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作者:我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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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叹终身误(2)



      一头乌发失了支撑,散落在肩后。
      阿七立时恨的气血上涌——被这苏岑几次三番,折腾的七荤八素,如今换做女装又被他戏弄,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却又不敢贸然出手,只得强压下火气,回头冷冷道:“苏公子何必纠缠不休?”
      苏岑手指捏着银簪,调笑道:“姑娘不如将这簪子赠与我吧!”
      阿七打量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将心一横,索性奉陪,于是一伸手道:“给我!”
      苏岑倒真将那簪子递了过来。
      阿七被散落的发丝半蒙着眼,心内更躁,接了簪子便要将头发挽起——不料自己平日只将头发束在头顶,先前单看那丫鬟绕得简单,自己试了几回,却终是不得要领,无法将头发挽好。
      尴尬间却见苏岑眼底笑意渐浓,“苏某实在好奇,姑娘平日里都作何打扮?”
      阿七懒怠与他多言,遂将银簪攥在手中,回身便走。
      只听那苏岑在身后懒懒开口道:“明姐姐,还不快替我拦住她?”
      阿七抬头看时,明苡带了两名婢女款款而至——见阿七一脸的气急败坏,明苡先倒一愣,“怎的发髻都散了?”
      阿七便恨道:“姐姐帮我照应,我过后头去了。”
      明苡会意,向阿七身后笑道:“竟是岑公子来了,怎么不早些让小厮们报与我知道?”
      明苡话音未落,阿七忽觉鬓角一痒,吓得惊起一层冷汗,接着便看到明苡面上似笑非笑的古怪神色——竟是苏岑取下自己簪发的玉簪,替她将两鬓散发挽在了脑后。
      瞥了瞥明苡身后两个小丫鬟,二女俱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不知是看到阿七身为男子却惨遭男人调戏,还是被那苏岑的倜傥俊逸蒙了眼。
      阿七怒极反乐,笑斥道:“天天在这馆里,男人还没看够么!”
      明苡便笑,“咱们馆中男人虽多,可像陈岑二位公子这般的人物,还是少见。”说着上前挽了苏岑的手臂,“公子叫明苡来所为何事?我已叫人备下好酒,不如去我房中细谈!”
      只听苏岑笑道:“也好,不过先要劳烦绫姑娘替我换下这身衣裳,才好过姐姐房中去的!”
      明苡这才瞧见苏岑前襟上的酒渍,掩唇笑道:“何必非得找她?性子倒像热炭上溅了水!我这儿有的是姑娘。”边说着,扭头吩咐丫鬟,“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备水?”
      丫鬟赶紧应了下去,阿七正要跟着离开,苏岑却道:“哎哎不妥,绫姑娘方才亲口说要替我更衣的!”
      明苡淡淡一笑,“岑公子也是天天混场子的,如何倒忘了规矩?绫菲原也是清倌儿,向来只给大爷们弹琴取乐。如今公子既看上了,非要她服侍,不妨按着老规矩来。只是今晚恐是不能够了。”
      “也罢,”苏岑笑了笑拿起折扇,遥遥点着阿七,“只是明姐姐,你瞧瞧你这姑娘,来了这半日,蒙面的帕子还不肯摘呢!”
      “我可不就镇日里骂她,真是比那绿绮更不懂事!偏生妈妈护着她们,唉,如今这馆中的事务,我是越发难管了!”明苡一边叹着,一边轻推苏岑,“热水也该备下了,公子不如先去沐浴更衣。这一身湿答答的,夜间天寒,仔细被穿堂风吹了!”
      苏岑竟也不再坚持,摇着折扇随明苡去了。
      阿七总算脱了身,匆匆赶回后院自己房中,因问浦儿:“继沧可有消息?”
      浦儿只是摇头,又道:“那位阮姑娘被明姐姐安置在东苑,明姐姐说公子今晚一走,她亲自照看才稳妥。”
      阿七心中更是焦急,后头的话便没放在心上,吩咐浦儿:“去鸽房捉只鸽子来。”说着自去书案前研墨。
      浦儿见阿七不似平常,也不敢多问,赶紧掩门出去。
      执了笔,心浮气躁立在案前——无意中窥见苏岑所佩的乌木令牌,与之前继沧拿到的竟全然不同,只怕继沧现下已遭不测!
      浦儿很快捉了只花羽鸽子回来,“好容易才找着咱们自己的鸽子。在陵溪住了这么久,也不知它还认得老家不认得?”
      阿七见了那鸽子,眼眶一热,赶紧别过脸去,抬手指了指案上,“去吧,路上小心!”
      浦儿便捧着鸽子走到桌案前,只见案上放了一封信,并小小一卷纸条,于是先将纸条塞入竹筒,凑在烛火上封好蜡,仔细系在鸽爪上,口中笑道:“继沧哥哥平日里最爱喂鸽子,这花羽被他喂得这么肥,飞起来倒要多费些力气!”
      阿七听得鼻中酸涩,不觉间紧攥着镇纸的指节已然发白。
      浦儿浑然不觉,一手抓着鸽子,一手拿起案上的信,瞄了瞄封套一角阿七刻意留下的两点墨迹,诧异道:“公子是要我去找葵姐姐?”
      阿七仍是背对着他,沉声道:“还不快去!”
      浦儿忙将信揣进怀里,捧了鸽子出去。

      听见浦儿将房门带上,阿七好容易稳住心神,想起自己仍是一副女子的装扮,便抬手自发间取下那青玉簪子,冷冷瞥了眼,随手弃在一旁,仍用发带将头发束起。
      这时明苡却打发了绣枝过来。
      阿七已卸下脂粉,一袭黑衣,装束利落——绣枝便道:“公子,马已备好了。”
      “不忙。”阿七淡淡说着,将一柄寻常所佩的匕首仔细收入靴中,“明苡与苏岑现在何处?”
      绣枝道:“苏公子应是在馆中歇下了。姑娘派绣枝过来——”
      “也罢,”阿七打断她道,“我去见她。”说着,快步出门。
      绣枝忙掩了房门跟出来,却早已不见阿七的身影。

      及至明苡房中,丫鬟们照例侍奉在外间。阿七不等通报,掀了帘子进去。
      四扇的织锦屏风后,明苡正端着小小一盏玫瑰羹,边用细柄银匙搅着,边侧脸问身旁的丫鬟:“纹鹊,你说我服了这半年,怎的面上丝毫不见好转?莫不是这大夫唬人的吧?”
      那丫鬟便低声笑道:“又不是灵丹,若说养颜,总要多花些时日。依奴婢看,姑娘气色比先前还好呢!”
      明苡闻言,方笑盈盈的转过头来,看着面色清冷的阿七,开口道:“我让绣枝过去伺候,七哥儿怎还没走?”
      阿七打量四下几名丫鬟,淡淡道:“都下去吧。”
      众人便悄悄散了。
      明苡将杯子向几上一坐,轻笑道:“谁惹了七哥儿这么大的火气?”
      “明姐姐,你可知他们的出入令牌已经更换?”阿七咬牙道,“想不到陈书禾如此狡诈,只怕继沧已经——”
      “什么?”明苡一惊,旋即又神色如常,“我会派人去打听。你又是如何得知?”
      “方才无意中看见苏岑腰间的令牌,与之前继沧缴来的,已然有变。”阿七道,“我已让浦儿去城郊送信给缃葵,请她过来帮我,凭我一人,断无法救出继沧。”
      “胡闹!”明苡低声斥道,“你怎就确定继沧已落入敌手?即便当真如此,也不能即刻就去。只怕人家早就设下陷阱,以逸待劳,只等你们自投罗网呢!”
      “若继沧真的失手,只怕现今已在冯亦铎手上。那冯亦铎素来手段阴狠——”阿七难掩心中忧惧,仍是自顾自说下去。
      “那也不行!你师傅选人真是越发不济了,”明苡厉声打断阿七,“竟派了这么个世事不通的小丫头给我!”
      阿七一怔。
      “都如你这般意气,如何成得了事?”明苡冷笑道,“说得难听些,我们便是一颗颗布好的棋子,每走一步,自有人安排,即便失了手,也只能将那子弃了,若都临时起意,这局可怎么走?”
      见阿七垂头不语,明苡又道:“这个道理,你早该明白,竟要到我这儿现学么?”
      明苡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缓和了语气:“我知你师傅素来疼你,未曾让你经过什么风浪,今次遇险只怕还是头一遭。听姐姐一句劝,不论何人,都莫要太多牵连,唯有如此,日后心中才能好过些。之前你将阮暮锦与韵儿交代给我,我便帮你这一次,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接着便话锋一转,“你约了缃葵何处见面?”
      “城北龙潭寺。”阿七低声道。
      明苡叹了一声:“我这就派人去拦她。继沧之事我怎会坐视不管,只是还要筹划稳妥了才好。你仔细想想,若继沧当真失手,该受的苦,只怕现今也受了;若侥幸逃脱,自然不劳你再以身犯险。时候不早,快赶路去吧。”顿了顿,明苡又迟疑道,“北边。。。。。。”
      “我已命浦儿传书过去,说情形有变。”阿七静静说着,见明苡微微点头,便接着道,“方才我要离开,那苏岑百般阻挠,依姐姐看——”
      “我自有分寸,你去吧!”明苡淡淡道。
      阿七心知多说无益,便轻施一礼,转身离去。
      出了东院边门不远,遥遥看见有个丫鬟捧了一样物事匆匆过东院来,阿七仔细一瞧,却是明苡房中负责洒扫浣洗的小丫头。
      待那丫鬟走近了,阿七自回廊暗处突然跳出来,伸手将她一拦。
      丫鬟受了惊吓,手中的竹篮险些掉在地上。
      阿七一把接住,凑近了微微笑道:“姐姐这么晚才回来?”
      那丫鬟见是阿七,便有些局促,福道:“回公子,绣枝姐姐过午没有吩咐,奴婢便忘了收早先晾的帕子。”
      “哦?”阿七眉梢轻挑,掀起上面盖的缎子,只见篮中果然是些晾晒好了的帕子,在内中翻了翻,轻笑道:“可有姐姐你的?”
      那丫鬟更添了几分窘,低下头轻声道:“奴婢的帕子,怎敢和姑娘的东西放在一处?”
      此时阿七早捡了一条绣着“苡”字的丝帕出来,凑至鼻间轻轻一嗅,“即便不是姐姐的,经姐姐的手洗过的,也是一样。”说着将帕子塞进袖中,附在丫鬟耳边,低笑道:“我便收着了?回去可不敢告诉明姐姐!”
      那丫鬟闻言,立时羞红了脸,慌乱中只顾点头。再抬头看时,阿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路过馆中上房,终是放心不下。还好夜色已深,园中即便还有饮酒作乐的客人,大多也都醉眼惺忪,神志模糊。
      料定那苏岑必会选个最贵的去处,阿七便悄悄上了二楼,从最里头开始,一间一间找起。各房中自是少不了形形色色的香艳场面。阿七硬着头皮挨间寻过来,到了第六间,只听房中传出轻微水声与女子的咯咯娇笑。舔破窗纸看进去,果见那屏风一侧的衣架上,晾的正是苏岑的暗纹锦袍与一件女子的碧色纱裙。
      心内算了算,自苏岑跟着明苡离开,过去了足有半个多时辰,不由得暗骂——即便是女人,洗个澡也没有如此费事的!
      因着实记挂继沧,只得将这边暂且抛开,悄然离去。

      这厢阿七牵了明苡命人备下的马,自绮桐馆角门出去,并未走城里,倒是直奔东边城门而去。沿着城墙外的小道,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赶至东郊青竹坡。
      坐在马上,探手摘下一截竹枝,拗去两端,凑至唇边轻吹几声。
      不多时,只听旁边竹丛簌簌作响,便见有隐隐火光,紧接着一名年轻女子牵了马,自竹林深处出来。
      女子将手中的烛火在阿七面上照了一照,借着火光,只见那女子柳眉凤目,一双薄唇,更显得容色清冷。
      “缃葵姐姐——”阿七开口道。
      “你叫浦儿深夜送信给我,竟是让我同你一起去救继沧?”缃葵冷冷问道。
      “事不宜迟,姐姐若肯帮这个忙,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阿七的地方——”
      “笑话!”缃葵打断阿七,“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向来只奉命行事,如何用得着你?如今明苡让我看着继沧掳来的几个人,万一出了差错,你能替我担当?况且,继沧未必就是在陵溪公馆失了手,只怕在什么地方耽搁了,也说不定。”
      “公馆内如今住着陈书禾,守卫森严,我这斤两姐姐也知道。眼下情形有变,只是去瞧瞧,若人不在,我也好放心启程。”阿七压着性子,好言劝道。
      “够了。我深夜赶来,在这破林子里枯等了这么久,本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你凭空猜测,我便要乱了规矩跟你去犯险?”缃葵说着,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竟似要走。
      “姐姐!”阿七唤住缃葵,自袖中取出明苡的丝帕,掷到她面前,“这正是明姐姐的吩咐。劳烦姐姐还是随阿七去吧。”
      缃葵拿起帕子,凑到火光下一看,上好的鲛绡之上,果然绣了一个“苡”字,疑惑道:“明苡她当真如此吩咐?”
      阿七淡淡一笑,也不接话,扯扯缰绳,口内轻喝一声,马儿便掉头飞奔向北。
      缃葵来不及细想,将丝帕收入腰间,策马追了阿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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