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余的爱情

作者:木耳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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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余婚事的前缘



      引子
      关于这个引子,是这个故事当中最难伺候的,我不知道到底要为我的这个故事说一些怎样的开头话来打开我的话匣子。太虚了,有故弄玄虚的嫌疑;太平了,有开水煮白话的风险;不走心,有应付的恶名;太在意,是不是又有了雕琢的手段。
      总之,有些些为难。不过,千难万难,我还是不打算放过这个引子。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不是说自己打算一举成功,没那个野心,也没那个才气,就只是想让自己的每一个作品都浸透认真和执着的品质,既然做了,就要尽最大努力,做到自己的最好。
      而这份为自己的最好的执着和认真,恰恰就是我们文中的主人翁,那个百折不回百战不死的郭余的最高境界。
      郭余,一直是这几年我脑海里盘亘的一团模糊的影子。他不是一个人,他是我的广大的父老乡亲的缩影。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虽然也活在荧幕上,虽然早有那些活生生的乡村爱情故事在那里活色生香地一部部联播,可是,那不是我们的,那是人家的。特别是我看到他们有意夸大的农民的缺点,有意搞笑农民的爱情或事业追求,我心不快。
      不能说农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那有些虚假,但农民,也不是愚昧,落后,可笑的代名词。当然,还有些人又把农民塑造成了铁汉或者神人,什么一年之中就带领全村人打个翻身仗,什么农村变化的比城市还好,那通通都是痴人说梦,或者干脆就是一些作者或编剧闭门造出的超豪华车。这样的车越多,我心里就越难受。
      作为一个农民的后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乡村人,我的家乡并不是这样。也许,我就是井底的一只小小青蛙,并没有见过外面的大世界 。所以,我也不能就一概而论地说人家写的演的都是不实的。为此,我在今年夏天沿着连霍高速,从山东途径河南、陕西,甘肃,青海几个北方的版图,转了许多农村,也在他们的饭桌上一起啃锅盔喝面条,看到的,依然不是影视剧里那样的富庶儿风流,他们,作为古老中国的一条流汗的脊梁,有着他们不同于别的人群的爱情和生活。
      告诉你吧,别相信那些在城市里造出来的农村题材的东西,真的东西,就在最真的记忆里,或者在农民口口相传的故事里。而我们的主人翁郭余,就是一个我们家乡的传奇,就是一个活在大家的饭桌上,活在大家的闲聊里的真正的农民大叔。
      我是农民的孩子,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后人。虽读过大学,也不再从事农业,但我,根在农村,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民。好久以来,每每看到那些搞笑农民,恶心农民的作品,我都想唾一口在那些人的脸上;当然,看到不实的闭门造车,我也心生苦涩。
      多想靠一己之力改变一点点,哪怕是微小的一点点。那才是身为农民的孩子,应该做的。我知道我没有那个才华,但我愿意按实话讲出来,所以,郭余,就这样出现了。
      这个故事,包含的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真实的血肉,另外百分之五不是假的,那是我对父老乡亲最真的渴望和祝福。我想,终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有那样属于自己的笑声和幸福。
      借大诗人的话,来说我自己的心:为什么我的眼睛总含着泪,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郭余婚事的前缘

      郭余,是一个为了能娶到媳妇再生一堆儿子儿忙活了大半辈子的农村老光棍汉。
      确切的说,郭余是个50后,而且是个生在上个世纪50年代末的50后。当然他自己是不会这么说自己,甚至,作为一个只认识极少数几个大字,不会上网不会刷朋友圈的老一代农民,他可能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后”的名词,而我,也只是为了迎合听众的耳朵,因为现在社会流行这么说,好像不说什么后就不能让那一代人找到归属感。也就是说这是一个50后的故事。又当然了,我本人不是那个年代生人,我是70后,我父亲才是50后。现在你明白 ,文中的郭余其实是我父亲的那一辈的人。
      按照惯例,说一个人的故事,就应该交代一下这个人的出身或现状,当然最好要说他活得有多惨,因为那可以博得一些爱心人士的眼泪或关注,可是为了表达对郭余这位老人家最基本的个人尊重,我还是应该实话实说,他本人应该觉得自己不惨,至少不能被人同情或者怜悯,如果想被人同情,他,是不会这样子的活法,他的典型活法就是眼下最流行的“折腾”。
      对,没错,郭余最大的特点就是折腾,而且特别能折腾。
      能折腾的人,一般来说就是有能力有活力的人,再加之郭余又出生在上个世纪最能折腾的年月,所以,能折腾的郭余就被上天赋予了这样一种天然的折腾本领。其实,年轻的郭余是被折腾,后来的郭余才是自己折腾自己,当然也就顺带着折腾了他周围的人,甚至周围的村庄。不信,你跟我到我的老家走一遭,你看看哪棵闲聊的树下不是在讲郭余的故事?要不是每次都听到,我也不敢写这么个故事,因为,并未亲见,总有闭门造车的嫌疑或者脱离真实的诟骂。
      从听来的信息分析,年轻时,郭余很有可能是个帅小伙,有多帅我还真不知道,因为给我讲这个故事的人并没有进行描述。他老人家比我大了将近20多岁,他年轻时也许我在爸爸怀里见过,但并不能记得。等到我现在会用电脑写点关于郭余他来人家的故事时,他却又早已老去,关于这个外貌描写,我承认,纯属虚构。在这里,请允许我大着胆子进行一下想象之后,然后再做一番符合那个年代审美的外貌描述,无非就是浓眉大眼、膀大腰圆这些农村人的审美标准,这和我们这个时代有着很大的差别。但据我父亲说,郭余小时候长得“银娃娃”似得。到底“银娃娃”长什么样子,无从考证,但这是我家乡的土话,我觉得有必要原文引用而且要略做说明。可能大概就是说郭余小的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比较招人逗,所以,由此推断,可能长成小伙子以后就会帅吧。但也许知道这个故事底细的人就会抬杠,既然郭余是个帅小伙,为啥会打了几十年的光棍儿?
      光棍儿,也是我家乡的土话,就是没有结过婚的大龄男青年。这个故事要是放到现在的随便哪一个大城市,那郭余就可以成为钻石王老五的代言人,你还别说我为自己家乡的人辩护,真的,年轻时的郭余真是一个家有小资人有小色的农村王老五,可是偏偏就是找不到老婆,你说,他不是被折腾了还能是什么,他,明明就是被命运能折腾了嘛。
      虽然直到三十多岁,郭余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光棍儿。但是,没有娶到老婆也并不能说明郭余没有交过桃花运。相反,从郭余走过的人生道路来看,郭余的一生,交的最多的恰恰是桃花运。除了女人,郭余的故事就乏善可陈。因为他既不是英雄人物也不是模范代表,他就是一个一辈子为了娶到老婆再生个儿子儿努力折腾的老农民。为了快速切题,下面,我们就从郭余的第一次姻缘讲起。
      郭余长到十七八岁时,虽说不上玉树临风或者风流潇洒,但在同龄人中,也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好小伙子。再加上郭余其实挺能干,虽然那时是生产队,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好不到哪儿去,可是郭余还是挺能挣工分的,再加上他们家有父亲,郭余和郭余的弟弟郭富三个男劳力,在那个讲究人多力量大的年代,郭余的家庭,就算是农村里顶不错的人家了。
      十七八岁的郭余,经常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热的时候,大概就是光着上半身,把个家织土布的褂子随随便便搭在肩上任它随风飘荡,冷了呢,就那么随意一穿,通常是不会扣上扣子的,那样就会露出古铜色的胸脯。胸脯上或许是不会有太多的肌肉,一是因为年轻,再一个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的农民都吃不太好,油水是绝不可能多的,所以,作为年轻人,大概是没有多余的胸肌要展示的。
      尽管十七八岁的郭余没有很多后来人的审美条件,郭余家里还是有媒人上门说媒,可惜的是,每一个上门的媒人都没能吃上郭家的鲤鱼。在我们老家有句俗语,说某人吃鲤鱼就是说某人促成了一桩亲事。十八岁那年,当然真实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十八岁,但我们老家人喜欢用十八表示很遥远或者很美好。比如是哪儿到哪儿有多远,近了就说三里,远了嘛,就说十八里。这里说郭余十八岁大概就是说那时正是好时候吧,想啊,媒人都来了,还能不好。
      媒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里的八仙桌旁,有没有抽烟我父亲没讲,但糖水肯定是没喝着。郭余家有没有沏茶用的糖,到现在谁也说不清,但媒人没喝着肯定是实情。郭余家虽有小资,但那是靠会持家的母亲一点一点从家里人的牙缝里抠出来的。郭余家人口不算很大,但也不能算少。郭余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再加上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也有七八口人。有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家庭,在那个年月,能不挨饿就不错了,谁家还能铺张浪费?在这一点上,郭余家在我们那一带是首屈一指的。郭余的母亲能俭省会过日子在我们当地是数得着的。郭余的母亲在我们村有一个外号叫“三回面”,要说清楚这个外号,还要从我们当地农村的一种稀饭讲起。
      我们那儿有一种家家户户天天都要喝的稀饭,我们叫它“糊涂”,就是用白水加几粒豆子或者米粒煮烂了,再加进去一大碗用冷水调好的稀面糊,烧滚了锅就可以食用的饭食。要是讲究的人家,还会在糊涂里面加些红薯或者木瓜之类的以增加口味,一般的人家,也就是哄着孩子喝个肚皮圆不闹饿罢了。这种东西那是家家的日常饮食,到现在,在我们老家要是说起过去的苦日子还会说“连糊涂都喝不上”,就是形容最穷最难过的时候,可是郭余家,糊涂还是喝得起的,但问题恰恰就是出在糊涂上。
      那一天,媒人没喝到糖茶,本身可能就有些不痛快,大有被人轻视的感觉,也就懒懒的,但为着说成了媒还会有鲤鱼吃也就暂时没撤,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郭余的父亲东一句西一句地胡扯。那时候不比现在,现在的媒人都是专业的,不吃东西只要钱,那时候的媒人也就是为了一张嘴,因为家家户户都太穷了,凭一己之力,很难改善伙食,怎么办呢,也就有一些头脑灵活,耳朵好使的人,平日里多打听各方信息,知道周围几个村子或者十几个村子里,谁家有适龄的闺女,儿子,就到秋收后农闲的时候,这家窜窜那家坐坐的,干个保媒拉纤的行当,既积德行善,也顺便快活快活嘴,也好度漫漫长冬。
      就说郭余他爹陪着媒人在郭余家堂屋里坐着闲得无聊的时候,郭余的娘过来了,手里端个面瓢,准备从堂屋的缸里舀点红薯面下糊涂,媒人就见郭余他娘进进出出三次,也就是说做一顿糊涂,郭余他娘就舀了三次面,媒人就想,这是要下多稠的糊涂,是不是家里没糖不好意思,要狠狠请我吃一顿饱饭?一念至此,媒人的话也就稠了起来,和郭余他爹东扯葫芦西扯瓢的东家西家唠着,直唠到口干舌燥,郭余他娘总算把糊涂端上了饭桌。
      结果,糊涂一端上来,媒人一看,娘哎,那糊涂稀得能照人影影,也就是说和清水差不了多少。谁家的糊涂不是用筷子扒着喝的,这郭余家的糊涂,就是你端着碗喝估计也不会留下些渣渣。媒人一看没得吃也没得喝,就一改刚才的热情聊天模式,耷拉个长脸,谎称自己还有事,走了。
      从此,郭余家喝一顿糊涂要拿三次面还稀得照人影影就成了我们那一带的闲话,郭余的娘也就有了一个“三回面”的外号,伴随着这个外号而生的是郭余的受挫的姻缘。那时节,虽说大家都不够吃也不够喝,可是这糊涂,本就是家家户户日常的饭食,岂可节俭至此,谁家有姑娘也不愿往这家送,那不是叫闺女来饿肚子吗。
      十八岁的郭余的第一次姻缘,被“糊涂”给莫名其妙地折腾了,这不是命,又是什么。
      自从第一次上门的媒人从郭余家的堂屋里匆匆忙忙走出去以后,有好几年,郭余家里再也没有来过媒人,因为,郭余娘的小气名声已经传遍了十里八村。看着一年一年长大的郭余,郭余的爹咬咬牙,又和郭余的娘合计了好几次,终于想出了靠盖房子来改变大儿子郭余命运的决定。
      在那时候的农村,房子的问题就和现在的各大城市一样决定着男孩子的娶妻生子的命运。房子既然是重要条件,郭余的爹娘也就找对了方向。
      郭余家的房子就建在村子的南头,那是郭余家的老宅,郭余爷爷当年建的土坯房还在那里站着。郭余的爷爷死了很久了,老房子早就没了门窗,就像一个缺了牙也瞎了眼的沧桑老人,灰灰地站在村头张望,可是并没有人来。
      没人来是有原因的。
      郭余的父亲有弟兄俩个,可是当郭余的爷爷年老需要人赡养的时候,正是农村最穷也是老哥俩的孩子最能吃的时候。郭余家是三个孩子,郭余的叔叔家是五个孩子,这一张张光靠喝糊涂怎么也填不饱的嘴是郭余的父亲和叔叔最大的任务。可是,老父亲也老了,不能出工,就没有工分,也就分不到多少粮食,可饭量还是出奇的大。一开始还好些,到了农村人都吃树皮挖野菜的年月,就连一粒粮食也是个宝贝疙瘩。每一次,郭余的爹端着饭碗给老父亲送饭之后,回到家就会发生一场家庭大战,郭余的叔叔也是如此。后来,老哥俩送饭的次数越来越少,老爷子的身子也是越来越轻,就像一张秋天的叶子,渐渐稀薄而憔悴,以致枯黄,凋落。
      郭余爷爷死后,老房子就没了人气。没有人气是不养房子的。漏雨,塌墙。再后来,郭余家里建羊圈少了一块木板,郭余的爹就把老房子的门板卸下来扛回家当了羊圈的门。郭余的婶婶一听说郭余家卸了老房子的门,就赶紧地撵着郭余的叔叔去卸了老房子的两扇窗棂。
      老房子彻底老去了。
      郭余家要在老宅子建新房子的消息一经传出,就惹来了一场硬仗。
      那一天早晨,二十多岁的郭余扛着一大筐从四面八处捡来的碎砖头一踏上老宅子,就看到叔叔和堂弟郭有手持粪叉恶狠狠地守在老房子前面,像俩个从天而降的门神。郭余的叔叔正值当年,可是却身材矮小,堂弟郭有只有十几岁,因为常年吃不饱,也是黄豆芽一般。可是,郭余不一样,郭余已经二十多岁,也是生产队里的壮劳力,虽说在家里是吃不饱,可是,每次到地里干活,总是能和一些年轻人联合偷偷拔颗花生或者摘个苹果,反正基本能哄饱肚皮。郭余的块头明显高于叔叔和堂弟。虽说是二比一,但叔叔家并没有胜算的可能。
      郭余,其实不想打架。他虽看不起叔叔,但也觉得一家人打架似乎有点太不讲仁义,再者说自己还正处在要说媳妇的当口,名声还是挺重要的,于是他就打算说好话来解决。
      郭余说,叔,你就叫我在这儿盖屋子吧,要是再不盖,我可就光棍了。郭余满以为叔叔肯定是不会让自己的亲侄子打光棍的,所以,就一竿子通到底说了自己的痛处。
      可是叔叔并不打算妥协,也许是不敢妥协,唯恐回去不好跟老婆交差。郭余叔叔说,你打不打光棍干我屁事,反正,这是俺爹的宅子,就是不能便宜了你爹。凭啥他当哥的就可以独占老宅子。
      郭余一听这话,明显是冲着他爹来的。可是叔叔那句“你打不打光棍干我屁事”也让郭余觉得刺耳,不舒服。郭余就扬扬手里的粪扒,对着他叔比划着想把那父子俩吓走,哪成想堂弟郭余是个愣头青,不管不顾就冲了上来,也是天赶地催的该出事,郭余的粪扒不知怎地就和郭有的粪叉勾在了一起,两个人你拉我扯地就动起手来,郭余的叔一看自己的儿子要吃亏,就举起粪叉要从屁股后头扎郭余的腚,可是,看看亮闪闪的钢叉尖,最后终是不忍心,就改用拍的方式从背后袭击。正在与前方的敌人酣战的郭余腹背受敌,本能想去反抗,可是,手里的粪扒却被堂弟的粪叉死死缠住,脱不了扣,一时就急得郭余像个发疯的野狗,不管不顾地用脚向后方就跺,叔叔哎吆一声就捂着肚子满地打滚,也不知是真是假。
      郭余和郭有都张着嘴停下来。郭余是张着嘴直喘,郭有呢,是张着嘴喊爹。郭余的叔叔一直在地上打滚,叫爹骂娘的,没个够。
      这一场仗,终究是郭余家赔了些粮食和钱了事。虽然赔了东西,可是郭余的新房子还是盖成了,郭余的心里也是乐滋滋的,觉得新媳妇也会随着新房一块来,所以干起活来一个顶俩,浑身是劲。只有郭余的娘愤愤不平,说要不是郭余叔家闹事赖皮,郭余的房子就能盖得更好。
      郭余的新房子其实盖得真不错,是村里顶尖的。
      那时候,村里人还都住着土房子,好一些的人家,也许就盖了腰子墙的房子,这腰子墙比土屋子要高级很多。土屋子只有几层砖,其余的都是黄土垒成的,又小又矮。腰子墙是有十几层砖垫底,上面才是用麦秸和成的黄土泥,据老人说,我们家乡这儿的黄土泥只有和麦秸和在一起才会有粘性。可是,郭余的新房子不一样,不光是腰子墙比别人家的多了几层砖,在山墙那儿,又包了一层青砖,这在当时就叫做“好面皮”。
      “好面皮”原来是一种馍馍的名字,就是说,平时家里人自己就吃红薯面或者高粱和少许豆子混合的杂面,这些面都是黑黑的。要是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比如新客(就是第一次上门的新女婿),比如长辈,那就要在吃食上讲究一些,也就在黑面外面在裹一层白面,巧手而又贫穷的农村妇女,将自家的颜面巧妙装饰,就做成了一种叫做“好面皮”的馍馍。
      郭余的新房子就是在黄土的外面加上了一层青砖,就被大家伙叫做“好面皮”。
      郭余的“好面皮”一建成,就引来了三村五里的人来观看,大家伙指指点点地评头论足,把个郭余美得不行不行的。可是,一拨又一拨的参观者走了又来,就是没有媒人露面。十几天之后,郭余急得火牙犯了,腮帮子肿的老高,见着人就躲。
      后来,郭余的亲姑姑来了,说是要给郭余说亲。
      那一天,郭余的娘为和自己一向不睦的小姑子做了油煎鸡蛋饼还有腊肉炒豆角,当然也喝了红糖水,还有喜盈盈的“好面皮”馍馍。郭余的姑姑走的时候,郭余的娘送到村口,亲亲热热地叫着“小莲”,就好像送别一个挚爱好友。
      郭余的姑姑郭凤莲是个极其泼辣的巧姑娘,未出嫁前,是村里拔尖的人物。文能绣得花织得布,武能耍锄头扛头。十八岁的郭凤莲就嫁到了几里外的刘家庄,男人是个憨厚的庄稼人,泼辣的凤莲在家里一向是说一句算一句。可是,郭余的爷爷需要儿子养老的那几年,泼辣的凤莲却因为老爹爹的养老问题和两个哥哥打了一架,从此不再上门。
      在农村,大家都喜欢生儿子,不是没有原因的,就是因为儿子能养老,可是女儿不能。郭凤莲和哥哥打架就是因为她认为哥哥不孝,嫂子就说你孝顺你接到您家养啊。泼辣的凤莲纵是在婆家说一不二,也不能接老爹爹到自己家里去长住,这是风俗,不是别的。凤莲被嫂子将了一军,一时气噎,无言以对,就手绢捂着脸哭着离开了爹爹的老屋。
      可是,在农村的风俗,是不能和娘家人闹翻的。因为农村妇女的娘家人是女人的靠山,如果在婆家受了气,娘家人是可以替自家闺女出头出气的,就是把婆家砸的稀巴烂,在农村,这也是不犯法的。所以,我们家乡有一句俗语“娘家侄儿,放屁的人儿。”就是说娘家的侄子是可以替出嫁的姑姑出气的有用之人。
      泼辣的郭凤莲以为她是个在婆家说一不二的主儿,就不怕这条铁律,一生气就不和娘家哥哥嫂子来往了,可是,自从郭凤莲和娘家人断了来往,她那个婆婆,就经常在外面说郭凤莲是个泼妇、混账,要不,怎么娘家人都“断了路”?
      郭凤莲终于找到了机会和娘家恢复来往,那就是给郭余说媒。可是,给郭余说媒,无形之中又得罪了二哥一家。大家别忘了,郭余是和叔叔家打架才争来的爷爷的老宅子。情急的郭凤莲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先恢复一家是一家吧,二哥家也许以后就会有机会的。
      郭凤莲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很快,女方的家长就到郭余家来“相媒”了。
      “相媒”是那个男女不能自由恋爱的时代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要结婚的男女双方不能自由恋爱,那么,做父母的就必须对女儿的婚事全权负责,毕竟,女儿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虽说不能像儿子一样传宗接代,可是,女儿的婚事也是一样马虎不得的。
      “相媒”那天,郭余起个大早,穿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服,守在自家的新屋前,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向并不能看到的村口眺望。从早晨等到正午,也不见有人来。郭余有些着急,可是又不敢离开,就在新房子里像个拉磨的驴子一样转来转去。
      等到日头都落山了,一天都没怎么吃饭的郭余饥肠辘辘,就想是不是女方临时有事不能来,这才怏怏不乐地回家去。一进家门,却听到他娘正在大声骂人,仔细一听,骂的正是郭凤莲,说郭凤莲没正经事,商量好的事又叫她弄黄了,也说不定是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故意就是叫她哥丢人。郭余进的门去,劝他娘再等等,说不定人家就是有什么事,他娘一听郭余为姑姑郭凤莲说好话,转而就骂郭余坏了良心,说就因为郭凤莲给你说个媳妇,你就不认你娘啦,这要说娶了媳妇还得了,你不就跑过去给她当儿子。郭余刚想犟嘴,就听院门响了一下,接着就听到郭凤莲说话的声音。
      郭凤莲也是气呼呼的,她一进门就冲着哥哥嫂子大声嚷嚷,说您两口子咋就不围人,看看,叫人家“扒媒”了吧。
      “扒媒”是农村特有的报复手段。
      在我们老家,一个村里住着的邻里邻居大都是和和睦睦,也都懂一家有难家家伸手的道理,可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存在。两家一旦有了矛盾怎么办,除了当时打一架,还有些心胸狭窄的人就会等到对方的孩子说媒的时候来“扒媒”。
      郭余相媒的这一天,女方一走到里村子还有半里路的岔路口,就看到一个正在拾粪的老头蹲在路旁,一看到穿得干干净净的几个人,主动过来打招呼说,是不是去相媒。这几个相媒的也正好想找个人打听打听郭余家的情况,于是几个人就在那儿聊了起来。
      相媒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看男方家的粮囤里有没有足够的粮食,防止闺女嫁过来挨饿。这是没问题的,郭余的娘早就将家里的粮囤掀开了盖准备好了。虽说为了给郭余盖房子卖了些再加上赔给郭余叔家的那些粮食,家里也不怎么够,但郭余的娘这些年从家里人嘴里抠出来的粮食还是比一般人家的多些,再加上郭余的娘让郭余填在粮囤地下的那些破布老棉套,看上去,粮囤里也还是满满的。
      二呢,就是“打听”。所谓的打听,就是听周围的邻居怎么说这一家人。所以,农村人都讲究以“围人”,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要有人缘。可是,郭余的娘因为太抠门,平时和邻里的关系不太和睦,在我们那儿就叫做“大白天借不出干灯来”。通常邻居有什么急需到郭余家借东西,一般是空手进空手出的时候多,这样就无形中得罪了一些人。再有,郭余跟叔叔打架的事业很有可能让叔叔婶婶记仇,所以,就有人拦在前头为郭余“扒媒”。
      那个“扒媒”的人说的不是别的事,正是郭余的娘的外号“三回面”的来历。对方一听郭余的娘如此抠门,就吓得赶紧撤了,也是恐怕闺女嫁过来饿肚子的意思。女方的家长不管撤了,还到郭凤莲家狠狠骂了郭凤莲一顿,说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就给我们家闺女说这样的婆家,你安的啥心,真是个泼妇,混账。
      泼辣如火的郭凤莲被骂的狗血淋头也不敢还嘴,只盼着娘家哥哥和嫂子能亲自来澄清事实,也好成就这桩亲事。郭凤莲擦干脸上的唾沫,好话又讲干了口,才哄得女方的人回去了。人家一走,郭凤莲就赶紧赶过来,将哥哥嫂子骂了一顿,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郭余的娘也不是好惹的,她虽不敢给充当媒人角色的小姑子还嘴,可是,填在心头的那股恶气还是要出的。她哄走了小姑子,也说好第二天提着礼到女方求人家原谅之后,就一蹦三尺高地出了家门,开始骂街。
      她不骂街,大家也不知道郭余被“扒媒”的事,她这一骂,全村人都知道了。大家伙在自己家里听得清清楚楚。想啊,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当然也没有电视。大家一到天黑,就是窝在家里等困,也是闲极无事的。安安静静地村庄就被郭余的娘骂醒了,大家就在家里像听大戏似得听郭余的娘声嘶力竭地骂街。
      农村人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就是有人骂街的时候,你不能去劝。你要是去了,一是有打听人家事的嫌疑,再就是说不定你就是和那个被骂的人是一伙的,要不你咋就劝人家不要骂了呢。因为这个,即使好看笑话的的人也不肯出来相劝。
      郭余的娘酣畅淋漓的围着村子骂了一圈,然后哑着嗓子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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