说。”明台也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站了起来。
      “你倒是再说一句试试看。”
      “你以为我不敢说?”
      “明台你闹够了。”阿诚放开明楼,又走过去推明台。
      “你别拉他,你看他敢说。”
      “他走了我再放。”
      “你以为他敢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说。”
      “你们到底要说什么!”明镜听得晕晕乎乎,大声吼了出来。
      “大姐,杀了锦云的是…”
      明楼操起眼前的碟子直扔过去,明台抬手格挡。两人一来一往,桌上的杯子筷子碗无一幸免。阿诚慌地又绕过明台去把大姐拖离这混乱的战场。明镜起先还用力要挣脱阿诚的臂膀,阿诚手上用力极大,一边把明镜往餐厅外拉,一边轻轻摇头以眼神示意。明镜放轻了挣扎,将信将疑。
      阿诚冲着出来的桂姨和阿香喊:“还不去拉开大少爷和小少爷。阿香,给大姐泡杯安神茶来。”
      桂姨进去餐厅没多久,只听一声惨叫,声音都停了下来。紧接着是明楼的怒吼:“阿诚,叫救护车!”
      桂姨手捂着胸口,一柄餐刀直插,明台嗫嚅着道:“她自己冲上来的,我…我是扔大哥的!”
      明镜抬手一个巴掌扇了上去。明家乱作一团。

      9月16日夜,孤狼死。
      她传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明家兄弟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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