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两姐弟复出殿门来，行至台下坐席时，汤圆一舞毕，正与众人谢礼。

　　听到身侧后方有动静的沐熙偏过头来，看见云之贤坐下，惊呼了一声：“之贤，你怎么在这儿，那台上的是……？”

　　凌长里忍不住笑出声，打趣一脸懵懂没回过神的沐熙道：“同你着棋时，回回都被你抢占先机，这时，你竟没发现台上那位司舞的小仙娥，乃是你午后刚认的妹子吗？”

　　待戏台上的女子解下面纱，笑盈盈地给沐熙单独行礼时，沐熙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果真是汤圆！
　　她恍然，又笑道：“这世上令人惊喜的女子，恐怕都出在云家了，皇帝以为呢？”

　　说着，她回过头来，发现凌长里仍望着汤圆出神，专注且温柔。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场景，令沐熙有些发怔。
　　她的夫君，这般神情，这小半生里，她只见过一次。
　　那次，还是在他的生辰宴席上，席中舞池里站着的，是一袭羽衣轻逸、纯净如落入凡尘的仙子那般，端庄清雅的云之贤。

　　汤圆换下舞服后，回到台下继续听戏。

　　有她在一旁说说笑笑，云之贤醉酒晕眩的不适感渐渐缓解了。许是酒意散了些出来，只见她双颊上升起两坨红晕来，格外明艳迷人。

　　四幕戏尾，言沉笑着匆匆来，却不是为了听戏。
　　他附耳与凌长里说了几句话，凌长里听罢，很是惊喜。
　　扭头与沐熙耳语几句，凌长里起身就要随着言沉一块走。

　　众人不明何意，都起身给他行礼。
　　凌长里笑道：“还有些要事，孤需去一下，你们继续听戏，过一会儿，孤还要回来闹洞房的啊！”

　　听罢，汤方和云知行两人的嘴角都抽搐了几下。

　　按今上的新惯例，月逢初一和十五这两日，五更天就要早朝了。
　　明日十五了，新婚的七喜肯定也得按照惯例在四更天起身，安排人着手服侍皇帝起身洗漱。这眼下都二更天了，等三更天再一闹洞房，还能让人家“春什么一刻值千金”吗？
　　有没有天理？仁义道德何在？

　　见皇帝领着言沉笑着往宫门方向抬脚就走，云之贤的心脏没由来地跳得很快，快得让她莫名，快得让她头脑混沌，且下意识地跟在言沉身后。

　　出了朝露宫，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的凌长里和言沉一同回头，此时才发现身后跟了两个小尾巴。
　　云之贤是一副紧张的样子，而汤圆则是讪笑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看着长姐跟了出来，也好奇来着，想跟来看看所为何事。”
　　凌长里笑了，别有深意的瞄了云之贤一眼，和气道：“那一同去吧。”

　　从朝露宫去御书房，路上要经过几处长长的游廊。宫里早早的为即将到来的、一年里最盛大的“女儿节”做好了布置，如今游廊两侧都已挂上了各色的灯笼。

　　灯笼都绘得精致华美，园林、小景、仙女儿、神官，乃至瑞兽，应有尽有。
　　灯火明亮，与周遭景致又称得合宜。

　　白日里闲趣十足的荷池假山，虽是昏暗旖/旎，却另有一番风情；四下安静，偶得蛙声几下，草丛中的虫鸣声细，满池荷花谢了，尚有余馨。
　　这股微香与缅栀、夜茉莉和广玉兰的味道混合，织成一张轻薄的网，牢牢锁住想要细细品赏的人，一旦驻足，便不会轻易放人潇洒离去。

　　长长的游廊尽头，似站有人在等候。
　　红袍银甲，晃眼得很。
　　只是背影还离得很远，不能辨明身份。

　　似一个预谋，心知肚明的凌长里与言沉像是刻意放慢脚步。
　　而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的云之贤，心跳愈发加快了，人也格外焦急，脚步匆忙，气息也乱。
　　侧目探了一眼，言沉抿着嘴笑，稍微让开身子一些，让她可看到前面的路，免得着急摔了。

　　一路沉默，将将隔着荷池和几个回弯，等在游廊尽头的人听见脚步声近，缓慢地回过头来。

　　其人身姿欣长挺拔，着红金甲胄，腰佩长剑。
　　他一脸笑意地看了皇帝和言沉一眼后，便目不转睛地望着跟在他们身后，那神色匆忙的人儿。
　　她越走越近，他的笑容便愈发灿烂。

　　那神色匆忙的人儿也看到了他，惊呼出他的名字，欢喜又激动。
　　“景誉！”

　　顾不上礼仪，她拨开前面的两个人，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
　　景誉与皇帝遥望一眼，见皇帝点点头后，他开始脱自己身上的甲胄。

　　也是头一遭见到这种奇景，言沉觉得好笑，调侃道：“嘿，熟归熟，可这景誉忒失礼了，怎么见人还先脱衣服的？”

　　“他是怕甲胄上的铜徽和卯扣磕人，之贤身上不是还有伤吗？”

　　粗线条的言沉闻言了然，心里又默默给景誉和凌长里的细心点赞。

　　对话间，激动的云之贤已跑到了景誉面前。
　　纵身轻跃，她跳到了他身上挂着。

　　景誉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内心也欢悦，还没来得及细细问她的伤势如何，不想云之贤捧着他的脸，热吻已如雨点般落下。

　　眼见自己慢了一步，景誉立刻化被动为主动，亦抱紧了云之贤，加深那个热吻。

　　至此，二人的嘴就跟上了胶水似的，难舍难分。

　　纵然知道二人爱得热切和轰轰烈烈，可此情此景太过热辣，在场众人亦惊得不能回神。

　　难怪那些年他干着急，她却淡定自若。不是真正能将她燃亮的人，大抵都不会知道那样冷淡得体的云之贤，其实也有颗火热的心。
　　得出结论的凌长里释怀浅笑，吐息几次让自己接受眼前这现实。

　　缓神的当儿，他的余光刚好瞥见一旁目瞪口呆的汤圆，好笑的，他伸出手掌挡在她眼前，轻声温柔地提醒道：“小丫头对这些事，不要太好奇。”

　　眼前的奇景让汤圆的脑子里生出很多疑问，转眼间，却被凌长里这个明亮温和的笑容晃成了一堆浆糊。

　　汤圆有些可怜他：这皇帝看来是发了傻，长姐都抱着别人亲了，他还能笑得这般无谓。
　　同情之余，心里又有些抓不着的恼，尚未理出头绪，嘴已走在结论前，她发懵地问道：“你不难过吗？”

　　“自然是有些难过。”

　　“那你也别看那里，你看我好了。”

　　见汤圆认真，像是维护着他一般的贴心，凌长里从善如流，颔首又由衷称赞道：“嗯，眼下，你比那边赏心悦目多了。”

　　汤圆松了口气，粲然一笑：“那就好。”

　　这下换凌长里有些呆，等平复了心里那丝悸动，他爱怜地抚了抚汤圆笑得明朗的脸。
　　他想，这种温暖又有些烫心的痛感，是否就是所谓的心动？

　　此时，回家后连屁股都没坐热，再被叫进宫的云知谨赶到，赶巧看见他妹子演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整个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愣在殿门口最亮的那盏灯下，动弹不得。
　　走近的凌长里叫了他几声，见其无动静便让言沉去拉他回御书房。

　　时间久如一个世纪。
　　吻过一个世纪的两人回过神来，游廊上空荡，只剩清新花香，只剩彼此。

　　景誉叹道：“一办完事我就赶回来了，我很想你。”

　　“我也想念你。”

　　相思之情占满心智，哪能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倾诉？

　　景誉将她放下地，又亲了她的额头一下，笑道：“有一些事情得向皇帝及摄政王回禀，恐怕这会儿他们都在等我，我们同去御书房，一会儿让言沉送你回去，在家等我，明日我带你去见我舅舅。”

　　云之贤牵着他的手，笑道：“好。”

　　御书房里，皇帝和汤圆都沉思不语，云知谨掩面，一副羞愧无颜的模样，言沉忍笑不发，未曾得见那一幕的摄政王只喝着茶，安心等着景誉来，无人说话，殿中气氛显得空寂得很。

　　待玉罗刹开门将牵着手的二人引进来后，众人才回过神来看着满面喜色，又浓情蜜意的两人。

　　云知谨满面郁色散不开，瞪完了景誉又接着瞪云之贤，气得牙痒痒。

　　汤圆心里有些责怪，她觉得长姐瞒着她没说真话，这太不够意思了；也私心地为皇帝抱了个小小的不平：她看得出皇帝待长姐极好，长姐不喜欢皇帝就罢了，也不能不顾及他的面子，和景将军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亲密之举。
　　虽然这般亲密之举，确实没啥。

　　这景将军笑起来确实好看。

　　若皇帝的笑像是春风，他却能比得上春日里的整个花园，是百花齐放地明丽诱人，特别是对长姐笑得灿烂时，与他身上穿的冷肃的戎装，显然是两种天地。

　　长姐心口如一，她知道自己选的、要的是什么，这倒很好！

　　另一边的言沉则是开了眼界，想着以后又有一个打趣景誉的话题，心下喜悦，也想立即去与商梓分享。

　　两人给众人见过礼后，皇帝吩咐道：“言沉，你送二位小姐回皇妃那儿去，等一会儿闹完洞房，你出宫走一趟，好生送马车回云府，再走一趟宁国公府告知洛家，朝中有事，太傅需留值。”

　　言沉上前领命，转身随着行过礼的云之贤和汤圆一同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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