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宫里的情景是相反的，并不喜庆温柔。

　　许多想给景少傅送鸳鸯香囊的官家小姐们都失望而归，亦有一部分少年郎，却因没有得见到云家那位貌若天仙的女子，觉得格外失落。

　　仅是皇帝和皇妃二人十分高兴，因为汤方带着汤圆进宫来玩儿了。

　　汤圆与洛家三个未出嫁的女儿一同去猜过灯谜、看过戏后，再回到会场喝茶时，却不见沐熙。

　　专程留下来等候的春兰上前来行礼，告知她，皇妃已先行回宫更衣去了，一会儿放天灯祈福的时候再来。

　　汤圆了然，遂坐下来喝茶吃小点。

　　正兴奋地与春兰聊着方才遇见的趣事时，七喜悄声走了过来，他朝着汤圆作揖，笑着和声道：“汤小姐，陛下有请。”

　　春兰笑了笑，退了一步，亦规矩向汤圆福身，“回见小姐，奴婢告退。”

　　汤圆随着七喜来到了一处小景，这处的桂树种得茂盛，花期正盛，满鼻都是馥郁的桂花香气，尽是要让人醉了过去的那般甜蜜。

　　皇帝背着身，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看离了半寸高的枝头上，那一簇簇明黄的花团。

　　七喜挂着笑，恭敬地朝汤圆做了个“请”的手势。

　　等她上前两步，再心虚回过头去看时，引路的七喜已默声退下了。

　　皇帝依旧没有动，气氛安静。
　　草丛中有细微的虫鸣声，让她有些心惊，也，略慌乱。

　　汤圆着急走了两步上前，伸手想要摘下皇帝盯着的那枝花，可白皙圆润的小手尚未碰到树叶儿，便被人捉住了。

　　挣扎不脱。

　　汤圆的呼吸有些乱了，却不知道是因为皇帝握着她的手，还是他眼里那渐渐亮起来的光芒。

　　皇帝一把顺滑服帖的声音，混着些悠远绵长、又舒心好闻的香气，漫了过来。
　　“这么看，也挺好的。”

　　说罢，凌长里自己也愣了一愣。
　　很快地，又对她笑开了。

　　汤圆想，若不是那杯茶里有些姜味的话，便是之前喝的果酒上了头，否则，她怎么会觉得有些头晕，亦面热起来？

　　“皇帝坐拥天下，亦刚刚平定了一场风波，所以此时恩慈，很是在意这一团小花折下来后，便要凋谢吗？”

　　凌长里依旧笑得宁静温暖，“若你想要，孤愿意做这狠心的采花贼。”

　　“如果，如意想要的，是陛下你的心呢？”

　　凌长里一顿，既觉得这话十分突然，却也没想要听听便罢。

　　他不受控地，拼命在脑里和心里深究其意义。

　　这般好奇深究，居然带出了些战战巍巍的麻，还有些软软绵绵、又脆脆地酥，这样的感觉让他惊慌，让他欣喜，也令他疯狂。

　　“孤给你。”

　　汤圆笑了，明媚如春风三月里，润过绵绵细雨的桃花，有种微醺、令人沉沦的美。

　　凌长里近了一步，他捧着汤圆的脸，温柔道：“你可知道，孤刚才说的意思？”

　　汤圆亦握住他的手，轻吻他的掌心，“陛下有意，如意有情，还需如何证明这其中的意义？陛下……”

　　凌长里的吻，又让那个意义，变得真实。

　　不远处，洛山拍了拍正在眺望会场方向的汤方。

　　汤方回过头来，顺着洛山所指的方向一看，这一眼，让他差点从宫殿顶脊上滚下来。

　　稳了身子，又听见洛山啧啧叹道：“月老可以啊，这么快就办成了一桩喜事了，良心商家，童叟无欺，之贤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点什么？对对对，点赞，我要给月老点个赞！”

　　汤方正在撸袖子，跃跃欲试，“师父，要是我上去揍了皇帝一拳，你可不可以当做没看见？”

　　既当了师父，前几日又喜得贵子的洛山闻言敛容，不但白了他一眼，还硬气冷声地，一字一顿道：“不—可—以。”

　　汤方急得团团转，“可如意她被皇帝轻薄了，以后怎么嫁出去？”

　　洛山痞笑，翘着二郎腿，悠悠地安抚汤方道：“傻孩子，你姐姐这是要嫁给皇帝啊。”

　　“……”
　　汤方实在不好说，这如意原本是要来嫁给大表哥的呀！

　　女儿家今天过节，即便是像过生辰一般可以称一天小霸王，但这就能随意将心思改变了？

　　如意一旦离了长姐眼界，就像只撒野的驹子，令他很纠结，很混乱，很头痛啊！

　　汤方半夜回家仍郁闷着，回北苑的半道上停住了，掉头一路来南苑找景誉。

　　听到窗外有动静，景誉警觉，猛然从奏章中抬头，却看见窗外的汤方一脸颓靡。

　　他不明其意地愣了愣，接着又看到汤方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这才了然。

　　他起身，探头看了看寝室里的云之贤睡得很好，便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待一壶酒快见底，汤方的苦水随之倒完，人也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只浅酌一杯的景誉让候在廊下的家多宝将汤方背回北苑，也叮嘱了他明早记得送醒酒汤过去给表少爷。

　　身上有些功夫的家多宝脚程也快，半盏茶时间就把人送回到北苑了，谁知汤方睡到床上后又胡闹了一阵，一番动静终将主屋的云知行给吵醒了。

　　得，醒酒汤也不用明早才准备了，云知行当场就给汤方灌了两颗解酒助眠的药丸，如此，汤方才消停且睡安稳了。

　　第二日，全家人刚用过早膳，宫里便来了圣旨。

　　皇家大喜，太后着意让云之贤即刻进宫替正值嫁龄的皇女做婚服。

　　原来，月老昨儿办成的喜事不仅是皇帝和汤圆那一桩，还有先帝的小女儿——长伶皇女，她昨夜与御史大夫家的小公子看对眼儿了，二人还害羞又不失优雅地交换了信物。

　　大清早的，御史大夫便来找皇帝，跪求今上开恩赐婚呢。

　　皇帝还未表态，太后听闻后，便高兴地拍了板。

　　云知谨与前来传旨的内监官见礼后，又道，过会儿自会带着家妹进宫，不耽误内监令的其他差事。

　　来云家宣旨意的差事，大多都是肥差，主家听了欢喜，打赏的碎银子也会多上许多，许多内监官们都是很愿意走这一遭的。

　　那些不好的事，比如禁足之类的，却从来不会通过内监府。

　　听太傅大人客气一说，今儿来传旨的内监官欢喜，从善如流地还了两句客套话，又收下了他递过来的碎银钱后，还礼作辞。

　　一听说云之贤要进宫，汤圆也将小手高举，是一副积极、欲要一同前往的神态。

　　云知行望了望假装平静、眉头却拧得快夹死一只蚂蚁的汤方，悠悠与汤圆道：“昨日宫宴后，你还抱怨说宫里不好玩，怎么现在却想着跟着去了？”

　　汤圆直率又真诚，“去见皇帝。”

　　云之贤接过绣球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后，诧异道：“昨日宫宴上人多，竟没能见上一面吗？”

　　闻言，汤圆亦诚恳道，“见了，可现在也想见。”

　　云知谨一口茶差点呛到，他抬头瞥了瞥汤圆，皱着眉：“你这话别人听去，还以为你对皇帝是有了思慕的心思呢。”

　　汤圆认真又严肃，回道：“皇帝对如意，该也是这样的心思。”

　　席上一时鸦雀无声。

　　云知行拍了拍汤方的肩头，拉着他起身出去了，景誉亦起身随后。

　　剩下云知谨和云之贤望着汤圆，久久不能回神。

　　猜到了十之八九的云知谨，瞪眼求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汤圆笑道，“昨日皇帝说，如意若要枝头上的桂花，他便能做狠心的采花贼。那如意就问了，若要皇帝的心呢，皇帝说‘孤给你’。如此，这不该是互相思慕的戏文路子吗？”

　　听罢，云知谨“嗖”一声站起来，板着脸与汤圆严肃地下了禁足令。
　　“给我待在家，哪儿都不许去。”

　　没等汤圆问为什么，他又扭头对一旁沉默望着汤圆的云之贤道：“快回房换衣服，我在大门口等你。”

　　等火光的云知谨走出门去，汤圆心有余悸，等了一会儿，确定云知谨不会再进门来后，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表哥为何要生气？莫不是因为之前说要嫁他，他真的上心了？”

　　云之贤笑了，“哥哥不是生气。你听话，今儿就在家里待着吧。景誉说，阿麟午后就会回来，有她作伴，你也不至于会无聊。”

　　眼见长姐都不想办法帮她了，汤圆泄气，只好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吧。”

　　马车上，云之贤偷偷打量着沉默的兄长，斟酌许久，刚想出声劝一劝，却被景誉捏住了手。

　　见景誉摇摇头，云之贤也只好三缄其口。

　　远远得见云家专属的宝蓝顶嵌纹金祥云图案的马车驶进来，一直立在内宫门旁候着、站得笔直的七喜和春兰才是往前近了半步，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马车停稳后，景誉先跳下车，待云之贤刚露出个半个脸蛋时，就听得车旁的两个人声道：“给之贤小姐请安，愿小姐日安康健。”

　　扶着景誉的手跳下马车，她上前拉住行礼的两人起身，笑道：“呀，是你们俩，快别多礼了，起来吧。”

　　春兰笑盈盈地，嘴儿也甜：“月余不见小姐，可叫大家挂念得紧了。皇妃昨日还在念叨你，女儿节这样大的日子，小姐也不进宫来一同闹一闹乐。如今，小姐身上的伤，可好全了吗？”

　　云之贤笑得愈发灿烂，回礼道：“劳皇妃牵挂，身上的伤半月前就好了。昨日过节，家中有事不得空，所以才没同如意一同进宫来请安。何况，良人尚在眼前，倒也不用费心去寻。”

　　看得云之贤笑得甜美，亦听得她一番话后，七喜和春兰的眼神都向景誉移过去，不想眼风却扫见太傅大人黑着脸，也站在同一侧。

　　“嘶，完蛋！”

　　两人当下一哆嗦，想着光与云之贤拉家常，怕是失礼于太傅了，遂赶忙一同见礼道：“给太傅、少傅请安，愿太傅、少傅日安康健。”

　　云知谨沉声道：“这些俗礼便免了，七喜，皇帝在哪儿？”

　　七喜恭敬：“时辰尚早，约莫着，陛下现该还在西宫，昨儿是宿在容夫人那儿的。”

　　讥笑一声，云知谨道：“皇帝常日辛劳，可温柔乡也真多啊。快去报，说我和少傅在御书房求见。”说完抬脚便朝里走。

　　七喜为难地看了一眼景誉，“御史大夫早了些时辰入宫来，眼下，也在御书房等着皇帝呢。”

　　景誉平淡与七喜道：“无碍，你先去西宫禀告吧，我与太傅在御书房用茶，且让皇帝不必着急。”

　　“是。那请二位稍后了。”
　　七喜行礼后，急匆匆往西宫方向去了。

　　今日当值的沐逸阳奉太后懿旨，前来内宫门口接云之贤到福康宫去。

　　眼眉明媚的少年，一袭白袍金甲，腰侧佩有皇帝御赐的、名为“棠溪”的宝剑，领着几名玉罗刹一同迎了出来。

　　偷瞄了一眼云之贤后，眼神变得格外亮的新晋武状元抱拳，语气也分外甜亮，脆脆地，又恭敬地唤了景誉一声：“师父。”

　　见状，景誉的眼神动了动，不着痕迹地，轻声提点道：“嗯，你师娘就此拜托你了，为师去御书房等皇帝。”

　　说罢，也随着云知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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