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本是春天里举行的文武科举考试，一拖再拖。
　　盛夏时分，皇帝召开内阁会议，终于将两项大事的时间敲定下来了：只待入秋，天气稍微凉爽时。

　　内阁会议完，主考官之一的云知谨来星熹轩来看望自家妹子。

　　刚坐下喝了口茶，云知谨似藏了一个好笑的故事一个人闷笑不语，直到云之贤问起，他才缓缓道，“姑姑家来信了，方圆两姐弟要来皇都里住上一段时日，方儿考试，圆儿想你想得紧，知道你受伤了更是一刻都不能歇住，整日吵嚷。姑母说她写信时，姐弟俩早已出发半日，所以只好加急送来。”

　　那边正在打着璎珞的人儿一听，乐道，“自搬来皇都后就没见过圆儿，都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娇憨圆滚。”

　　云知谨点点头，“来日就能见到了，自然有分辨。今日若得空便开始收拾吧，明早待我下朝，你和可乐就随我回去。你二娘天天闹我，你嫂子也天天闹我，不见你平安回家，看来这两边都不好交代。”

　　云之贤应了声好，又问，“哥哥，景誉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这个问题皇帝没办法回答你，我也没办法回答你。念他记挂你，肯定会利索办事，早早返程的。”

　　突然，他想起了早朝上见到的某个人，立即皱了眉，切切嘱咐道，“今日没事，别邀了皇妃逛园子，安生待在殿里休息。”

　　“怎么了？”

　　“我听说了容澜大闹承恩殿的事，她将你与可乐间隔开来，拿着匕首伺机下手，如不是贴身护你的暗哨将她的匕首打落，凭她手上的功夫了得，定不会这样失手错过。皇帝同我说起时，我都听得一身冷汗……”
　　说着，云知谨不能平衡心里这种怪异又恐慌的情绪，故而胡乱指责云之贤道：“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令人不省心，到哪儿都得罪人还招来杀身之祸，难怪以前给你批命的道长说你最好终日养在深闺。”

　　他云知谨顶天立地……
　　算了，他也别顶天立地了，他承认他输不起！仿佛他只有用了这般凶狠的语气才能降住云之贤，让她乖乖听话，这样才能让他的害怕感减轻。

　　然而，对兄长的指责，云之贤有些委屈，她嘟起嘴回道：“你以为我不想长日宅在家吗？因为哥哥的关系，认识了这样多的人，难免会多出许多应酬和人情往来。谁让你与商梓、言沉、景誉和皇帝这样要好，谁让你天天带他们回去吃饭，谁让你次次都去我南苑里摆茶！”

　　一旁奉茶的可乐笑出声来，出声劝和，对站着瞪眼的云知谨和坐着斜视他的云之贤说：“大少爷本是关心小姐的，怎么说着说着就闹起来了？”

　　“总之，容澜这个人你少惹，知道她被禁足，原在远郊准备安顿好军队后再进城的容胤昨日就赶到皇都了，今日又同我们一起上朝，那眼神逮谁都是一顿狠看，令人十分不舒服。皇帝体恤他思女心切，下朝后安排了他们父女见面，午间还要赐宴。尚不知晓他何时出宫，所以你还是好生待着，减少意外撞见的巧合吧。”

　　云之贤顺从，柔声道：“知道了。”

　　见妮子受教，云知谨一颗操碎的心才能安生捡起，黏巴黏巴地补好。

　　谁知，在午膳前，太后跟前的嬷嬷来禀说太后想在午后开个茶话会，特意来邀云主子一同前去。

　　可乐本想挺出身来挡一挡，云之贤示意她别冒失，自己起身给嬷嬷见礼后，客气道，“嬷嬷有礼，民女一定准时赴约，谢太后恩赐。”

　　婆子很是客套，行完礼后又浅浅回了个笑，后退三步才转身离开。

　　待婆子走远，可乐着急问道，“小姐忘了早上大少爷的吩咐了吗？”

　　云之贤也甚无奈，怎么好容易盼到回家了，临走前还来这么一出。

　　她对可乐说道：“嬷嬷是奉着太后的口谕来的，不是随意就能推脱得了的。”

　　“不行，我要去禀报皇帝。”说着，可乐拔脚就要跑出去了。

　　“站住，你回来。”
　　云之贤叫住可乐，责备道，“早上哥哥也说过，皇帝会在午间赐宴与容氏父女，此刻也应同容夫人在一起，你这是着急给皇帝出难题吗？如今你怎么愈发急躁了，好好继续端着你的冷静。”

　　可乐着急，听到云之贤责骂自己急躁不懂事，又感到委屈。
　　温和细腻的姑娘眼底浅，当下就流了一脸的泪。

　　恰好言沉走了进来，看见云之贤气得脸红，可乐又低着头擦眼泪，关心地问道，“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云之贤与言沉简历，亦叹了口气，缓和语气对可乐道，“我刚才说话也重，向你道歉。我知道你着急，怕我受委屈，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就算他是皇帝，他也有咱们想不到、看不到的难处。你这么一去打小报告，给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再一风传，其他人会怎么看我们？哥哥让我不要出去游园的意思是让我们低调行事，不要惹事，并非让我们怕事的躲起来。想来众目睽睽之下，太后也不会让人将我拿下，又绑出去打板子吧。下午你就在这里收拾东西，我让翠儿同我去就好了。”

　　可乐抹了一把眼泪，倔强道，“不，我随小姐去。”

　　云之贤起身，替她擦了眼泪，笑道，“好，我们一起去。”

　　说罢，云之贤回过身，笑着对言沉道，“没事，哥哥早上来说容胤进宫了，若是外出游园的话，可能会遇见，所以让我少出门惹事。但刚才太后跟前的嬷嬷来说午后要办个茶话会，可乐着急提醒我，让我回了太后说不去了。我是想着前些日子，为了我在宫里养病的事，太后和皇帝闹僵过几次，要是我仗着有皇帝撑腰回绝不去的话，太后心里难免有分辨，还会惹得她不痛快，刚刚缓和的母子关系因此又闹僵的话，我这罪过就更大了。左右在宫里不会闹出大的动静，想来也没事，不怕的。”

　　言沉听罢，转头安抚可乐道：“你家小姐思虑周全，说的也在理。既是茶话会，皇妃也会赴约的，万事还有皇妃在侧，你也别太担心你家小姐。”

　　可乐醍醐灌顶。是了，一着急怎么把皇妃忘了。

　　她破涕为笑：“呀，是了，还有皇妃呢。”

　　肩负起可乐和言沉二人期望的沐熙，当然也收到了茶话会的邀请。

　　此刻，沐逸阳正在她殿中喝茶，听闻此事也是颇意外，问道，“太后怎么想起在容胤进宫时，才安排摆这茶话会，莫不是冲着之贤来的？”

　　沐熙出声纠正道，“你应称呼她一声‘之贤姐姐’，没大没小的。”见沐逸阳讪笑着点头后，才又说回刚才的话题。
　　沐熙敛容，带着些肃穆，“不管是冲着谁来的，光天化日之下，还能举着刀子喊打喊杀不成？”

　　沐逸阳在心里默默给眼前霸气外露的姐姐点了赞，又道，“师父去南郡已十日有多，想来借兵顺利的话，这几日也该返程了。”

　　“对，应该也快了。当年景家遭遇奸臣算计，若不是摄政王、父亲与元帅三人一同秘密筹谋将王氏一族保护起来，又特意秘密护送到南郡的一处深山安顿，保不住也是惨遭谋害、无人生还的结果。倘若没有这支秘军，如今这个局势才是真正被他人左右了。”

　　“没有这支秘军，姐夫也怀有完全之策的，姐姐不必担忧。”

　　“皇帝惯是会自己硬抗的人……对了，襄儿的病好些了吗？”

　　沐逸阳笑着点头，“父亲遣人去请云御药来家里看过了，襄儿只是挂着汗吹了风，其余并无大碍。说也奇怪，原来见云御药脱俗不羁的性子似和缓了许多，人也正经了些。”

　　沐襄笑了笑，没有答话。

　　赴茶会之前，沐熙来星熹轩找云之贤一同前往。

　　云之贤如常是一袭白色，其衣裙的韵味和出彩之处也都在细微地方，精致精细，用心讲究。

　　沐熙一脸赞赏的神色，夸道：“白色挑人，周遭再没有谁能将白色穿出一番风情的，唯有之贤你。”

　　“本是长日宅家的人，只晓得素净整齐才会不失礼于人前，倒叫皇妃笑话了。”

　　“哪会笑话，明明是夸你来着。好了，我们走吧，早些去，别叫太后等久了。”

　　云之贤应声上前。

　　二人边走边赏着阖宫盛开的木槿和栀子，刚走到半道上，远远见着七喜领着一个人信步走来。

　　七喜见到二人，赶忙上前来行礼，“沐皇妃日安，云主子日安。”

　　沐熙笑着，抬抬手，“起来罢，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话刚落音，适才同七喜一道走着的人上前，声音嘶哑，恭敬道，“奴才见过皇妃，皇妃身边这位看着眼生得很……”

　　七喜将话引过来，介绍道：“回容大人，这位是云太傅的妹妹，云之贤云主子。”

　　容胤听罢，放下恭敬作揖的手，也缓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云之贤。

　　云之贤好奇，也打量着他。

　　说实在的，她不晓得如何形容眼前这张脸。
　　尖嘴猴腮，三角眉三角眼吊着大眼袋，稀疏的胡子和须发，像是肾水不足，一身精瘦，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走路和瞪她。

　　容胤盯着她看的眼神让她非常不舒服，这样的不舒服不是来自对方好奇的打量，而是浑身都散发出探究且算计的气势。

　　罢了，不争长短，不惹事。

　　云之贤浅笑，欠身行礼。
　　“容大人日安。”

　　容胤敛容，片刻又换上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扬着下巴道，“皇都盛传云太傅之妹闭月羞花，知书达理又颇令皇帝心动，是世上难得的佳女子。老夫今日得见，深觉民间所谓的‘盛传’竟是虚言妄议，并未十分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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