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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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周一的早上得到的消息,下午,阿诚就先到了苏州。
      阿诚把明镜带回明家老宅是晚上,手里还提着那个小皮箱,身后跟着一个人。不是王天风。
      明家老宅的厅里灯火通明。明楼架着他的金丝边眼镜,翻着手里的报纸,身后的五斗柜上开着收音机,信号不是很好,滋滋啦啦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里头温婉的女播音员在报些什么狗日的战事。明楼不去关,明家的佣人也就没人上前。因为那是大少爷自己开的。
      今晚明家老宅里的人有些多,老管家谭伯张罗着在餐桌上摆晚饭。筷子数来数去也只有三双,怎么都不像这屋里每个人都有份的样子。
      明楼对面的红木椅子里坐着汪曼春。她身后还站着两个76号统一着装的手下。
      大热的天,明家老宅里没有装风扇。雕花的木头窗子都开着,这个点往窗外看当然看不见什么绿树如茵,被风一吹,绵密的树叶子的沙沙声,倒是有几分鬼影幢幢。
      汪曼春一手拿着把檀香小扇子不停地扇,一手抠着她的手指甲不说话,她身后的人自然也不敢发声。手边没有扇子,汗滴了下来只能用袖子擦。
      再看明楼,长袖的衬衣,袖口规矩地扣着,只在领口敞开了一粒。整个人气定神闲,好像他就是一块天然的冰块,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冷冻了。外头知了叫的欢,里头一反黄昏时分明楼到的时候对着汪曼春一行人的叱骂,此刻安静的不行。

      “明长官”汪曼春看了看时间,还没有等到明镜,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明楼眼睛都不抬。
      “该说的我已经训完了,汪处长既然习惯了独断专行,回去后我会考虑要么你来坐我的位置,要么你离开76号。”
      明楼眼睛看着报纸,还翻了一页,波澜不惊的冷漠不止是汪曼春惊了,连她身后的两个人都呆了。顾不得擦额头上往下滴的汗,齐齐站正了身子又立刻弯腰去看差点把手指甲掰断的汪处长。“啪嗒”,汗滴到了年久的木地板上,紧张而致使身体重量的不平衡让地板发出了刺耳挠心的吱嘎声。
      “明长官,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明楼慢吞吞地放下报纸看过去:“原因?就你刚才重复的你觉得南田洋子的死还能查,所以你私下分拨了人手过来,然后顺便就查了我大姐。这也叫合理的原因?”明楼提高了声音站了起来,手指着她冷笑道,“南田死的那天我和铃木课长都在现场,你是不是还要去顺手查一下他的身边人。需要我替你事先打报告么?还是你写报告我签字?恩?”
      “师哥”汪曼春也站了起来,脸色都变了。提到日本人她是不能不注意的。真要捅到了铃木面前只有她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
      “叫我师哥是吧,”明楼稍缓了下脸色:“跟踪你师哥的家人,师哥的家人不是你的家人么?这世道真就已经是举世不为师了么?”
      面对明楼的疾言厉色,汪曼春愣了下,连她身后那两人都有些窃笑了。总觉得这话题又被他拉偏了,似乎一下子就成了家事。可还是憋不住地要怼回去:“笑话,明大少爷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家人。”
      “汪大小姐,你现在可是站在明家的地面上说话!”
      “好,我走!”
      汪曼春被他气得不行,转身就走。明楼微不可见地勾起了唇角。

      只是偏就好巧不巧地在门口遇见了明镜。拎着小皮箱的阿诚本能地侧身就挡在了明镜身前,叫了声:“汪处长好。”
      明镜挺直着脊梁站在那儿一言不发,满眼都是毫不加掩饰的蔑视。她朝伺立在餐桌那儿的管家走了过去:“谭伯啊,准备开饭吧,不然多看两眼今天就没胃口了。”
      汪曼春失笑,指指明镜,再回头看看站着不动的明楼,意思是这也叫家人?
      她扬声问:“明董事长,昨天发生的事情希望您能解释一下。这30多个小时你又去了哪,和您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明镜远远地已经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头都不回一个。跟着他们一起进门的另一个人倒是站了出来,躬身向汪曼春道:“昨天的事,我想我可以解释。我也是专程来向汪处长解释这件事情的。”
      “你是谁?”汪曼春带着些警惕地上下打量她。
      “我就是您说的和明董事长在一起的那个人。在下是奉杜先生的命令看着明家,杜先生说虽然明楼先生个人的身份为先生所不耻,但是对明楼先生在杜公馆的行事风采还是乐于亲近。再说,76号对青帮干了那样的事,和你们为敌是青帮上下都乐于做的。你们要跟的人,就是青帮要护的人。”
      那人说完后,把双手往汪曼春面前一伸,一脸的自愿带上手铐随便你们怎么处置。
      他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又自报了家门,再带回去审又有什么意思。日本人尚且放杜月笙一马留得青山在,她汪曼春把柴就点了,那还不是烧她自己么。
      汪曼春不是傻子,就是再不信,也不是现在能做什么的。她带着人走了,那人也紧跟着告辞。明楼随着送到了茶厅入口。
      汪曼春在门厅的影壁前站定回望,目光刺穿了一道道画梁往内。多少年了,她再次站在这个门口,还是那样的恨,有增无减。

      明楼负手站在台阶上,安静的外表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又匹配着一份难言的坚持。阿诚也跟了出来,看着这样的大哥,他常常会有一种无力。那样的背影,磅礴到能定格整个历史,苍凉一个时代,又微弱到只是沉痛了他一个人的神经。
      “看来是戴笠那里知会了杜公馆,那人牢靠么?”
      “能送出来的人必然都是死士,可以相信。”
      “只是你们这个说法,圆的有些牵强啊。”
      阿诚抹了把鼻子有些讪讪:“那也比你和人家扯什么一家人的、气死人不偿命的满嘴火车好。”
      明楼转眼看他,终于笑了一下,手指着他:“你啊!”一顿,续道:“疯子呢?”
      阿诚挑了挑眉,翻了个白眼往后楼那儿:“他说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从后头上去休息了。”
      “他在我们家?他还敢来我们家?”明楼的白眼翻得比阿诚厉害。大有撸了袖子就要冲到后楼和王天风大干一场的可能。
      阿诚吓得拉住了他胳膊:“大哥,你别冲动。我先说件事儿,是这样的,我一去那间安全屋,你猜大姐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阿诚想想当时的情景,眼珠子转了转,一脸高深莫测:“我当时还没开口呢,大姐一步就挡在了我面前。那样子…我看着是我要是对王天风拔枪,大姐就能立刻卸了我。”
      “你…你什么意思?”
      明楼指指后头,再指指屋子里头,一脸的匪夷所思。阿诚跟着他一起指,两手一摊,耸肩。
      “你们还吃不吃饭了吖,看个人没完了!”
      明镜特有的沪语的夹生和着苏话的吴侬调子响了起来,兄弟俩俱是一凛,齐声道:“吃,来了!”

      兄弟俩陪着明镜在苏州又逗留了一天,八月一日一早,两辆车一起回的上海。车入上海境内已经快过了午饭的点。明镜见着路边撑起的凉棚里卖的馄饨面条葱油饼,喝的大碗凉茶就犯了馋,让司机摁了喇叭叫明楼他们停车一起。
      明楼其实闻着香气也早馋了,只是想到这一下车得和王天风同桌吃饭就老大不愿意。车是停了下来,可他闷在车子里不肯下来。阿诚从反光镜里看到大姐和王天风已经坐下来了,这要一直墨迹着不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大姐得气。
      “大哥,你就当那是个影子。”
      “屁话!那是个活人,很臭屁的活人。”
      “那,那是一阵风,王天风嘛,一吹就走了。”
      明楼一眼瞪过去,阿诚缩了缩脖子很是无辜。大姐和大哥,他哪头都讨不得好。真要仔细分析一下,他宁愿帮大姐,因为车上这位根本没胜率。
      明楼磨蹭了会儿,到底还是下了车。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卖馄饨的老板看到明楼和阿诚走过来,锅盖子一封说不卖了。
      “哎,刚不是都点好了么,怎么又不卖了?”
      明镜不解地问老板。阿诚指指锅内沸腾的水:“老板,这水都开了,馄饨放下去就好了。你那饼不已经出膛了么?”
      “不卖了,卖谁都不卖给汉奸!”
      老板来了气,走过去把本已经在明镜面前桌子上摆好的碗都收了起来。弯腰拿了把扫帚就开始扫地赶人。
      明楼一把抓住了阿诚要冲上去的臂膀,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街上听到有老百姓指着他鼻子骂他汉奸,他有点懵。不拉住阿诚,他怕他站不稳。
      明镜的脸色白了,想要上前质问几句。边上有小孩子捡了小石子往他们这扔过来,还有往明楼那辆车前插了日本旗子的政府用车上砸的。
      “日本人昨天血洗了崇明竖河镇,砸商家,杀百姓。又在西起两条竖河,东至汲浜镇,南至公路,北至江边的数十里地烧杀抢掠。还不是你们这些汉奸走狗帮衬的,饿不死你们,至少可以不要看见你们。走,走开。”
      菜叶皮,小石子各种招呼上来,王天风看形势不对,先护着明镜上了车,在要弯腰坐进去的时候回头看明楼一眼,他愣住了。所有的目标都是朝着明楼和阿诚去的。可无论阿诚怎么拉明楼,他都像脚生了根似的不会动弹,任那些杂碎往身上招呼,连抬个手挡一下都没有。
      他的手死拽着阿诚的手臂,像一个溺水者抓着一根浮木。
      阿诚只能护在他身前,王天风能看见阿诚急的满头大汗,看得见阿诚的唇语求着明楼离开。明楼一直硬挺宽阔的肩背,在这一刻竟然有些佝偻。
      这哪还是和他一样格斗并列第一,射击甚而超过他一环的明楼。王天风看不下去了,他不是阿诚,碍着身份不能对明楼动手,他可不管那么多。
      他跑过去对着明楼的背就是狠劲一推:“装什么龟孙子,还不走!”这一推之猛,像是积聚了平生所有毒蜂可以用来蛰咬毒蛇的火气,明楼和阿诚一起踉踉跄跄地往前好几步。阿诚顾不得责问,趁这一冲之力明楼还未站稳拉着他往汽车那儿走,把他硬推进了车门。
      阿诚回头对王天风说了声:“谢谢,你们先回去吧,我们直接去办公室了。”

      车上的明镜一路都再没说过一句话,两手绞着自己的皮包带子,绞得指骨泛白,青筋暴起。
      王天风沉默地看着她,再沉默地转向窗外。
      越往市中心的街上越热闹,有租界的警察,也有日本的宪兵。有穿着朴素的普通市民,也有夹着木屐的日本女人。有趾高气扬的,就有低头哈腰的。浑浊之世,蝉翼为重,千钧为轻。而他们这些人,看尽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明明是看的最透的一群人,偏又最不甘就此沦为萧艾。他们用信仰和身心拨动着这部苍老的国家机器,注定是贤士无名的结局却又争前恐后地向前扑。到底也是应了这句此身忘世浑容易,使世相忘却自难。
      “他,不容易。”

      明楼将整个头埋在掌心里不开口,阿诚就也不敢向后看,更不敢开口问一句你好不好,头疼不疼。
      车到办公楼的广场前,明楼才说,图已经送出去了,尽量拖延时间,等消息吧。

      明镜回到家,便把自己关进了小祠堂里。
      她跪在明楼跪过的垫子上,从同一个视角仰望着父母的灵位。她的心疼地发紧,手指攒得几近麻木。
      她的明楼,她的弟弟,她用整个青春护着的人,是该被人尊敬被崇拜的学者,而不是站在大街上被人唾骂的。他该是指点世事,振聋发聩的,而不是满身脏污,百口莫辩的。
      她朝着灵位恭恭敬敬地磕头,拿出抽打过明楼的家法鞭狠狠一下砸在了自己身上。
      那是她引以为傲的亲弟弟啊,人说感同身受,如今她这个做姐姐的只有身受了才能去感知他的伤和痛。
      是她不该,是她无力。
      她将家法鞭郑重地放进了匣子里,眼里卷着泪花。
      再不开启,留着姐弟俩的痛,以血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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