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夜幕垂降，满天星光美得很。
　　点烛掌灯，大红灯笼高悬，映得摆在殿前院中的几桌酒席，很是喜庆。
　　没有喜庆的音乐，但笑声已足以说明一切。

　　云之贤给芬达穿好喜服，正将首饰佩戴上身时，一旁的春兰惊道：“呀，仔细一瞧，这新娘子的喜服竟不是正红色，而是妃色的呢。”

　　云之贤笑着回答她，“是啊，咱们芬达姑娘肤色偏黄，大红色偏冷，则会衬得人不精神，所以当时就选了妃色。”

　　春兰了然，面上又含了几丝歉意和不好意思，她朝云之贤福了福身：“奴儿一时嘴快，还请之贤小姐和芬达别见怪。”

　　云之贤笑笑，“无妨，提个问题又有什么错不错的。”

　　冬梅端着喜饼走进来，又搭话道：“以前知道之贤小姐和善好说话，如今也发现小姐不但和善，还蕙质兰心，知道什么人穿什么颜色最好，这才是最最厉害又令人钦佩的呢。”

　　怡兮撒完“早生贵子”到床帐里后，回过身来，笑道：“可不许一直说我家小姐了，今日的主角儿是芬达姐呢，我们再浑说，她可要赶我们出去了。”

　　几个丫头笑作一团，年长的冬梅招招手，唤道：“好了，我们出去吧，让芬达和之贤小姐说说体己话。”

　　大家笑嘻嘻地往外走，末了，冬梅又贴心地将门掩上。

　　芬达含了一眼眶的泪，嘴唇也颤颤的，有话说，但又怕自己一哭，反而惹得云之贤也难受。

　　云之贤笑着，替她揩了揩眼角，打趣道：“傻丫头，你是因为比我先成家，所以欢喜至此吗？”

　　“不能陪着小姐，才是我最难过的。皇宫里啥都好，但是这样要守着规矩，那样要低头垂眸，没有在家里自在。自十二岁那年进府，小姐便像我的亲人，如今离家，自然是不舍得很。小姐可不要因为芬达出嫁了，就把这个人给忘了呀。”
　　一席话说得天真烂漫，可说话的人却泣不成声。

　　云之贤拥了拥芬达，“可乐本是也想来的，可就惧怕这般场面。你从小就直脾气，想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认为这是优点，所以以前惯着你，如今也常让我担心，怕你脾气一来，当场就得罪了哪位不得了的人，反而让皇帝皇妃难做。可皇妃信赖你，你也在她宫里得力，我便放心了。人都要长大的，如今你成婚了，自然是要做个大人了。瞧我，欢喜的时候，哭个什么劲儿……”

　　芬达赶紧用帕子给云之贤擦眼泪，急道：“小姐别哭，我也不哭，咱们都欢欢喜喜的。”

　　“是了，都要欢欢喜喜的。常日里也能见到的，不用搞得像离家千万里，见一面还得十天半个月的。”

　　“小姐可得常来看我，将来你同景少爷成婚，我也得出宫去帮你准备婚礼，看你欢欢喜喜地嫁人。”

　　云之贤点头，拉长声音道：“好。”

　　这个快乐又幸福的约定，又让两人破涕为笑。

　　热热闹闹的，朝露宫所有人都特赏了围桌吃饭。

　　上座的皇帝皇妃，端的是一家之长和主母的身份，自是亲和，又当是寻常人家过年的气氛，不拿着身份不放，亦不劝酒。

　　朝露宫里常日辛苦的内监从仆、女官丫头，嬷嬷和婆子们虽都守着规矩，但也随意了些。

　　吃过喜宴，主桌众人进殿喝茶。

　　凌长里端起茶盏吹开浮沫，抬眼见喝了几杯酒后有些醉意的云之贤正在深呼吸，转眼同沐熙道：“今儿中午看见御膳房送了些柚子来当果点，事儿一忙倒是忘了吃。恐怕这个时节，柚子还酸得很，但做蜂蜜柚梨茶却很是妥当，皇妃且命人制几碗来。”

　　沐熙笑着承了声好，她招了招手，冬梅会意，转身拉着怡兮和可可一同出去备茶了。

　　一旁的汤方看着皇帝举动，会意后，也埋了些笑意在眼里。

　　正在大家聊着天散着酒意时，伺候完老婆和女儿用膳的云知谨赶进宫来了，手里拿着个三个礼盒，见到一对新人也是连声道贺，并将三个礼盒递给他们。

　　他笑着与芬达道：“最大的是家里长辈们送的，这个是我们夫妇送的，这个，是可乐的。那丫头怕自己眼泪浅，白白来扫兴，所以干脆自告奋勇地在家里照顾大娘，可见她舍不得你。”

　　芬达回了个礼，感动道：“谢老爷夫人，谢大少爷和少夫人。”

　　云知谨缓了缓语气，也露出个笑来，和气道：“我也代表云家谢谢你，这些年来，多亏你将我妹妹和府里照顾得这样好。”
　　说罢，他又敛容，略正经地与站在一旁的七喜道：“皇帝从来帮理不帮亲，我也是。若是得知有天你负了芬达，不但之贤不能放过你，云家不能放过你，如今芬达身后站着的是皇妃，你自行掂量掂量芬达的后台有多硬。”

　　虽然知道是一句戏谑，七喜还是被云知谨严肃的面容给惊了一下，赶忙跪下行礼，敬道：“谢太傅提点，七喜谨记，我一定会对芬达好的。”

　　听了这些，芬达看向云知谨的眼神，也与往日有些不同，只觉得今日的大少爷格外亲近，遂又福了福身：“谢大少爷。”

　　凌长里笑道：“你这哪里是送礼，摆明了是来扫气氛的。本是欢欢喜喜的事情，怎么你还威胁上了。”

　　眼看云知谨话中有话，沐熙干脆挑明出来，打趣道：“太傅护短，正为芬达找靠山呢。有了之贤和他还不算，硬是想把我一同拉上，日后若是陛下为七喜说清，这可要得罪了我们三人才是。”

　　刚喝了一口茶的云知谨闻言，笑得得意，作揖道：“皇妃睿智，臣拜服。”

　　凌长里让还跪着的七喜起身，又与云知谨笑道：“你这人没劲，和你说话也忒没趣的。对了，今日宁国公夫人来向太后请安后，太后想起子初就要满月了，便着人从库房挑了一双玉如意和一尊欢喜佛，待到妮子满月那日，再同孤与皇妃的贺礼一同送去吧。”

　　云家三兄妹起身，一同向皇帝皇妃谢恩。

　　奶爸云知谨略坐坐就走了，说是子初这两日有些吐奶，得回家照顾母女二人。

　　没口福的云知谨前脚一走，热乎乎的蜂蜜柚梨茶便端上来了。

　　众人正捧着茶，喝得全身暖烘烘时，殿外的喜宴桌子已收拾好又撤下去，继而，简易的戏台子搭好了，安排好了戏班子候场，今日替七喜主事的内监府总管进门来，站在座下一行礼，恭敬道：“回陛下，戏班子已准备妥当，请陛下移步听戏吧。”

　　众人又起身去听戏。

　　锣点一敲，二弦琴响起。

　　戏子粉墨登场，今日点的都是欢喜的本子来唱，戏子的妆容喜庆，唱词和桥段亦是喜庆。

　　喝了些许甜茶的云之贤不但没好些，又觉得胸口堵得慌，悄悄起身。

　　站在后面的可可和怡兮轻声过来，左右搀扶着，可可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嗓子里涌起些酸意，云之贤平复了下恶心的感觉，才道：“许是吃得油腻了些，喝了酒又吃了甜茶，这会儿闹肚子呢。”

　　可可又道：“小姐先到廊下坐一会儿吧，我去叫小少爷过来。”

　　云之贤点了点头。

　　云之贤刚走，一幕戏毕。

　　班主出来报幕，说的是为贺新人新婚，额外加了一出歌舞，还请主子们和新人欣赏。

　　众人鼓掌。

　　琴师放下二弦琴，又将七弦琴放在腿上。
　　长指一挑，琴音颤颤地抖了一声，复拨弦线，音色渐亮，行云流水，柳暗花明。

　　华裳女子以云袖掩面登场，一袭合身的太白色舞裙坠满了珍珠和各色琉璃珠，七彩颜色自上而下渐渐浓郁，粉白色绢丝的绾成的桃花散落在裙摆上，淡黄的蕊心清晰，栩栩如生。

　　女子身段纤软婀娜，云袖移开，亦有面纱，俏皮得很。

　　凌长里与沐熙似有所感，竟一同往云之贤的座位看了看，见是空着无人，两下也是会心一笑，继续看着戏台上的女子，其舞姿清逸优美，翩若惊鸿，珠缨旋如转星宿变换，若仙若灵。

　　沐熙看得欢喜，低语赞叹：“之贤不但歌喉动听优美，连舞姿也恍若九天之上司舞的仙娥，真是妙也。”

　　她身旁坐着的人，却极为仔细认真地辩明了琴音和若隐若现的清脆铃声，来自于两个不同方向。

　　凌长里笑容渐深，不作回答，只惊艳着眼前如斯美景。

　　云之贤端庄清丽，汤圆活泼明艳。
　　云家的女子竟都是这样令人惊喜的人儿，这点发现让他心情大兴。

　　云知行用热水融了几粒清浊丸给云之贤催吐，喝了热汤药没过多久，云之贤便翻云倒海地吐了个干净，他又递上漱口水。

　　待云之贤服下两颗正气丸后，他蹙着眉头，有些责怪道：“长姐也是的，你这段时日喝着清火败毒的药汁儿，酒助升发，多喝两杯就罢了，可这生蜜、柚子和梨都是寒凉的，一两口还好，怎能因为贪嘴就忘记忌口了？这下可好，体内余毒未尽，又得养着胃了。”

　　云之贤摆摆手，辩白道：“热饮该没事，怕是席间多吃了两块肉。”

　　看到她狡辩时也是一脸难受的样子，云知行心软道：“好吧，可往后这段时日，你的日常饮食得按照我开的食谱来安排，不可再出丝毫偏差。”

　　“知道了，进屋许久了，咱们一同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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