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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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三伏天的八月是整个夏天最热的时候,今年尤甚。太阳底下站上五分钟,这汗就能把你整个人都浸透。古话说的汗湿重衣约莫指的就是这时候。可也有例外的。比如明长官和铃木课长。
      明楼被召去特高课说是共进午餐,铃木在后院里头训着他的狼狗。
      时值午时,最毒辣的太阳下,明楼依旧一件长袖衬衣,该扣的扣子一颗未少的立在远处观望。有专门的人牵着狼狗的项圈,那人光着膀子牵着狗跟着铃木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而铃木白色的长袖衬衣只是卷起了袖子,他还带着一副棉纱的手套,手里拿着块肉引着狼狗。狗受食物的诱惑追逐在他身后,他把肉举高,狼狗后足立起,两只前爪搭在他肩上,与他同高。
      铃木将手中的肉挡在了面门前,狼狗吐出了深红色的舌头。阳光下,乍一看去,这颜色和铃木面门前那块肉差不多色泽。你会有那是两条狗在互吐舌头的错觉,而明楼深深认为,那就是事实。
      铃木看见了他,肉也没扔给狗,直接就转身走了过来,狼狗就嗷叫扑腾着跟在他身后。在快到明楼身前时,铃木抬手就将那块肉扔了过去,他身后的牵狗人也在那时候放开了手。狼狗腾空跃起直扑过来,明楼反应迅速地人立刻往下一蹲,探手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对着飞来的肉直击过去,生生把那肉打歪了方向落了地。狼狗转身朝肉食扑去,心满意足地咬在了嘴里生吞。
      明楼站起来拍打着手上和身上的灰尘。铃木刚才是停下步子看这一幕的,此时方才迎了过来。
      “受惊了。”
      “总不至于让个畜生咬了。”明楼抬头冲他淡淡一笑,看了看他的衣着,补了句:“颈脖子的钮扣开了。”
      铃木想起他上次给他扣扣子的气氛,手伸得极快地护住了自己的衣领,看向明楼一身严谨的装束,奇道:“你是真不热么?”说着还是没有去扣那个领扣,只是摘了手套,将衣袖撸了下来扣好,“就当我要做坏事吧,这还是敞着舒服点。”
      “幼承庭训,衣为品相,不敢或忘。再者,古语云之,心怀坦荡,静,则凉。”
      铃木菊一的眼神深了深,这是明楼不知道第几次这么软不软硬不硬地回答他的问题。看着谦恭,让你一拳打过去毫无着力点,不会因他的卑微而将自己倒下,反而会用博大精深的文化把你吸收的干干净净。□□人,自以为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可又如何?这历史里塞满了外族的侵略,可笑的是当每一次被侵略的再被颠覆后,又会哀哭上一任的侵略者。既然能认同满族的溥仪,那让日本人来做一次主又有何不可?
      铃木眼瞳深处的收缩让明楼感到了不舒服和这大伏天里的寒气,今天,该是不能好好过了。
      明楼的头疼在这时候又发作了,可他不能揉也没有药吃。相反地,他倒有一丝欣喜这时候的疼痛了。那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再不需要假装,实在撑不住了身体一歪,他们需要的柔弱和卑躬他可以尽数奉上又对得起自己。

      特高课的餐室是榻榻米的和室。铃木和明楼对坐着,面前摆放的生鱼片刺身让明楼想起了刚才狼狗撕咬的那块生肉,胃里也随之翻腾了起来。他两手撑在大腿上,手指紧紧攒着裤缝,不知道自己可以忍到什么时候而不当场吐出来。街上那件事后他就觉得自己时常会控制不住,身体里有水和火两股力量在拉扯,原本向来是平静如水的他越来越熄不灭那团火,灼得他夜里必须把自己蜷缩起来,四面八方都是比大火更猛烈的脏水,他是困兽,牢笼是他自己造的。他挣不了,稍稍一动便会破皮流血。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从不后悔,但他也怕自己没有时间去等到光明。没有力气再在白天在这些人面前挥洒应对不露痕迹。
      铃木搅拌着他自己面前的碟子,夹了块生鱼片放进嘴里。他嚼动的嘴巴和咽动的喉结在明楼的眼里放大。手边有筷子,有餐刀,有能砸成碎片的杯子,随便哪一样明楼相信自己都能拿起来,一招,只要一招,见血封喉。
      那样,就能走到阳光里了。烈日当空,终得头顶青天。

      “我国外相日前公布了《基本国策》明长官该听过了吧,日本、满洲国、中国是一个经济共同体,大东亚共荣圈。”
      铃木的声音像一缕幽魂钻进明楼的耳朵。去他妈的共荣!
      日本人想让东南亚作为他们的资源供给地,南太平洋是国防圈。资源不足的国土本质促使日本当地的石油公司已经敦促政府加速往南方寻找,满洲国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明楼也已经完全明白了铃木要的:矿产、资源、明家。
      铃木狭长内包的双眼皮往外翻开了一只,显得极不对称。这对不对称的眼接收着明楼传过来的带着些茫然的目光不怎么满意。于曼丽交给他们的图纸经过拼凑后并不完整,张家口那边的勘探人员一直无法确切定位。
      最要铃木命的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的120师、129师连续多日对正太、同蒲、平汉、津浦等主要交通线发动总攻击,华北交通线陷于瘫痪。这个时候,不管落鹰峡是不是存在,它都已经一跃成为了前线日军的一种希望,一道能迅疾包抄晋察冀根据地的捷径。甚至于,它必须存在。而铃木心里清楚,它一定存在,不然不会有那两张残缺的图纸。
      “以明长官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我想向明长官借一样东西和几个人。”
      明楼的背上冷汗冒了出来,身体发轻,整个人像飘在了云雾里,视线模糊。他也听不清铃木在说什么,翻腾的胃液像是搅进了一面破了的鼓里,扎在生刺的鼓面边缘,通过某根他不知道的神经往上传,传到耳膜,耳鸣的厉害。
      他张了张嘴,面上带着他的恭敬,唇边藏着他的不屑。
      铃木发现了不对劲,凑过去听,他觉得明楼的眼神在涣散。铃木极快地接着说:“我要落鹰峡的地图和你明家的勘探人员。”
      明楼仿佛听到一声枪响,明明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却是炸在他耳边,心里一紧,耳鸣声更重。他抬手想要捂住耳朵,这动作直接就破坏了他努力维持着的平衡,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榻榻米上。

      于曼丽看着面前的枪,露出了些微的焦躁和紧张。
      “你们要的我都给了,我能拿到的就是这两张图,真的没有了。”
      汪曼春拉了把椅子就坐在她身边,一手撑在办公桌上托着自己的下颚,歪着脑袋看她。她的手枪就搁在两人之间。脸上没有威胁之意,反而有着股子说不出的暧昧。于曼丽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防备的姿势让汪曼春更觉得好笑。
      “不信我,你们自己动手去拿。你们不是还有别人安插在那儿么?她没汇报说我已经尽力了么。”曼丽手点上那只枪慢慢往外推向汪曼春:“我是真的尽力了吖,这个,汪处长还是收好。”
      对于桂姨的身份,于曼丽觉得自己不用隐晦。她都掩护她做的这么明显了,也就不怕挑明了。
      汪曼春食指点在扳机的圈圈里,摁在桌子上顺时针地转了好几圈。
      “你也不是没有杀过人,没有用过枪的,害怕这个?”她凑过去在于曼丽耳边轻声:“别装了,我都知道。”
      曼丽心里一颤,斜着眼睛扫向几乎脸颊贴着脸颊也向她看过来的汪曼春,不动声色。
      “你知道女人进了76号我们怎么审么?76号不仅刑具可怕,让人鬼哭狼嚎,还有药。”汪曼春的手离开那枪,勾着曼丽小巧的脸颊弧度慢慢地游走:“明楼,也这么动过你么?”
      曼丽抬手像夹烟一样两指夹住汪曼春的手指,微微一笑:“有。什么都有。”
      汪曼春的手指在曼丽的两指间拉锯似的往外动了下,两人目光相接,谁都没有移开。汪曼春接着道:“那你一定明白,哦,不是,你本来就该是最懂的,有种药塞在女人那里,生不如死。”
      曼丽的脸色变了,她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你不是女人么,你怎么下得了手?”
      “穿上我这身衣服坐在这里的时候,我从不当自己是女人。”汪曼春刻意地忽略自己心头掠过的酸疼,红唇翕合,一字字加重地说。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她才能赢,才能高昂着头站在那些男人们面前。没有人心疼她,她也不想心疼自己。“不当自己是个人。”
      “你想怎么样?”
      “放心,我今天叫你来不是审你的,我是带你见一个人。”汪曼春手腕一翻,被夹住的手指从于曼丽已然松动的两指间滑出,反手拉住了她,把枪揣在另一手上,拉着她往外走。

      于曼丽被一路硬拽着来到76号的靶场。路上,汪曼春说这个人被带来一段日子了,该审的程序都走完了,太硬,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所以现在没用了。要么你把她杀了,要么,让狗把她咬了。
      这个靶场不止是平时他们练射击的地方,一些被秘密抓来或者胡乱抓来,不定罪或者定不了罪的人会不经过程序不走宪兵队而被处死。这里,也是一个杀人的地方。地上有股冲刷不掉的血腥气,曼丽屏住呼吸,只觉得作呕。
      “你的犯人关我什么事?”
      那人被绑缚在木桩上,长发披散地盖在脸上,看不清面容。血,引得边上拴着的狼狗跃跃欲试。曼丽不敢想象它扑上去把人咬死的场面,饶是再大胆的,从地狱走过的人该都无法接受那样的死。
      曼丽往后退着要走,汪曼春说:“别的犯人不关你的事,但是这个人,一定关你的事。”
      那人脸上的头发被撸开,失了血色的脸,不,满是血痂的脸嵌着骇人的眼瞳朝于曼丽看过来的时候,血也一点点从于曼丽的身上褪去了。
      “汪曼春,你这个疯子,疯子!”
      曼丽失声大叫,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撑在地上的手簌簌发抖。她下死劲地盯着自己的手背,一下下去抹自己的眼睛。
      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为什么看不清了,她满脸是泪。是吓的,还是痛的?她记得,记得明台坐在秋千上,手心覆着她的手背。他说,我有种预感,锦云可能出事了。

      汪曼春走过去,手掐住那人的下颚关节,没有舌头,真的没有舌头了。曼丽捂住自己的嘴,再也哭不出声。
      手枪被扔在了于曼丽面前,汪曼春就站在那儿冲着她说,要么是你,要么是狗。
      她知道汪曼春一定说到做到。
      她摸到枪把,手在抖,瞄不准。
      边上就是汪曼春,她可以瞄准。但她不能。
      青天之下,烈日当头。她整个人冰凉,冷得哆嗦。心被劈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上都刻着一个名字,那是她的半条命。她哽在心口,叫不出来,可能这辈子都再也叫不出来了,却会一辈子扎在那里了。

      狼狗脖子上的锁链被解开了,一团棕黑的影子在眼前掠过。她听到痛苦的闷哼。
      起身,拉开保险,双手握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的动作,靠着悬在耳里的那声似告别的闷哼支撑住了最后一点力气。

      军校里的最后一枪打完,她在明台的怀里嚎哭。她以为那是她人生中最难的一枪,现在想来,那才是开始。
      她听到汪曼春说,怕了么,我没有逼过你,你有选择的。可最终还是,明楼的女人杀了明台的女人。
      再没有一场大雨,没有大雨里为她骑马而来的少年。她顺着汪曼春的手指往楼上看,汪曼春说,她约了个人在那儿认领尸体。
      明台。

      ------我知道你一直有秘密没有告诉我,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你这一走就别再回头了。
      ------走了就是走了,千万不要回头
      ------你怎么打人啊,你真打啊
      ------不要忘了我….

      忘了我,明台。求求你,今生今世,再不要记起我。
      人生没有如若初见,人生只有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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