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余的爱情

作者:木耳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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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余和灵灵



      春天一从冬天里醒过来,泥地里就能踩出轮廓清晰的脚印。这一行行脚印,不是别人的,正是昏睡了将近一个月的郭余留下的。
      郭余喝过留根儿子的满月酒之后,就三转两转地进了自家的山药地。此刻,上一季的山药已经收获殆尽,只留下张着长长嘴巴的山药沟。山药沟里是郭余幸福和辛酸的记忆,就是在这里,郭余将辛辛苦苦刨出的山药换成了一打一打的票子,然后又换成了小芳的彩礼。可是,那一切,终究还是难以成真,新娘子变成了煮熟了又飞掉的鸭子,结结实实打在郭余的脸上,又丢财又丢人。
      郭余捂着脸,慢慢地蹲在自家的地头,一声叹息从指缝里漏出来落在地上,在刚刚钻出地面的草尖上打滚。这一年,山药是种不成了。一是这块地已经连续种了三年的山药,再重茬就会让种下的山药生病,必须要让土地歇两年,缓个气再种,可是不种山药种啥才能换来大的钱呢;二个呢,去年花钱花的太空了,连这一季买山药嘴的钱都没留下。一想到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事,郭余的心就更灰了。他看着春天里漂浮的云彩,心里想着老天爷总不至于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留下吧。
      郭余想不着出路,想得头都大了。要是在以前,还可以找蛮子开开心拉拉呱,可是,自从和小芳好了,就彻底得罪了蛮子。两个人已经好久不来往了。就是偶尔在村里相遇,也是你躲着我我躲着把你的,就像结了几辈子的疙瘩。在郭余,那是不好意思,在蛮子那是有怨有恨,反正,原本亲亲热热的两个人,转眼之间,却成了最生分的人。
      郭余攥着自家地里的泥土,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四十几岁的人了,想娶个媳妇咋就那么难呢。看看现在的小孩子,十几岁还上着中学呢,都会谈恋爱了,轮到郭余,咋就是个迈不过去的坎儿呢。再看看留根,他连孩子都有俩啦,我郭余论挣钱,肯定比留根强远了,论人品,也不差,啥时候,这桃花运才能叫我踩上一脚呢。
      正想着,忽然有人拍郭余的肩膀。
      原来是地邻居老张。
      老张是跟着郭余一块种山药发的家,可是老张却和郭余不一样。老张有个像耧地的耙子一样的老婆,但凡老张挣到的每一分钱,老张老婆都能把它锁得紧紧的,再不让它跑出来,所以,目前来讲,村子里,数老张有钱。
      老张是来和郭余商量这一季地里种啥的。郭余闷着脑袋说,种啥,我咋知道,问你老婆去。老张递过来一支烟,笑嘻嘻地说,她个老娘们家家的,懂啥,还是余哥你懂。你要不懂,我这几年咋净跟着你挣钱来。
      郭余一扑棱脑袋,看着老张说,要我说也行,你的帮我买种子肥料,要不,我啥也不种,就这样慌着,反正我也是一人吃饱一家人不饿,囤里还有点粮食,饿呢是饿不死,钱也不想挣,老绝户头,要钱干啥。
      老张凑近一点,说啥呢。咋就成绝户头了。余哥你才四十多岁,你信我,你要有了钱,还能娶个十八的。说吧,种啥,我出钱,咱两家一块,兄弟还跟你发财,好不。
      郭余说,我想想,三天,就三天,你听我的信儿。我不诓你,你也回家跟你媳妇商量商量,咱村谁不知道你说话不算话,你媳妇说了才算呢。
      老张挠挠头,笑笑,走了。
      郭余看着老张的背影,似笑非笑了好一会儿,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妈的,就是,谁说我就绝户了,我还非要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老天爷,只要你弄不死我我还就不往死里混了,老天爷你且看着,我就会想出办法来,我就不死,我就要好好混出个人样来。哼!
      春耕的机器一在春天的田野里轰鸣的时候,郭余就站在了自己的地头上,张罗着开沟下种的事。郭余这一年种的是西瓜。当留根的儿子会叫爸爸的时候,郭余已经将新一季的西瓜卖出去了,而且,这一年,正赶上西瓜价格不错,郭余又发了些小财。还上了老张的种子肥料钱之后,郭余的兜里还鼓鼓的,郭余决定要亲自去找媒人,把上一个春天里介绍给他的傻闺女娶回来。
      郭余对于那个傻闺女的最终接受就是因为他看到了留根的孩子。他想连留根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如果他郭余再不抓紧,真的就成了我们村里最底层的人物了。傻就傻吧,能生孩子就行。关于傻闺女是否能生孩子的事,郭余绝对是做过调查的。
      那一天,他屁颠颠地抱了一个大西瓜,从村子的南头一口气跑到村东头我的娘家,因为他听说我和我老公回来了,而我的老公就是我们县医院的医生。郭余的到来极大地刺激了我听故事的欲望,可是我娘却不叫我张口说话,还一个劲儿地催我老公回答郭余提出的关于傻闺女生孩子的问题。当我老公说大脑炎后遗症患者只要没有先天不孕症就能生孩子时,我分明看到郭余的眼睛里升起了一抹彩霞。郭余接着又问生的孩子会不会是个傻子,还有农村就有一句话是“爹傻傻一个,娘傻傻一窝”。我老公耐心地解释说从理论上来讲只要不是先天呆傻,像这种后天因疾病造成的呆傻一般不会遗传。不过现在医学发达了,可以在怀孕初期就做孕期羊水检查,争取早发现早干预。这时候,郭余的眼睛里就升起了一轮灿烂的朝阳,然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没多久,就听说,郭余真的娶回了那个傻闺女。
      傻闺女的名字倒也好听,就叫做灵灵。
      灵灵只有二十八岁,比起郭余整整小了将近两轮。那郭余虽说几经折腾,年龄也在奔五的路上行走了好几年,老当益壮这个词,大概说的就是郭余这样折腾不止的人物。这一次新郎,郭余做的挺低调,大概总有小芳的影响在先的缘故。
      但娶回灵灵,郭余也没少花钱。
      首先是因为郭余吃的是回头草,也就有了些掉价的意思。其次那灵灵的娘家人一看那个当初嫌自家闺女傻的郭余又杀了回马枪,也就端足了架子,要彩礼要嫁妆要离娘钱,等等一大堆说不上名目的东西。不过郭余也学乖了,试着讨价还价。好在灵灵的娘家不是骗子,也只是怕女儿被抛弃,就想用钱让郭余好好疼一下,只要心疼钱,就不会半路糟践灵灵。
      最后,经过媒人几个回合的三寸不烂之舌的搅动,达成协议,郭余在领结婚证之前要在银行为灵灵存上五万块钱。这些钱,灵灵的娘家只负责替灵灵监管,如果郭余不抛弃灵灵,那就是郭余和灵灵他们俩的,如果郭余变心,那好,对不起,钱就归灵灵。
      郭余咬咬牙,想着这是个不赔本的买卖,反正自己也不想耍花招,娶灵灵不过就是想让她给自己生个孩子,好传宗接代,也不是想做一场露水夫妻。存钱就存钱,反正将来也是自己的。兜里的钱还是差了点,不过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也还支持老光棍郭余娶媳妇,就凑给他。郭余也拍着胸脯对大家伙保证,不出两年,准还。大家伙就笑着说,到时候不还,可就抢你家媳妇抱你家孩子,那郭余一听大家伙要抱他家孩子,喜得嘴都合不上了,就打躬作揖地接受了大家伙的提前祝福。
      那是一个美美的夏日,村子里的大太阳热辣辣地舔着郭余爬满了汗珠的脸。郭余的脸黑红黑红的,洋洋喜气就笼在这张脸上,泛着渴望的光芒。郭余还是穿着和小芳谈对象时的那件西装,汗早就溻透了郭余的后背,西装上是湿湿的一片。喝喜酒的乡亲一边吆五喝六的斗纸牌一边等着好饭上桌,镇上请来的厨子叮叮当当敲着香气诱人的厨房的案板和锅碗瓢盆,村子里闻风而来的大狗和小猫,在喝喜酒的人的腿地下钻来钻去,夏日的蝉鸣将郭余的婚礼推向高潮。
      灵灵从婚车里下来了。
      要说灵灵结婚那天留下的笑话,还真不是从一下车就出洋相的,毕竟,他们家里人还是有充分的准备的。那天的灵灵,除了看上去比别人呆滞一些,倒也没别的。两位年纪稍大一些的女人一左一右像挟持人质似的抓着灵灵的两条胳膊,下了车就直接带进了新房。看热闹的孩子跟着起哄,在新房里窜来窜去,灵灵也只是木讷地转动着干干的眼珠,嘴角说不上一缕是哭是笑的纹路牵动着两腮,猛地一动,又猛地一动。也就是说,除了表情,灵灵的外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她的姿色,中人一般。
      笑话是出在晚上听新房的时候。
      我们老家,有听新房的风俗。所谓听新房,就是在以前那些影视信息不发达的时代的一种青春期性教育。现在的年轻人哪还用得着听新房,他们早就通过各种渠道知晓了他们想要知晓的事情。可是,灵灵不同,灵灵是个傻子,她的新房,那是影视信息上没有的。影视上都是美女级别的,又有谁会请个傻子来表演□□,灵灵可是真人秀。所以,那一天晚上,郭余家的院子里,大人小孩,平辈的晚辈的,只要不失身份和乡村习俗,能来的人都来了。挤挤压压的,凡是能藏人的地方、旮旯都会有人,因为,听新房不能明目张胆的。
      夜色,将一大堆乡亲隐藏得很好。郭余在关门之前,装模作样地在院子了巡视一番,尽管他知道一定有人听新房,可是,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认为自己HOLD得住。
      房门在郭余的身后轻轻合上了,听新房的人蹑手蹑脚地走出藏身的地方,都聚到窗户前墙根下。
      就听郭余对灵灵说,饿不?
      灵灵似乎是饿坏了,瓮声瓮气地说,妈个比,饿。
      新娘子骂人,还是头一次听到。大家伙捂着嘴,偷乐。又听郭余说,好好说话,不能骂人。结果呢,灵灵就说,好好说话,不能骂人。
      原来,灵灵傻到不会说话,学话呢,也是语焉不详的。这下就吊起来大家的胃口,大家伙又往前挤了挤,全然不顾忌房子里的人是不是听得到外面的动静。其中有个老成的,就用眼色让大家安静,本来就是取个乐子,没必要让郭余失了面子,毕竟,灵灵不同于常人,大家,还是要尊重一些好。
      外面的人刚安静下来,里面又传出灵灵“呜哇呜哇”吃东西的声音,大概吃的急,像是噎住了,又听郭余拍打灵灵后背的声音。看样子,郭余的新婚之夜果然不同凡响。好大一会,灵灵总算吃饱喝足万事大吉了,郭余又说,脱衣服,睡觉。灵灵又学郭余说脱衣服,睡觉。郭余说,你脱,你自己脱。灵灵也说,你脱。
      呵,相敬如宾呢。大家伙实在忍不住了,就爬上窗户沿,来个木匠吊线,单眼从窗帘缝里往里看郭余和灵灵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模模糊糊里,看着郭余扯灵灵的扣子,灵灵“咯咯”怪笑,好像郭余正在哈她的痒一般。郭余大概快没有耐心了,虽说是新婚,可是郭余已经经历了蛮子和小芳两个精明的女人,对傻子灵灵,又能有什么兴趣,只不过想有个女人为自己生个孩子罢了。
      床上的被子一拱一拱的,显然,郭余已经等不及要实现他的传宗接代计划了,大家正觉索然无味的时候,就听灵灵一声怪叫,妈个比,疼。虽然被子捂住了一部分声音,可是漏出来的那一部分还是被听房的乡亲逮到了,可巧的是,又有一个人想笑,就赶紧一下捂住嘴怕弄出动静,结果呢,捂住了上面,那气就从下面跑出来,放了一个大大的屁,这一下,纵是定力最好的人,也忍不住了,一时间,一院子的笑声爆发出来。
      笑声一起来,就刹不住了。郭余的新房也就和常人一样喜气洋洋了。这时候,郭余就提着裤子,打开房门,佯装撵人,四下里奔走,大家伙作鸟兽散。在夜色的掩护下,郭余的新婚之夜终于圆满结束,不过,郭余和灵灵新婚之夜的笑话却成了我们村子里经久不衰的传奇,被大家挂在口头上的时间超过了任何一家的新娘子。

      灵灵有多傻呢,这还真不好说。我只能举例证明。比如你问她叫啥,她就会说叫灵灵。你接着问她多大啦,她就会说十八,而且永远都是十八。你再问她你吃啥饭,她就只会说糊糊,尽管郭余可能给她吃的是大鱼大肉。其实,郭余挺疼灵灵的,毕竟,灵灵身上承载着郭余传宗接代的厚望。
      可是,灵灵最大的问题就是初来乍到我们村,却怎么也记不住回家的路。每一次,郭余下地干活,都要用手牵着灵灵,可是忙碌的郭余在地里挥汗如雨的时候常常会忽略了灵灵的存在。这时候,一只蚂蚱,一只蝴蝶或者就是一朵野花,也会将灵灵引走。被蚂蚱蝴蝶引走的灵灵就只能在野地里呆呆地坐着,只要郭余不找到她,她自己就绝对回不了家。
      郭余的心就常常悬着,干活的时候也是枝楞着耳朵,唯恐听不到灵灵走远的脚步声。这一天,又是一个忙碌的日子,炎炎的日头热情地拥抱着丰腴的土地,能干的郭余背着弥雾机在田地里喷洒农药。弥雾机的声音太大,捂住的郭余倾听灵灵的耳朵,大半个上午过去了,忙碌的郭余都忘记了灵灵的存在。
      晌午饭时候,肚子饿的“咕咕”叫的郭余才想起来灵灵可能早就饿坏了。灵灵人傻,胃可不傻,到时候就知道饿。郭余放下弥雾机,边走边叫灵灵回家了,可是半天也没听见动静。通常,只要郭余一叫,但凡灵灵能听到,就会应一声,可是郭余这次叫了几十声,也没听到一声回应。郭余就觉得自己的头皮发炸,感觉要出事。一时就慌了神,他心急火燎的叫声很快就惊动了周围的地邻居,大家都围过来问怎么了。郭余说灵灵不见了。他西边的地邻居就一下笑了:“郭余,你个狗日的吓人玩呢,你家灵灵顺着你家地埫沟走了,我看见了,可能是饿了,找吃的去了吧。你说你这人光知道夜里折腾,白天也不给人家吃饱,狗日的。”
      郭余顾不上斗嘴,一溜烟地跑远了。
      灵灵正趴在一大片黑田田棵子里吃的津津有味。黑田田是一种长在地头沟边的野生植物,它结出的果实酸甜酸甜的,小孩子都喜欢吃。郭余一看灵灵在吃黑田田,就笑骂着说“你的傻玩意也不很傻吗,还知道黑田田好吃,要是你吃了狼尾巴棵,我可就得想想把送你娘家去了”。心情不错的郭余一把将灵灵拉起来的时候,灵灵还是把郭余吓了一大跳。灵灵的嘴唇和两腮都是绛紫绛紫的,活像一个精灵山怪。再加上灵灵毛烘烘的乱发,略有些呆傻的眼睛,一时让郭余悲从中来,想起了精明刁钻的蛮子和温柔多情的小芳,纵然被那两个女人伤了,比起眼前的灵灵,那也是一种美丽的疼痛。一念至此,郭余就将疼爱灵灵的心冷了下来,手里的劲不知不觉就使大了一些,抓得灵灵吱哇乱叫。
      郭余阴沉着脸抓着吱哇乱叫的灵灵从一大片青草棵里冲出来,地邻居就在一旁善意地叫好,“咋地,郭余,要不要当着大家伙就脱她的裤子打屁股?”“郭余,你媳妇吃啥啦,咋就像个野猫怪?”
      还是一位年长一点的妇女性子沉稳一些:“郭余,你媳妇吃黑田田了吧?没事,小孩子都爱吃,又酸又甜的,好吃。”
      一个特爱逗的大个子又扯着嗓子说:“郭余,你媳妇吃酸的黑田田,该不是怀孕了吧,郭余,行啊,能干着呢。”
      怀孕?
      郭余心里一机灵,还真是的。灵灵虽说心智发育不正常,生理上也和普通的女人没多大不同。郭余已经经过了三个女人,对女人的了解还是不少。仔细一想,灵灵这个月的情况,嘿!
      郭余的脸一下子从黑转成了鲜亮的红色。他冲大家伙扬扬手,拉着灵灵就上了地头的农用机动三轮车,三轮车冒出一股黑烟,突突叫着跑远了。大家伙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郭余这鬼家伙又搞什么鬼。上了岁数的人还埋怨那些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开玩笑过了头,该不是郭余回家真要打灵灵吧,那样的话,罪孽就大了。一个傻子,到人生地不熟的的村子里过日子本就不容易呢。
      傍晚的时候,郭余带着灵灵进村了。
      这是惊天动地的进村,因为,郭余在自己的三轮车后面挂了5000响的鞭炮,一进村就点燃了,就这样,郭余的三轮车一路响着鞭炮就冲进了正在落暮的村庄。一时间,正在拉风箱做晚饭的妇女跑出来了,正在看动画片的孩子也跑出来了,连正在擦洗忙活了一天的身子的男人也从院子的墙头上探出半个光光的膀子。
      在我们这个地方,不到春节,鲜有人放炮,除非是有红白喜事,再就是谁家有天大的喜事,那就另说了。现在,这青天白日的,郭余拖着5000响的炮仗就进村了,那一定是有大事发生。大家就聚在隅首,等待郭余拖着炮仗过来。
      激动的郭余站在三轮车的前座上宣布:“我,郭余,要当爹啦!灵灵,我媳妇,怀孕了。”大家伙年轻的吹口哨,年老的就喊“天爷”,女人要喜糖男人要抽烟,小小的村子热闹成一片。郭余很有领袖范地一挥手说:“娶灵灵的时候大家伙一顿喜酒喝得替我郭余提心吊胆的,我郭余在此向大家伙好好谢过,有恩就谢,三天后,三天后大家伙就带一张嘴来我家吃喜酒。谁不来就是看不起我郭余。好吃好喝管够!”
      因为灵灵的怀孕,我们村里整整热闹了十几天。当然,那天吃喜酒的时候,大家都准备了贺礼,虽然郭余说不要,但大家着实替他高兴,再说一个村庄住着,郭余的爹娘又不在了,谁都要替这个折腾了几十年才有了自己名副其实的家的光棍汉准备一下。当大家伙都散去,郭余摩挲着那些贺礼,心里乐滋滋的,也充满了对乡亲们的感激之情。不知怎地,郭余的眼睛就被一个小包被给吸引住了,郭余抓在手里,死死地看了两眼,又放在鼻子下贪婪地闻了闻,不错,是蛮子送来的!
      自从那次山药地里吵架之后,郭余和蛮子就成了真正的路人。就连这么热闹的场面也没看到蛮子。郭余早就知道蛮子不会来喝喜酒,可是,他心里还是盼着能看到蛮子。可是喝喜酒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就是没有蛮子。那一刻,郭余失望极了。
      攥着蛮子亲手做的小包被,郭余的眼泪“噗噗”的落下来。不知是哪个好心的邻居替蛮子捎来了礼物,这是蛮子的心,也是郭余最看重的一份大礼。郭余知道,他和蛮子已经和解了。
      蛮子替自己的孩子打算,没有错!郭余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也没有错。错的,是命运。蛮子和郭余,不是文学作品里的生死不渝的爱情,但却是一份热辣辣的乡村爱情故事。没有梁祝化蝶的浪漫,也没有魂断蓝桥的缠绵,只有属于郭余和蛮子的爱情密码。
      多年以后,真正成为了中年人的我,在回过头去整理我那些朴朴实实的乡邻的故事时,才发现,我们这些读书人对爱情的理解的浅薄。我们满眼的宝黛爱情安娜情愫简爱的名言郝思嘉的奋斗,那些都只能是活在书本之上的爱情。真正活色生香的爱情故事不在书本上,就在我们身边。
      还是说郭余吧。
      灵灵的怀孕,极大地刺激了郭余的劳动能量。本来郭余就是一个奔命三郎的活法,这下,拼命三郎郭余就真的要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一份殷实的家产。白天,郭余要泡在山药地里挥汗如雨,晚上,郭余要为灵灵打扇,以确保灵灵睡得安稳。而且,一向大大咧咧的郭余还细心地记起了日子,这一切都因为我们村里的人都是习惯过农历,可是,城里的县医院是过阳历的。
      记得那一次,郭余小心翼翼地拨响了从我母亲那里要来的我的电话号码,要来城里为灵灵孕检,我就随口说了一个“三号吧”,哪知我说的是阳历,郭余理解的是农历,结果就错过了,等他带着灵灵到县城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外地出差,害得郭余白跑了一趟,也让我被母亲狠狠地训了一通,说我没有正经事。我委屈不说,倒让郭余觉得过意不去。从此。郭余就买了一个台历,仔仔细细地在上面标记医生安排的每一个日子。
      那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从此就是郭余完成梦想大踏步奔小康的日子,所以每次回娘家也就心安理得地吃着郭余因为感谢送来的山药,有时候,我还偷偷对我娘说幸亏我嫁了个医生,否则,怎么能帮上乡亲们的忙,我能帮郭余也就是爹娘的脸面吧。娘点着我的额头要我不要翘尾巴,还说乡里乡亲,要得就是一个“亲”字,要不,叫啥乡亲。末了,娘还一本正经地叮嘱我要好好工作,说人家郭余一个小学毕业的都能赚一把一把的钱,要是我一个研究生混不出个人样那还不叫乡亲失望。
      我看着娘那认真的样子,才觉得我们这些读书人最原始的动力就是老家乡亲的期盼和喜悦的目光,在世间,没有哪一种动力可以与之匹敌。
      郭余的幸福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几个月之后的一天,郭余正在地里收山药,忽然就有邻居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说灵灵出事了。郭余都没有来的及问清是怎么一回事撒腿就往家跑,半道上感觉脚底下疼低头一看才发现早就跑丢了一只鞋,光着的那只脚已经被路上的石子割破了。
      一瘸一拐的郭余跑回家,就见邻居们在他家门口围着,还有个年轻人已经将自家的三轮车开过来了,就等郭余回来拿主意。原来,最近为了灵灵好好养胎,郭余早就不让灵灵去山药地了,但又怕灵灵独自跑出去回不来了,就将自家的院门从外面锁上。这一天,大概灵灵是饿了,就想找些吃的,就想到自家的鸡窝里掏只鸡蛋,不知怎地三折腾五不折腾地就伤及了自己的胎儿,疼痛不已的灵灵在院子里大声嚎叫,邻居们就隔着墙头看到了趴在地上打滚的灵灵,才跑去通知了郭余。
      可是,当村子里的人七手八脚帮郭余把灵灵送到镇卫生院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灵灵的胎终究还是没有保住。不死心的郭余疯子一样嚎叫着要送县医院,说那里有我们村的姑爷,一定会有办法。万般无奈的乡亲只好拨通了我们家的电话,那正是晚饭时分,我在厨房里听到老公一个劲儿地说“劝劝他,别难过”“先养好大人,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一头雾水的我一等老公放下电话就急急忙忙问他谁的电话,他说是郭余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连日光灯的都暗了许多。
      那一个冬天,是郭余生命里真正意义上的冬天。整整一个冬天,郭余都待在光秃秃的山药地里,发呆。山药早就收获,只留下翻过的山药沟咧着嘴对着无言的天空,好像在抗议冬的寒冷。可是郭余感觉不到身体的寒冷,真正的冷在郭余的心里。自从灵灵流产之后,郭余就将灵灵送回了娘家,他说只知道灵灵傻可没想到灵灵能傻到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也幸亏没生下来,否则,就是生下来孩子也会被灵灵“照顾”死,那样就会更伤心。
      乡亲们都劝郭余再想想,还说大家搭把手,兴许孩子也就拉拔大了。可是郭余听不进任何劝慰的话,意志坚定地送走了灵灵。后来灵灵的娘家再三来人要郭余将灵灵领回来,郭余都无动于衷。那一年的春节,郭余家里烟火全无,冷锅冷灶,邻居送来的饺子第二天还完好无恙地摆在案板上,郭余在万家灯火里度过了继小芳之后又一个心灰意冷的新年。年初二是我和老公回门的日子,我老公还特意去看郭余,郭余就拉着他的手,眼泪噗噗簌簌:“爷们,我想有个孩子咋就恁难?我跟你家丈人是从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他多有福,有个恁好的女婿、闺女,我咋就是个光棍汉的命?”
      在农村,人们都相信“人的命,由天定”这句话。也是的,在大家看来,年纪相仿的人运数应该差不多,这也难怪郭余一看到我父亲的女婿就会伤心。大概,在郭余心里,作为同一时代的我父亲和他郭余,就算命运不同,也不至于就是一个儿女孝顺一个就是命中绝户,老天似乎真的忘记了公平二字。
      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郭余的伤心在春天来得时候就被大家伙忽略了。地里要干的活还很多:麦子要追肥;山药要下种;菠菜要送到交易市场;就连油菜花也不偷懒,一年一年开的灿灿烂烂的,迎着春风,搔首弄姿。
      郭余的地眼看就要荒了,可是郭余却迟迟没有出现在田间地头。地邻居看看郭余肥沃的土地只有一声叹息,谁也没有办法将一个心死的人拯救过来。想想上一个夏天,灵灵吃黑田田的那一天大家伙的欢笑还有郭余从卫生院回来拖着5000响鞭炮的热闹,真是恍如隔世。热闹如在昨日,冷清却是今日的现实。春风吹过郭余的田地,田地里只扬起了一阵尘土,毫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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