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余的爱情

作者:木耳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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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钱的婚事



      村子里的日子越来越好,很多曾经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在赚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之后又回到村子里安定下来,他们有的依然俯下身子从事农业,有的就在镇上的临街买个小小的铺面,打算做小生意,还有的就在家乡新办的工厂里做工。
      可是,那些从城里挣回来的钱,大部分都变成了新房子。只有村头的小钱家,那即将倒掉的老房子还在苦苦等待主人的回来。小钱家的老房子,还是泥坯垒成的老房子。当年郭成想翻盖新屋的时候,正是蛮子的娘家托人来说只要有彩礼就能立刻将闺女送过来的当口,自从那一批盖房子的钱送出去之后,郭成的事情是一天比一天多,小钱出生,老娘去世,后来村里的窑厂改建等等,郭成总是凑不够盖新房子的钱。
      郭余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土房子,想着和蛮子的点点滴滴,想着已经人到中年还在外为儿子的新房而出牛马力流辛苦汗的蛮子,想到自家以前对蛮子的伤害和蛮子在自己最低谷的时候的救赎与深情,不觉就掉下泪来。郭余就想,也许,等我帮蛮子建好了新房子,蛮子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其实,这几年,郭余也不闲着,他又赚了一些钱,不过这次他不打算再为自己娶媳妇了。他想先给小钱娶媳妇,即使小钱不会同意他和蛮子的事,可是为了蛮子那个深情厚谊的女人,为了苦命的蛮子能在人生的中年之后享受到一个作为女人最起码的幸福——给亲儿子娶一房好媳妇,那也是值得的。
      郭余不停地计划给小钱盖房子娶媳妇的事,可是也只有在年底的时候,蛮子一家才会一块回来,郭余就想给蛮子商量商量。郭余白天不敢去,只好在晚上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小钱家附近溜达希望可以造成个偶遇。可是蛮子似乎是故意的,就是不出来,一次也没有。有时候,呆在外面的郭余明明听到蛮子在院子里和小钱说话的声音,郭余的心都“砰砰”直跳了,以为下一个时刻就可以见到蛮子了,可是,蛮子却从来不曾出现。
      郭余不知道的是,蛮子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洗刷沾在自己身上的脏水和治疗伤痛。
      郭余见不到蛮子,就派留根去找郭成聊天。留根很忠于郭余,就借口自己也想出去打工去找郭成。蛮子似乎明白留根的来意,就亲亲热热地端茶倒水,还告诉留根外面真不错,只要肯干,就比在家挣得多。你看俺这三口人,这才几年,就快攒够盖房子娶媳妇的钱啦。要不了两年,俺就再也不用出去了,到时候,就踏踏实实在家守着着几亩地过日子,养老。
      郭余听到留根传回来的蛮子的话,也就明白那是蛮子借留根的嘴来传达给他的,全村人都知道郭余和留根的关系,蛮子尤其清楚。这下,郭余可以实心踏地地等着蛮子回来了。
      不久,蛮子一家果然就回来了。一回来。蛮子就张罗着找建筑队,要给钱小子盖新屋。
      盖新屋的宅基地是需要村干部批准的,这样蛮子就不能不来到大队部和郭余面对面了。郭余虽说是个联保队队长,可是凭他这些年为大家伙操的心,他其实是大家不折不扣的主心骨,也是村子里说话比较管用的人。
      郭余问蛮子需不需要帮助,蛮子摇摇头。郭余说盖房子是遭罪又花钱的活,郭成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小钱年龄倒不小了,可是没经过大事,像盖房子这样的事最好还是要个操心的人。
      蛮子还是摇摇头。郭余无奈,就只好说,有事你说话,放心吧,就是小钱拿刀子加到我脖子上,我也会帮你。
      蛮子这才开口说,没事,我能办,要是到时候真办不了,不找你找谁,本家里面,也就你能操俺家的心,郭成心里有数。
      小钱的房子是当时很流行的一层半高的前出厦,这个前出厦房子的最初的样式还是郭余第一次在村子里建起来的。好多年过去了,前出厦也随着时代的进步变得更加宽敞和结构和谐,而且,比以前多出来的半层可以让房子冬暖夏凉,是农村人的新宠。谁家盖好了这样的前出厦,剩下的事就是等着媒人上门了。所以,新房子,是农村人要为儿子娶亲的一个信号,那些无事就到处转悠的职业媒人,就是在村子里看这个,然后就记在一个专门的小本本上。那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谁家有姑娘谁家有小子,谁家的房子什么样。
      时代的进步催生的不仅是人们生活条件的进步,还给职业提供了新的可能。当年给郭余说媒的那个人还是业余的,就图快活快活嘴,因为一碗红糖水和一碗稀得照人影的糊涂,郭余的美好姻缘就此完结,以至于到了五十岁的当口了,还是个“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的”光棍汉。可是到了蛮子的儿子小钱要找媳妇的时候,在农村的职业媒人就出现了。这样的媒人,比当年的更专业也更敬业,因为他们说媒要的是真金白银,搓成一桩亲事就一把交钱,平时不吃你家饭不喝你家茶,纯粹为钱而来。这样也有好处,但更大的坏处就是他们更善于颠倒黑白更善于口吐莲花。他们不同于城市的婚介,他们要亲自走乡串户寻找目标,随时为需要者提供上门“一揽子”服务。
      小钱的房子盖了二十多天,基本齐全了,就剩下新房的装修这些琐碎的活计了,可是,这个节骨眼上,郭成却病倒了。
      郭成比蛮子大了20多岁,已经是年届古稀了,钱小子属于老来得子,这样忙着又挣钱又操心盖房子的,老年人郭成就有些吃不消了。新房子浇顶的时候,郭成还能勉强支撑,可是装修的家具还没打好,郭成就蔫巴巴的了,为了给儿子省下娶媳妇的钱,就咬着牙不去医院,疼的受不了就吃两片止疼片,就这样一直熬着,熬着。
      给小钱说媒的是一个非常能说会道的职业媒婆,也是远近闻名的快嘴。那时候,新房子的最后一片脊瓦刚刚合拢,这媒人就开着一辆电瓶车悠然而来。这女人四十多岁,烫着大波浪卷发,额前还洋里洋气挑染了一绺葡萄紫,略显丰满的身子裹着一件紧绷绷的上衣和一条时髦的牛仔裤。屁股就在这牛仔裤里晃动着无限遐想地走过来。她细细的高跟鞋踩着建房子留下的烂砖碎瓦,一路“唏哩嗑嚓”地如履平地,那架势,颇有五十三岁又出征的穆桂英之风。
      正在忙碌的蛮子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急忙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在农村,别看媒婆一不是贵戚二不是达官,但就是没人敢惹媒婆。这不仅是因为孩子要找对象的问题,还有就是媒婆经常走街串巷,东家门里出西家门里进的,你要是有个芝麻大的事,就凭媒婆那能说会道的三寸不烂之舌,保准会变成比西瓜还大的事。更何况,蛮子的儿子小钱就处在说媳妇的紧要关口。伺候好媒婆,就是蛮子天大的事。
      媒人介绍的就是前村张家的二闺女,也是在外面打工的。
      蛮子很想立即就定下这门亲事,如果两孩子见一见没什么问题,就趁眼前这段时间把彩礼过了,也就算是定下了这门亲。蛮子的着急不是没有道理,郭成的病越来越重了,要是郭成一病不好了,小钱就是个没爹的孩子了。没有爹的孩子在农村说媳妇那是差一个级别的,在我们当地,这叫做“家里没有主事的”。尽管,在郭成家,主事的一向是蛮子。
      农村新式相亲的第一关就是男方家长带着男孩子到女家见一面,等女方家长和女孩子商量好了,觉得男孩子没啥毛病,女孩子也中意,才可以走第二步,就是过礼。这也是定亲的必走程序,蛮子是万万跳不过这一步的。可郭成,已经起不来床了。不仅郭成不能领着小钱去相亲,就是蛮子也不能离开,毕竟,郭成分分钟钟都有再进医院急救室的可能。
      蛮子想来想去,不敢直接去找郭余,她是怕小钱心里有了什么,可是这样的事又能去找谁呢,最后,蛮子去找了老会计李发才。李发才听了蛮子的苦,就眨巴眨巴眼,笑了。他说你叫钱小子来见我,有些事,我得亲自跟他说。放心啊,孩子,没事。你的事叔都记着呢,就叫钱小子来就中。
      不大一会,小钱就急急忙忙跑过来,李发才叫小钱坐着自己身边的矮凳上就问:“小,真想娶媳妇不?”
      小钱就说:“爷爷,咋不想。您看看,要不是俺爹俺娘没本事,我这时候都该抱孩子了,咱村和我一般大的,不都娶上了吗?”
      李发才说:“小,你可不能这么说,你看你大你娘容易吗。你大都快七十了,还给个黄牛似的出门给你挣钱,你娘呢,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妇道人家,操心盖屋子娶媳妇,这在咱庄上是头一份。”
      小钱搓搓手,耷拉了头,说:“爷,我知道错了。我不也是着急吗。”
      李发才说:“小,不急。咱这不是就快了吗。你好好听爷爷给你说,你大这种情况,是不能出门给你相亲了,可是女方见男方家长,是规矩,你要想娶媳妇,必须先走这一步,你娘没办法来求我,我是想帮你,可是我是不行的。”
      小钱急了:“爷爷,咋就不行,您老在咱村德高望重的,咋就不行呢。”
      李发才意味深长地一笑:“小,你说,我是能代表你们郭家呢还是能代表村干部?你还小,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要是没有家族代表再没有村干部,这亲事就不够分量,人家女家多半是不会同意的。”
      这的确是农村的规矩。因为家族代表是能管住一个家族事务的,而村干部是官方代表,有了这两种人员,要是小两口婚后吵架或者干仗,到时候就会有这些人出面来调解
      小钱听李发才一说,才明白这相个亲还有那么多的说道,他就问要请谁,不管咋样,都得去。
      李发才说。也不要谁去,郭余就中。
      小钱一听,恼了,一下踢翻了板凳。急赤白脸的就说:“叫谁去也不能叫那个王八犊子去,我见他一会就想揍他一会。”
      李发才看小钱急了,就微微闭了闭眼,不说话。小钱等了一会,不见李发才有回应,他就推推李发才:“爷爷,再帮帮我,帮我想想吧。”
      李发才说:“没谁了。你自己也不想一想,你大病了,你们郭家门里还有谁愿意帮你。再说,郭余还是个村干部,他一个人顶俩,你不用他你想找谁?”
      小钱抓着头发蹲在李发才的脚边,半晌,没吱声。过了好大一会,才抬起眼泪汪汪的脸,说:“爷爷,我懂了。你就说,我咋去请郭余吧。”
      李发才说:“小,记住,不是郭余,是你余叔。你余叔是个好人,你娘也是个好人,可好人没好命,老天作弄人啊。有些事必须等你娶了媳妇长大成人了,才会明白。爷爷把这句话先搁你心里,你记着就行,啥时想明白了,啥时你就真长大了。你们郭家一大片人,也就他愿意帮你,你只要过去说一声,就中。”
      小钱走了。脚步“咚咚”,震动着李发才的耳膜。李发才长叹一声说:“郭余呀,老爷子能帮你的,就这些了。小钱欠了你一个人情,到时候总还是要给你留半分情面的,能不能成全你,爷们我是尽力了。”
      小钱在郭余的门口,要进不进的,非常为难。他看着郭余的房子前面的天线,想到郭余那个黑白电视,就是在这里,小钱度过了欢乐的童年时光,孙悟空,哪吒也都是在那台电视上认识的。可是,小钱和郭余的交集却不仅仅是电视,还有小钱渐渐懂事之后,对于蛮子和郭余的怨恨。小钱从来没想过他爹郭成为什么就不发作,是他生性懦弱和是压根就不知道?小钱不想去想,可是,他也无法面对郭余和他娘蛮子的事。
      小钱咬咬牙,进去了。郭余正在收拾一把坏掉的铁锹,他一抬头,看见小钱,有一瞬间的发愣,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他笑着说:“小钱来啦,屋里坐吧。”
      小钱说:“不坐了,叔,我是请你帮我到前庄张家相亲的。俺大病了,俺娘也不能去,怕俺大离了人不中,发才爷爷说你去就中,叫我来找你。”
      郭余说:“中,中。啥时候去,你叫我一声,就行。你大好些了吗?”
      小钱皱皱眉:“还那样。那中,商量好了见面时间我就来找你。我走了。”
      小钱鬼撵一样从郭余的院子里跑出来。
      相亲那天,郭余穿上了他那套唯一的西装,就像要见公婆的丑媳妇,满怀不安的进了郭成的家。满院子没有扬扬的喜气,只见蛮子站在窗前眼泪婆娑,钱小子蹲在地上闷着头抽烟,郭余一见这场景就知道准是郭成又不好了。郭余推开院门的一刹那,蛮子抬起头来眼睛一闪,又看看一旁的小钱,踏出来的脚又收了回去,小钱一看是郭余,站起来,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说要把带给张家的礼赶紧装车上,扭身进里屋去了。郭余长出了一口气,走近一点,对蛮子说:“有啥事要催对方的不,我都替你说了?郭成这边,我能帮上忙不?”
      蛮子低着头,轻轻说:“也没啥大事,就是郭成又不好了。照我看,他可能撑不到过年了。眼下最当紧的就是新媳妇进门的事。看样子,要是郭成看不到儿媳妇,这口气也咽不顺当。你要是有啥法就催催前村的张家,看看年前能不能把这事办了,总要叫郭成能闭上眼不是?”
      郭余呆了一会,说:“你放心,我亲自去。叫郭成别急,你们就准备钱小子娶媳妇的事吧。你告诉郭成哥,我就不进去了,叫他好好养着,有我呢,没事,不怕啥。”
      小钱在里屋听得一清二楚,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趴在郭成的床前头,哭着喊了一声“爹”,郭成勉强睁开了眼,摸着钱小子的头,昏花的老眼里,全是没淌下来的泪,郭成弱弱地说:“小钱,我走了以后,你要听你娘的话,她这一辈子活得不易,你成家了,她想干啥就叫她干啥,她,不易啊!”

      刚踏进张家,郭余就看到院子里有一只被摔瘪的粉红色行李箱,箱子的口微微裂开,露出一些花花绿绿的衣角,看样子是一个女孩子的东西。那媒人看到这个场景,就小声嘀咕:“这个张老三,不是早就打电话说今天要来,咋还没弄好。”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扭头,正好看见郭余在看她,就故意掏出一条花不溜秋的手巾,装作弹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提高了嗓子喊“老三,老三在吗?”
      堂屋里有个闷闷的声音传出来,还没等堂屋的那声消失,西厢房里又传出一声略带嘶哑而狠狠地声音,因为隔着窗户,有些模模糊糊,听不清说些啥。可是小钱却因为那声音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西厢房的一块玻璃碎了,一地的碎玻璃就亮晶晶地洒在窗外,像是一地破碎的眼泪,亮闪闪的。
      媒人的眼睛和眉毛微微一皱,想张口说些啥,又看了看郭余,还是咽了下去。郭余心里“咯噔”一下,没由来地觉得脊背发凉,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郭余还没想完,堂屋里就迎出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黑黑的脸庞,浓眉大眼地透出一种坚毅和顽固。他后面的妇女,穿得干干净净的,就是头发有些乱,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
      媒人就介绍说,这是郭家门里的当家人,郭余,也是村干部,因为小钱的爹娘正忙着装修新房子,脱不开身,就派他领着孩子来认门,有啥事,放心给他说,他都能替男家做主。
      那女人刚想张嘴,男人就瞪了瞪眼睛,女人就往后缩了缩,拉这个小板凳坐在一边,托着腮,看门外,好像接下来商量的事是别人家的,和她无关似的。
      男人说,这孩子看着也不错,也挺精神,我和她娘也没啥要求,这彩礼的事,你是媒人,现在兴多少钱多少东西,你最清楚,我和亲家就听你一句话。我就一句话,就是你们郭家赶快办喜事,把她娶走,我就算了了心事。
      郭余一愣。他也是正想着怎么表达赶快结婚的意思,因为按当地规矩,除非有特别原因,男女婚事大都在定亲后一年后才娶亲的,这一年其实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互相了解的一年。因为但凡已经过礼的男女双方,那就是经过父母同意的男女朋友了,要么是一块出去打工,要么就是经常见一见说说话,就像城里人处男女朋友谈恋爱那样,这也是农村婚姻的一大进步。如果在这期间,男孩子和女孩子觉着不合适,经媒人协商,彩礼可以退,定亲关系可以解除。如果合适,就是要提前结婚,也大多是男方先提出来,女方还要推三阻四的,可这,这是咋回事。
      见郭余发愣,媒人反应的快一些,就笑着对郭余说,也没啥,就是三哥有个家规,儿子女儿不能同一年结婚,不吉利。这不三哥的儿子也老大不小了,等着结婚,媒也是我说的,就是那边李庄的,三哥就是想今年嫁女儿明年娶媳妇不是,这当老人的,谁家不是想早早娶家来好安安心心挣钱过日子,是不是。
      那张三也醒过来,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不得体,就急忙顺着媒人的话打圆场。
      郭余心里疑惑着,可是也不好说什么,他看看小钱,小钱也是愣愣的。好像一切来得太突然,接受不了。既然小钱不反对,来的时候蛮子反正也是这个意思,那就答应吧。
      媒人,郭余,张三组成的三人小组,就决定了两家人之间的婚姻关系,他们商量好了彩礼的数量,过礼的时间,还有一大干琐碎碎碎的事,然后,郭余就提出一定让两个孩子见一见,谈一谈,还说现在是新社会,不能包办,听到包办两个字,一直坐着闷不出声的妇女忽然“哼”了一声。
      那张三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郭余的意思想见一见女孩,毕竟,男方拿出来那么些彩礼,人家还不知道姑娘什么样,回去还得给男方家长交差,到时候也不好说话。
      那男人就冲女人说,去,叫秋兰过来,叫她好好拾掇,听话就没她的亏吃,她老子不会亏她,你看这客(此处应读kei,是女婿的意思)也配得上她,难不成她还想嫁到天宫里不成,她也得有那个本事。
      男人又回过头来解释,说孩子还想等两年再找对象,我是不愿意再操他们的心里,我就想着早早出嫁了她,就赶紧娶儿媳妇抱孙子。你们别介意,真没啥。
      郭余一想也对,农村的女孩子大都不愿意早嫁,都想在外自由快活两年,毕竟一结婚,男人是可以出去打工什么的,女人就要缠孩子了,要出去,也是等孩子上学以后的事了。想到这里,郭余的心就稍稍放下了一些,看看小钱,小钱的脸色也晴朗了一些,此刻正盯着西厢房的门口看,郭余顺着小钱的目光看去,就见那女人领着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子过来了。
      女孩子不大,二十岁不到的样子,长得也好看,身材适中,就是皮肤略黑一些,不过那眼睛很想她爸爸,大大的。亮亮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女孩子打过招呼,就倚在堂屋的门框上,说,看吧,看好了,好出价钱买走。
      张三有些生气,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就说,好好说话。你就是再留十年不也是要嫁人,就趁现在,趁你爹还有一口气,能给你办嫁妆,你还想等我死喽你再哭爹咋的。
      女孩翻翻眼,耷拉了头,不说话。
      媒人一看要冷场,就说,咱几个大人就别在这待着啦,叫两个孩子好好说说话。
      男人立即接嘴说,咱几个去东屋坐坐,那里有瓜子又糖块,走走,咱去那边聊聊。临走,他又狠狠瞪了女儿一样,说,好好说话。
      回来的路上,郭余就问小钱那姑娘没事吧,小钱说,好像也没啥。反正我问她她就说,不问也不吱声。媒人插嘴说,姑娘家家的,第一次见,害羞呗,小钱你中意不?
      小钱点点头,又说,看样子好像脾气不大好。
      媒人说,现在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有几个脾气好的,我就不信你在家能跟你大你娘好好说话,别说瞎话,我可是在你们家亲眼见过的。
      小钱就不吱声了,因为上次媒人到他家去的时候,小钱正冲蛮子嚷嚷,嫌蛮子不早点给他娶媳妇。
      小钱不说话了,郭余也不好再问,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来。简简单单向蛮子说了一下见面的情况,郭余赶紧走了,他不想让蛮子因为他再跟小钱发生矛盾,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媒人说的小钱和蛮子吵架,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郭余呢。
      小钱的婚事匆匆地就定在八月十六,中秋之后。
      八月初十,郭余领着小钱最后一次来到张家送结婚的物品,这让郭余又想起了当年给骗子小芳送聘礼的事,不由得后悔当初误会了蛮子。如果那时候肯出头为小钱娶一房媳妇,说不定,他郭余和蛮子的孩子都老大了。再又一想,那样的话,郭成该咋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郭成不能在村里做人吧。看来一切姻缘都是上天注定,该是你的,转八圈子也是你的,该你卯年娶,你再着急寅年也是娶不到的。
      张家一片混乱,显然是刚刚又发生了一场不小的“战争”。看到郭余领着小钱进来,张家老爹尴尬地笑了一下,解释说:“刚才姑娘发脾气,可能是嫌嫁妆不好,你们别往心里去。没事啊,小孩子,打一顿就好了。”
      郭余赶紧说:“亲家,可不敢打闺女,都恁么大了。要是孩子有啥不如适的,你就找我。俺哥郭成是病了,我这个兄弟不是还在吗,啥事我都能当得了家做的了主,放心啊,没事。”
      那亲家就赶紧那话岔过去了,那眼神闪闪烁烁的,像怀着鬼胎。郭余老是感觉不对劲儿,再又一想,反正过几天就娶回家了,他家就是本地的老户,在这里住了好几辈子了,总不能像小芳似的是个骗子。一想到这些,也就略略安下了心。
      八月十六还是安安静静地来了,小钱的新媳妇也平安无事地进了门,郭余就长出了一口气,无论中间怎样地曲折,蛮子交代的事总算是办好了,新媳妇也没在结婚这一天出什么幺蛾子,也没像骗子小芳一样逃跑,这就谢天谢地了,就盼以后小钱两口子能好好过,那样。,蛮子的心算少操到头了。
      仲秋的山药地正是秋虫唧唧的时候,郭余就坐在山药地里,嘴里咬着一根节节草,有点苦,有点涩,郭余觉得这个味道就像自己的命。他一想到自己的命运,就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甭想娶媳妇了。
      正想着心事的郭余忽然听到村子的方向传来人喊狗叫的。似乎是乱哄哄的,就从山药沟里站起身来,往村子的方向看去,只见村子里有很多手电筒的光柱交叉闪烁,郭余就心里说,不好。村里出事了。
      郭余急急忙忙就跑。回到村里才知道,小钱的新媳妇假装上厕所,翻墙跑了。
      那天夜里,蛮子收拾好了酒席上用的锅碗瓢盆之后,又给新媳妇烧好了一大壶热水送进新房。问问小钱他们俩还有没有什么事,新媳妇还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妈”,接着就很懂事地说:“没事,妈,你也忙了一天啦。歇歇吧。”
      蛮子想想新媳妇也是害羞,自己就识相点,给小钱他们腾个地方。
      蛮子就说,你们要是没啥事,我就到那院去看你大,这一天忙得,都没顾上他。
      蛮子家的新房子盖的是两个院子紧挨着的,就是怕小钱两口子婚后生活不方便。所以就在两个院子之间加了一道矮矮的墙。
      蛮子回去先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郭成,给他掖了掖被子,又摸摸他的额头,确定他无大碍,就放心地在家里收拾东西。那些凌乱的家家什什,因为小钱结婚。都拉得乱腾腾的,要收拾起来还真是费劲。
      蛮子走后,新媳妇先是让小钱给她倒水喝,小钱就屁颠颠地倒水,新媳妇倒也爽快,倒多少就喝多少,不大一会,一暖壶水竟然快喝完了,新媳妇就对小钱说要上厕所,小钱一想也对,喝了那么些水,不上厕所才怪,于是就问她要不要陪着去,新媳妇羞羞答答地说谁要你陪,你就好好等着,到被窝里脱光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新媳妇说完就忙不迭地一溜小跑地去了厕所。小钱越想越按捺不住,就飞快地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里等着。恰好外面听新房的那帮子小孩子一听新媳妇去了厕所,就觉得一时半会无乐趣可赏,也就一哄而散,准备稍事休息再战江湖。
      哪知一等二等,心急火燎的小钱就是没有等来新媳妇。小钱就想光着身子出去看看,又怕那些听新房的年轻人取笑他光着腚找新媳妇,也就极不情愿地抓了条裤子胡乱套上了。小钱先是在院子里叫了一声,没人答应,索性就进厕所去催催,这一看不要紧,厕所里也没人。小钱以为新媳妇要和自己藏猫猫逗趣,就到各个房间里找找,甚至连床地下都没放过,可是新媳妇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小钱惊慌失措地叫起来,不远处正在吸烟的那些听新房的年轻人听见小钱的呼叫,以为小钱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就丢掉烟屁股齐刷刷地跑过来。
      小钱只穿了一条裤子,光着上身,露出肋骨历历的腰身,那样子活像一只退了毛的公鸡。大家伙一见小钱这个样子,都趴在墙头上笑他“钱小子,你咋穿着裤子办事?”“钱小子,你媳妇呢,叫你这猴急的样子吓跑了吧?”
      蛮子听到动静也着急忙慌地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郭成就急匆匆赶来,想问清楚情况,可是大家的哄笑声还有蛮子的追问让小钱更是不知所措,表达起来就更是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半晌,大家伙才明白小钱的新媳妇不见了。于是村民们再一次参与了像当年救留根还有救灵灵的孩子那样的自发的活动。
      从村外着急忙慌跑回来的郭余问明情况,就很快将大家分成几队,各队负责一个方向。蛮子就问郭余要不要通知新媳妇的娘家,郭余说先别慌,等天明找不到再说。
      于是,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就各个方向细细寻找,一时间灯笼火把像一条条龙似的游向村里村外的四面八方,人喊狗叫鸡鸣孩子哭的,小整个村子沸腾起来。沸腾起来的村庄惊醒了一直沉沉睡去的郭成,郭成睁着两只浑浊的眼睛,直着嗓子喊“来人,来人”,可惜无人听到。郭成想坐起来,几经挣扎还是没能成功,最后只是一个半躺半卧的状态。
      半躺半卧的郭成张着一双惊恐地眼睛,双手努力地伸向半空,想要抓住尘世的是是非非,可是一切是非都像一场似曾存在的虚空,终究没能在郭成的手掌心里停留。最后,郭成攥着那一手心的虚无,一点一点将生命流失在惊恐与不甘当中。
      天,终于,还是亮了。可是小钱的新媳妇还是没有找回来。细心的寻找者在小钱家的厕所的墙角发现垒着一摞盖新房子上下的砖,厕所的墙外头还发现一大串乱哄哄的脚印,据那些人推测,新媳妇很可能有同伙。他们的依据是,一个女孩子如果没有人相帮,是不可能成功翻越两米多高的墙头并且逃出一个陌生的村庄的,光是村子里那些狗还有她不熟悉的道路,也够新媳妇跑出去的。
      蛮子呆呆傻傻地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说话也不哭,那些好心的妇女将蛮子围在当间,可是说不出安慰的话。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大娘终于还是憋不住了,骂出一连串的脏话。郭余站在人外头,也没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冲大家挥挥手说都散了吧,郭兴你去通知新媳妇的娘家人,蛮子你也别坐着了,去看看郭成哥饿了不,这一夜也没谁给他送口水。
      蛮子听了,木木地走向郭成的房间。
      一声尖利的喊叫从郭成的房间传来,还没走远的村民赶到才发现:郭成的半截身子栽在床下,半截还留在床上,被子褥子上都是脏乎乎的东西;蛮子昏死在床前头。
      忙了一夜小钱赶过来,一声痛苦的哭声就憋在嗓子眼里,脸憋得酱紫酱子的,“呼哧呼哧”喘了一大会,突然就手舞足蹈地仰天大笑。正忙着救蛮子的村民顿时乱了套,有去掐小钱的人中的,有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有去整理郭成的床铺的。
      郭成死了,死不瞑目;蛮子病了,躺在医院里;小钱疯了,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蛮子的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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