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她记得，这里没有地沟油，没有激素喂养，没有膨大剂，没有瘦肉精。
　　这个时代也没有电，更不会有可以让脑袋嗡嗡作响的电噪声。

　　闭上眼睛，她深呼吸几口气。

　　复睁眼时，她突然发现侧前方宫墙上，似有一块黑的东西在蠕动。起起伏伏地蠕动了一会儿，又突然冒了个人头出来，然后是肩膀，还有手。

　　手里拿着的东西在晃动，及瞬之间，阳光忽而化作一道短暂而急速的光线闪了闪她的眼。
　　她心中突然明白过来那晃眼的物件是什么，但身体比嘴更快，来不及迟疑，她推开站在凌长里面前的凌樱，准备挡下那破风而来的光线。

　　不料，有人更快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她还没看清是谁，一只羽箭已穿过前者的胸膛，再刺中了她。
　　一瞬间发生的事，猝不及防。

　　她只感到身体上剧烈地疼痛和周遭一片慌乱的声音。

　　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小虫子那样，耳边嗡嗡，那让人头疼的电噪声愈演愈烈，所有的声音都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箭的力量推动她跟前站着的人向她倾倒，而她也控制不住向后的力量。

　　抬头瞬间，她看见景誉慌恐的脸，带着像是她要死了那般害怕的神情。
　　她似乎从未见过他皱眉的时候……

　　哦不，除了那次她罚跪宗祠，他有过皱眉不悦又凶她的时候。她也听过别人说他温和儒雅，其实他私下偶尔也会凶巴巴的，那会儿她没告白之前，他对她还时常用冷暴力技能。
　　对了，他貌似也没说过他喜欢她吧？

　　云之贤的眼神继续下移，从他的脸到锁骨下。她终于明白刚才挡在她面前的人原来是景誉，那只羽箭穿过了他的肩膀……

　　然后，她低头去寻自己身上那处传递出阵阵剧烈疼痛的位置。

　　哦，原来是她的心脏。

　　她有些想发笑。
　　你说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巧合和莫名的事情，为什么偏偏都会被她遇上。

　　不过，连被雷劈中这种万中无一的桥段都能在她身上上演，却也没什么好为眼下这个情节设计而感到困惑的地方了。

　　只是，她来到这里，拥有了这么多，为什么这一刻，她突然很想挣扎，很想让时间倒回，让她再仔细思考思考刚才鲁莽地冲动，可不可以？

　　疼痛让她无法继续思考，她感觉到身体里有另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在流动，让她麻痹和颤抖，让她眼前发黑，让她很想睡过去。

　　她看见景誉同一脸着急的商梓说着什么，商梓皱眉喝止他，景誉亦皱着眉摇头，然后握着箭身一点一点地向后退，他忍着什么情绪，脸色苍白，豆大的汗自他脸上滴下。

　　云之贤涣散的意识因为景誉的举动又集中了起来，当下心里一惊：他在干嘛，又要伤害自己吗？
　　她不允许！

　　她抓着他的手，忍着剧痛撑起身子想要抱住他，她想对他说话，但是她听不见自己声音，只能在心里大喊：“不不不，你抱着我就好，你抱着我，我不让你这么伤害你自己，你这么退出去不疼吗，你等商大哥拿刀来砍断。”

　　说着，她用力眨去泪水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誉，她看到商梓和景誉都将她看着，她想是不是他们听到了她的心声，心中一喜继续说：“你总是伤害你自己，我不准你这么做，我不要你痛，我有和景伯母承诺过请她放心，我会保护你，所以我不许你这么做……”

　　可她的左胸部位太疼了，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威力巨大的炮仗在骨头里点燃炸开的感觉，像是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她开始感到冷，冷得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看着景誉一脸苍白，他肯定也疼得厉害吧？

　　她倾尽所有力量去阻挡他还是枉然，只能看着他握住箭身一寸一寸地向后退。

　　他的血顺着箭身流下来，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裙，景誉对她说话，她只听清了一句。

　　“之贤你乖，听我的。”
　　这是她堕入黑暗中听到的声音。

　　黑暗中一切就像倒带，回到那日初见。

　　他笑如春风般温柔好看，负手站在她面前，蓝衣净澈，清凉明亮的眼眸凝视着她，像是会带来一个如夏日般绚烂缤纷的故事那般，聪明地带着些狡猾，沉默中又藏了些神秘。

　　神秘又狡猾的他轻声低语：“你好，之贤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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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急的商梓气恼，眼看着景誉固执不听劝，执意要把自己的身体当块木板一样退出箭身来，而云之贤哭喊了一阵不敌疼痛又晕了过去，伤势严重，情况很是不好，他赶忙扭头对盛怒的凌长里道：“得赶快回去给之贤取箭，这只银箭前端有毒囊，如今埋进体内一寸，得赶快给之贤取箭解毒啊！”

　　看见一贯冷静的商梓面色凝重，凌长里稳住纷乱的情绪和嗜血的念头，吩咐七喜，“快去把孤的步辇赶过来，快送云之贤和景誉回宫医治。”
　　七喜领旨赶忙跑走了。

　　这时，脸色也不好看的言沉噔噔噔跑上高台，到凌长里跟前请旨，“回禀陛下，刺客已经抓到了，末将请旨，凶手要如何处置？”

　　处置？
　　敢在他面前动手，想来此人也有死的觉悟。
　　可这个“杀”字尚未说出口，凌长里却闭上了眼，克制住焦虑地情绪，几次深呼吸后，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沉声道：“将人留着先审，等之贤醒来再处置。”
　　言沉也领旨走了。

　　凌长里想要抱起云之贤上马车，谁知云之贤死死抓着景誉的衣襟不松手。景誉见状，低头轻哄着：“之贤，快松手。”使劲掰了一下她的手指，也不曾让她松手。

　　凌长里放弃初衷，垂眼问道：“你还能抱起她一同上马车么？”

　　此话尾音刚落，只见景誉咬着牙，单手将云之贤抱起靠在左侧，再由商梓扶着走到马车上。

　　…………

　　皇帝的承恩殿一阵寂静，与殿墙之外的纷乱忙碌和危险四伏的情况相比，是两处天地。

　　凌长里、云知谨和止血后的景誉一齐守在殿外，各自怀着心事一言不发。

　　等了一会儿，失血过多的景誉再是有些眼晕也坐不住了，站起身，焦急地来回走动。

　　躺在龙床上的云之贤已有中毒迹象，伤口的血已显紫黑色，嘴唇和指甲亦是。

　　介于男女大防，即便是焦急，商梓也不好切开云之贤的伤口辨析毒囊的位置，只能先灌下大量解毒的汤药，延缓毒发。

　　商梓从怀里掏出瓷黄色的小药瓶，拔开软木塞，低头嗅了嗅瓶中尚存的淡淡的药香。

　　他侧头看着云之贤，无奈与她道：“想当初，师父肯定是算到今日你有此大劫，肯定也曾嘱咐你不要擅自使用，你怎么这般大方全数用来救人了呢，你这丫头到底……”

　　商梓摇摇头，想他前些日子里曾尝试千百种搭配，却还是不能制出这味还魂护心丹，总感觉缺少最重要的一味，那到底是什么呢？

　　未解，他开门出去。

　　将云之贤的情况道出后，其余三人均是一脸犯难，商梓来回打量了一下凌长里和景誉的表情，决定的语气道：“景誉跟我进去，这里只有你还懂些，下刀知道轻重。”

　　也如他意料那样，云知谨是第一个反对景誉、或者任何男人进去为云之贤切伤口的人，凌长里也没同意，最后景誉问道：“直接拔箭不行吗？”

　　商梓摇头道：“不可，此举会将毒囊彻底弄破，要是毒液倾囊而出，恐怕会……”

　　“算了，你快去吧，”云知谨推了推景誉，“我怕之贤节食这些天，已没有多少体力可以坚持到我们商量出个子丑寅卯。”

　　景誉点头，与商梓一同入殿去。

　　凌长里突而发问：“她为何节食？”

　　“瘦身。”

　　“为何瘦身？”

　　云知谨不知道怎么解释，反而问道：“……她今日穿那身衣裙好看吗？”

　　凌长里认真地点头，语气中还略带着一丝称赞：“之贤身材匀称，手脚细长，清丽优雅，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待他说罢，只见云知谨呆住了。

　　人命关天，都这般时候了，他提什么身材匀称呀！凌长里心里很是后悔。

　　云知谨愣了愣，心想这皇帝是什么时候看到他妹子手脚细长的，又见凌长里也打量着他的表情，他赶忙道：“多谢皇帝夸奖，代我家妹子谢过。”

　　凌长里松了口气，端回正经脸，“嗯。”

　　箭是以自上斜插的，虽说没有到令人羞见的部位，但也离不了一寸。

　　景誉剪开云之贤的衣物，用薄如纸片的刀锋轻轻地划开了伤口，将自上斜插进胸口的箭拔了出来，轻轻按压伤口让黑色的血流出，再伸手接过商梓递来的药汁给她冲洗伤口后，撒上止血的药粉和拔毒的膏药，最后单手用长条的白纱布轻轻缠绑来裹住药粉和药膏。

　　“好了。”
　　景誉起身去净手，顺便提醒背过身去的商梓可以转回来了。

　　商梓凑上前一看，由衷称赞道：“手法不错啊，裹得真够严实的。”

　　“你教得好。”景誉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普天之下，危机时刻还能心无旁骛的人，除了景誉，饶是他商梓活了三十多年，阅人无数，竟没能发现第二个。

　　他自己？

　　不，原来他以为他也是，可在西郡得知景誉或许救不活的刹那，他便知自己仍会被一些琐碎的感情牵绊，这些年的阅历，反而是负担和束缚。

　　哑然失笑。这般将自己看得透彻多么无趣，似乎多了很多让人点穿的漏洞呢。

　　商梓提笔润墨，开始给云之贤和景誉写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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