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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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01
      叶溦第一次见到秦艽,是在入学典礼上。
      那是个秋日下午,入学典礼刚进行不久,校长正坐在台上讲话,欢迎新生入学。谁知“砰”的一声巨响,学校礼堂的大门被撞开,阳光一股脑儿如潮水般涌入。夹裹在阳光里,立在门前的正是秦艽,引得台下一片哗然。那时的秦艽扎着两根马尾,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憨笑。当然,她满头大汗,并喘着粗气,只因她左手拎着蛇皮大包,右手拖着超大行李箱,身后还背着鼓鼓的旅行包。
      她刚从车站奔来,正赶上夏热未退,秋气未浓,故而气喘吁吁。
      叶溦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恰好旁边有空位。不待她思索,或是提出异议,秦艽已坐到她身边。典礼继续进行,她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讲台上的任何画面。后来她明白:一个人一旦过分专注于某物某事,他物即如路人甲乙丙丁,看不到眼里,听不进耳里,毫无印象。
      秦艽仿佛自带一个磁场,叶溦的注意力全被吸走。
      看到秦艽脸上豆大的汗珠一个接一个滑落,叶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倒不因口渴,或是腹中饥饿,而是被惊到,被眼前的女孩惊到,她从未见过如此豪气干云的“女孩”。她在心底估算一下秦艽的蛇皮大包、旅行包以及行李箱的总重量,不禁连连摇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后来她索性得出结论:世上有一种奇女子,压根就不能归之于女子之列,她们言男子之所言,行男子之所行,俨然一副“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姿态。
      一念及此,她竟不自觉地递上一张面纸,想让“好汉”擦擦汗。
      这张面纸,后来被秦艽反复提及。按照秦艽的理论,正是这张轻而薄的面纸,虽不值一文,却承载了她俩的姐妹情深。她还进一步阐述:是叶溦先“勾搭”自己,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才登上叶溦的“贼船”,而那张面纸就是铁证。
      叶溦取笑道:“你是说,这面纸譬如鱼雁喽,古有鱼雁传书,今有面纸传情。”
      另有一点让叶溦比较疑惑,面纸作为“铁证”,早已不复存在。她想起那日秦艽接过面纸后,擦起汗来,不一会儿面纸即可拧出水,随后被秦艽扔进垃圾篓。很显然,某物一旦被归于垃圾之列,便失去其存在的价值。又或者因其失去价值,才被归于垃圾之列。那么此面纸已失去价值,无可为证。
      再者,她甚至怀疑那张面纸是秦艽虚构的“铁证”。每个人的大脑中都有一个匣子存放着记忆,往往记忆骗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个人一旦对某段记忆作出有利于自己的怀疑,那么她便会想方设法认定这个“怀疑”成立。叶溦正处于这样的状态,她认定秦艽是故意找出一张面纸作“伪证”,故而“自己勾搭秦艽”一说便可推翻。
      最后,她还得努力证明是秦艽先“勾搭”自己,自己抵挡不住秦艽的物理攻击,才勉为屈服。她也找出一个“铁证”:秦艽主动坐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并未向其发出邀请,或是对其行为表示赞赏,因而秦艽的这一举动实在构成“勾搭”的事实。秦艽的孔武有力也是个事实,她的胳膊粗过自己的小腿,具备物理攻击的能力,容不得抵赖。
      当然,有一点不仅秦艽不否认,她也十分赞同:她俩第一次见面,还是挺“和谐”的,以致多年过去,她俩仍对其记忆犹新。
      02
      秦艽接过面纸,简单擦一把汗,面纸便被浸湿。她将面纸揉成团,旋即以一个帅气的投篮姿势,将纸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篓。叶溦记得,那纸团飞出的弧度很诱人,就像彩虹桥的伸展,曲线饱满,恰到好处,她不由得对眼前的这位人物赞赏有加。
      她喜欢彩虹桥,喜欢那种弧度的曲线。
      扔完纸团,秦艽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残留的汗,继而伸出那只手,憨笑道:“你好,我叫秦艽。秦是秦始皇的秦,艽是草字头下面放一个九,你可以叫我小秦、小艽,也可以叫我小秦艽。”
      叶溦呆呆地看着那只沾上汗水的手,又看了看一脸憨笑的秦艽,竟是一愣,不知接还是不接。可秦艽的手一直悬在那儿,秦艽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也一直在看着她,她只得尴尬地快速同她握手,淡淡地道:“你好,我叫叶溦。”
      握完手后,她的手亦被汗湿。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手上沾着秦艽的汗,仿佛她曾亲手替秦艽擦汗。
      她偷偷地在底下擦着手上的汗,直到擦干为止。多年来良好的家庭教养告诉她:待人接物一定要有礼貌,她可以心里嫌弃别人的汗,却不能表现出嫌弃的样子,她只能在对方不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地抹掉心里的那一点嫌弃。
      她底下擦着汗,面上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秦艽聊着。事实上,她只是在一个接一个地回答着秦艽的提问,秦艽似乎有着问不完的问题以及讲不完的话。她冥冥觉得自己有回答与倾听的义务,待与秦艽简短的交流一番后,才发现她俩竟是同班同宿。用秦艽的话说:“所谓十年修得同船,百年修得共枕,我俩同班同宿的缘分怕是也有几百年。”
      叶溦竟是被她的话逗乐,打趣道:“人家许仙与白素贞是真爱,咱俩都是女生,你这个比喻显然有失妥当。”
      秦艽却是很不服气,辩解道:“都是女生又如何,在真爱面前,性别、年龄、国别、种族都不是问题,人与蛇都能相爱,何况是女生与女生。”
      叶溦顿了顿,喃喃道:“可人与蛇相爱,毕竟是传说。”
      她说得很小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对于民间传说的爱情故事,她虽觉美妙,却从不信以为真。她幻想的爱情还相对保守,种族、性别、年龄等等都是问题,她不可能爱上一个女生,正如她不可能爱上一个老先生。
      后来叶溦了解到,秦艽是自大山里走来的女孩,故而神态间染上崇山方有的坚韧与气概。此次由于火车误了班点,以致来迟,所幸赶上正在举行的入学典礼。这是她第一次出省,来到江南这座小城,她还处于兴奋状态。她不用说,叶溦已经看到她的兴奋,她在言谈举止时处处透着那股兴奋劲,不用特别留意,只要视力正常,都能够看到。
      她俩台下聊着天,台上也有讲不完的话。
      台上校长讲完话,又换教务主任讲话。教务主任讲完话,又换上一位精神矍铄的老教授以教师代表的身份致辞。不论是校长还是老教授,其讲话的出发点都是劝学生们规划自己的学业,好好做功课,将来好做人。学生们寒窗苦读十数年,本以为到大学后会获得自由,自然不爱听这些大道理,因而台下学生各干各的事,有些谨小慎微的同学,装着很认真听讲的模样,底下却在把玩着手机。
      突然,秦艽指着人丛中的一人,取笑道:“那人右手执笔,像要写点什么,左手却在底下翻书,头也不抬,聚精会神地看着小说。”
      叶溦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所谓人丛,其实离自己很近,那人就坐在自己的正前方,离自己不足半米之隔,看背影应该是个瘦小男生,留着长长的头发。她心中奇怪,却不愿多说什么,没有哪本书上规定男生不能留长发,也没有哪本书上规定只有女生才能留长发。
      女生能留短发,男生自然能留长发。
      她只轻嘘一声,提醒道:“你小点声,别让他听见,他就坐在我们前面。”
      以叶溦的修养而论,背后议论别人,是小人的行径。她从不爱背后议论别人,甚至有些厌恶背后议论别人的人。在这一点上,她稍稍有些不悦,但表面仍波澜不惊,自小受到良好的教养,使她总能保持一副天塌不惊的镇静。
      秦艽似乎很不拘小节,自然未能觉察出她话里的那点“不悦”,接着道:“怎么?你是怕我和他干起架来,我打不过他?”说完,她还握紧拳头,挽起袖口,展示她的肌肉。
      叶溦见她这般夸张表情,倒显得率真可爱,实在抵消之前的那点“不悦”,反而顺着她的话道:“不,我是怕你下手没轻没重,伤到人家。”说完,她还伸手轻轻戳秦艽的胳膊,补充道:“你的肌肉看着还算结实,实在小瞧不得。”
      秦艽听罢,愈加活跃,使劲戳了戳前面的瘦小男生,男生一脸茫然地转过头。不待他询问,秦艽却指着叶溦,抢着道:“你应该向她道谢。”
      男生一怔,似未想到她会有此一说,他眼睛眨了眨,呆呆地看着叶溦,就像在看夜幕上的星辰。叶溦也是一怔,她没想到秦艽会这么“顽皮”。但她仍故作镇静,虽然已不如先前那般从容,可总算稳住情绪,静待接下来的戏。
      她常说:“人生是一部历史大戏,每件小事都是戏里戏外的小戏。”她不喜欢演戏,喜欢看戏,也习惯当观众。
      男生迟疑片刻,缓缓道:“我是不是应该问‘为什么’?”
      秦艽很满意这个回答,看来事情进展的相当顺利,按照她的设想,接下来应该由自己说明道谢的原因。可正在他暗自得意时,男生却突然开口说话,打断她的思绪。
      男生郑重地向叶溦道声“谢谢”,并用余光瞥向秦艽,接着道:“感谢这位美丽的同学伸张正义,阻止一头饿狼扑向善良的小羊。”
      叶溦听罢,莞尔一笑道:“小羊要继续提高警惕,以防饿狼的再次偷袭。”
      男生见她笑,也就跟着笑。他的笑很纯粹,就像他苍白的脸,没有一丝杂色。叶溦看着他的脸,就像在看天上的云,云也是那么白,没有一丝杂色。就这样,男生呆呆地看着叶溦,似已入梦,直到秦艽叫醒他,他才讪讪地转过身,取出桌下的那本书,冲秦艽道:“这本不是小说,是朱湘的一本诗集。”
      她俩同时一怔,感慨男生的一心多用。
      在叶溦看来,秦艽已演砸这出戏,又或者说是这位男生的戏太出彩,以致导演临时改掉剧本,对戏时才令秦艽措手不及。后来秦艽常常追问叶溦:“在这出戏里,饿狼是我,小羊是那位男生,那么你是什么角色呢?”每每被问及,叶溦总扯开话题,如同扯开一团棉絮,棉絮里什么都没有,她也就问不出什么。
      03
      她俩继续聊天,聊到叶溦的爱好。
      后来两人一致同意:这个话题是错误的,又或者话题本身没错,但它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同样造成错误的影响,以致她俩都不愿再主动回首此事。
      当时,台上老教授严谨而不失幽默的致辞,引得台下学生哄堂大笑。但礼堂的最后一排,有两个女生仍沉浸在她俩的二人世界里,尚不能自拔。直到一声尖叫,破空而出,击碎她俩的小世界,亦撼动台上台下的大世界,将整个礼堂的氛围带到极致。
      尖叫是谁发出的?
      关于这一问题,台上台下的师生们莫衷一是,纷纷站队。大部分人认为此叫声由秦艽发出,持此观点的人多来自前排,他们认为秦艽的形象符合尖叫的分贝量级,而一旁的叶溦吓得花容失色,分贝的量级明显不够。更重要的是在此叫声之前,秦艽曾破门而入,似乎她孔武有力,一贯喜欢喧哗。另有一小部分人则断定此叫声经由叶溦的喉发出,他们从尖叫的音质着手,推测尖叫的分贝虽高,却细腻非常,耐人寻味,很符合叶溦的个人气质。
      一阵哄闹过后,老教授继续作最后的发言。
      待众师生不再歪着脑袋往后看,叶溦仍惊魂未定。可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得保持镇定、冷静,不能自乱阵脚,阵脚一乱,长城自破。刚刚发生什么事?她只记得自己感觉到一阵剧痛,便尖叫一声。为理清头绪,她将思绪倒回三十秒:
      三十秒前,她与秦艽聊到理想,聊到自己的兴趣爱好是画画。紧接着,秦艽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瞅到桌上她的画本。
      二十秒前,秦艽吵着闹着要欣赏她的画,并伸手夺画本。秦艽的手很用力,无意中碰倒装满白开水的杯,杯中的水又无意中淌到画本上。
      十秒前,在补救画本的过程中,秦艽又无意中碰倒水杯,将余下的水洒到她的腿上。那是一杯保温的白开水,她隔着连衣裙都能感觉到热,不,确切说应该是烫,滚烫滚烫的“烫”,由大腿的一隅蔓延全身,造成神经系统紊乱,以致她发出那声痛彻心扉的尖叫。由此尖叫,全礼堂的师生纷纷回头,闹哄哄如炸开的热锅。
      三秒前,秦艽一个劲地赔礼道歉,双手不停地擦她的连衣裙,她或许想将湿的地方擦干,她或许真的是想将功补过。可是,秦艽在干什么?她稍一用力,便将连衣裙扯坏。这可是她最喜爱的水绿连衣裙,却被眼前这位刚刚认识的女孩一手扯坏。
      回顾完一切,叶溦渐渐冷静下来。冷静之后,她拉回思绪,盯着秦艽,满满的敌意。之前花两个钟头建立的革命友谊,已荡然无存。她甚至觉得眼前的魔女,正是上天派来折磨自己,好让她明白什么叫“祸不单行”,从碰倒茶杯、弄湿画本、烫伤大腿到扯坏连衣裙,秦艽就像个小恶魔,一脸天真无邪,看似无意,却发动四连击,深深伤害到她。
      更让叶溦恼怒的是,秦艽还一脸无辜,憨笑着表示一定买一本新画本送她,至于连衣裙,秦艽声称自己的针线活尚可,保证缝补的跟原来一模一样。可在叶溦看来,有些东西一旦损坏,便如玻璃破碎,无可挽回,或许努力之后,能粘回旧的容貌,但原本平滑如镜,却不得不落下满面沟壑。连衣裙倒也罢了,画本于她而言,非同一般,里面承载着怀念与希望、追思与寄托,是她坚持理想道路的明灯,如此种种,岂是单单一本新画本所能堪负?
      秦艽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见叶溦始终冷着脸不言语,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变得有些黯淡无光。她在向叶溦道歉,道歉刚刚弄湿她的画,道歉刚刚烫伤她的腿,道歉刚刚扯坏她的裙……原来,那短短三十秒的时间,她只因一时好奇叶溦的画,竟是接连做错三件事。
      秦艽所要表达的只是安慰与歉意,实在未曾想到会使情况更复杂。后来她回忆此事,虽有时会取笑江南女子的小家子气,却仍不免自责,每每还要叶溦来安慰她。人的内心呐,毕竟柔软,她虽空有一副豪气干云的气概,到底是女儿家,直到最后,仍不免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04
      入学典礼已接近尾声,但叶溦实在不想在这个礼堂待下去。她感觉到,全礼堂的人虽未回头,却如在背上生出眼睛一般,直直盯着她,等着看她的笑话,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后来她才明白:别人把自己当做笑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先把自己当做笑话。那时的她,真把自己当做笑话,她就像小丑,不爱表演的她被抛在舞台上,台下观众都在笑她。她要逃离现场,逃到一个没有观众的地方。
      秦艽拦她不住,又或者说秦艽自知理亏,所有气力化为无形,如站桩一般,目送她离开。后来,秦艽问她那日去到何处,她亦不肯说。她只说去到一个有风的地方,风将她的心事悉数吹走。
      这不算说谎,风无处不在。
      叶溦走出礼堂,正是夕阳西下,晚风轻起。风徐徐吹乱她的发,以及她那湿了一片的裙。此时那破了洞的水绿连衣裙,风中飘动着裙摆,如河边轻舞的柳。柔光洒在她的脸上,她又恢复往日的从容。是的,她已陶醉。
      她不知道,就在她身后,有一个瘦小男生痴痴地看着她,想必已有七分醉意。
      让她陶醉的是夕阳,让他陶醉的却是她。
      夕阳是叶溦最喜爱的色彩,她曾经画出不同季节、不同时辰的夕阳。可一想到画,她又记起刚才的一幕,眼角闪过一念决绝,继而握紧手中水迹斑斑的画本,迈步向前。她不知道该往何处走,她只知道她必须走,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可她不知道哪儿无人,她对这座校园还很陌生,因而寻寻觅觅,走走停停,只要脚下有路,她便要一直走下去,她的影呀,在夕阳中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
      她看不到自己的影,正如她看不到身后,一直有个瘦小男生,在追她的影。
      男生在追她的影,男生却看不到身后自己的影。
      校园里有一座情人谷,情人谷原名求索园,取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之意,“情人谷”是学生们的戏称,代代相传。它实际上是一处四面环坡的低地,约有数亩,自然而成,学校依地势建成此园,供学生晨读,或是午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此晨读、午休的并不多,反倒是谈情说爱的纷至沓来,络绎不绝。每每月上梢头,总有许多男男女女相拥而来,浓情蜜意一番,将求索园硬生生变成情人谷。
      久而久之,求索园被人淡忘,情人谷却广为流传。
      叶溦此时正坐在求索园里的听雨轩中,听雨轩是一座四角凉亭,位于求索园的正中,亭中有一石桌,周身有四石凳。叶溦于石桌上摊开画本,画本未干,而水渍已成,其中有几幅画甚至已模糊不堪,她忍不住念道:“这画,竟如记忆一般模糊!”
      这时,却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只怕模糊的不是画,而是记忆吧。”
      她朝着声音望去,略微有些吃惊,来的不是别人,却是礼堂中的瘦小男生。他如此瘦小,以致她要忍不住怀疑,倘若大风起时,他会不会被刮到天上去。
      她问他:“典礼结束了?”
      他答她:“此时应该结束。”说话间,他竟快步朝她走来,待走到她身前,他伸出手,递上一堆治烫伤的药,关心地道:“先消毒吧,听你的叫声,应该烫的不轻。”
      叶溦一怔,似没想到这位男生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更没想到他会递给她一堆治烫伤的药。而经他一提醒,她才感觉到腿上火辣辣的疼。原来,刚才只顾心疼画本,竟忘却腿上的烫伤。
      她犹豫着,要不要用药。
      他似乎看出她的犹豫,遂道:“放心,药是我刚刚在校医室买的,绝对正品,我以前常被开水烫伤,经常这么治。”接着,他还向她介绍处理开水烫伤的注意事项。他说得很真诚,也很耐心,就像一名医者。
      此时园中,除却他俩,再无别人。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腿。他已会意,转身离开……
      05
      第一次来到江南,来到N城,秦艽有些想家。
      晚上,在收拾妥当之后,她拨通家里的电话,与家人聊很久。她很喜欢聊天,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聊N城的繁荣热闹,聊这座大学的校园环境……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她没有聊下午与叶溦的不愉快。
      她虽没有在电话里提到叶溦,却在挂断电话后开始担心叶溦,只因此时已近深夜,其余两位室友都睡下,叶溦却没回来。自下午礼堂一别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叶溦,她甚至不知道叶溦会去到何处,若是她知道叶溦身在何处,一定会去找她。
      她决心等叶溦回来,她会一直等,倘若不回来,她将等到天明。
      此时的叶溦还在听雨轩待着,她的画本已干。画本虽干,水印却残留,如一道道沟壑,横在每幅画上。她盯着其中的一幅画发呆,月光下那幅画栩栩如生,竟似复活一般。那幅画是她在病房为病重的奶奶所绘,如今奶奶已不再,画便成了她最后的念想,可如今,连这幅画都遭殃,被水渍弄模糊。
      模糊的不只是画,模糊的还有记忆!
      夜空繁星点点,奶奶是哪一颗?
      她曾听人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起初,她一直不信,不信这类天方夜谭,只因她相信科学。可到后来,她多么希望科学是不可靠的,她多么希望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
      星星一眨一眨,看久了眼睛会疼。
      她揉揉眼睛,抬起的头又低下,凝视着桌上的画。她在园中待的够久,那位瘦小男生的药果真见效,她腿上的烫伤已好很多,至少感觉不到疼。她起身,准备回宿舍。尽管宿舍有她不想面对的人,可她知道逃避是弱者的行为,她答应过奶奶,她会一直坚强地活着!
      她总能找到方法使自己平静,如一池秋水,秋风起时微皱的水面,秋风过后则水波不惊,平滑如镜。她看透自己的心,像在看一面镜子。一个人一旦认清自己,便会顾及他人。因而在园中静坐许久后,她仔细想想,竟得出结论:这事呀,也怪不得秦艽。
      饶是如此,她对白天的事仍有些耿耿于怀。她不否认,回宿舍再次见到秦艽的时候,内心是挣扎的,是犹豫的。她在挣扎什么?她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确信,她不想同秦艽讲话,不想同秦艽有任何语言或肢体上的交流。她冥冥觉得,倘若同秦艽讲话,便是对不起自己的画本。而一旦对不起画本,便是等同于对不起自己的奶奶。
      因而当秦艽又一次真心实意向她道歉时,她仿佛铁了心肠,只是轻“嗯”一声。
      她却不知道,她心底有一阵微妙的情绪波动,夹杂在这莫名的不悦中,就像是感激,感激秦艽会深夜等她回来,感激秋夜如此凉爽。只是如同这不悦是莫名的,感激也是莫名的,她分辨不清。
      她端着脸盆去洗漱间洗漱,此时夜已深,连洗漱池都很冷清,水龙头里的水滴答滴答地流着,流进洗漱池里,流进她的心里。水是柔软的,她的心亦是柔软的。洗完漱后,她回到宿舍,直接上床睡觉。
      等她上床后,秦艽才跟着上床。
      睡前,叶溦没来由地想起那句话:“只怕模糊的不是画,而是记忆”,也就没来由地脑海中闪过瘦小男生的身影。她冥冥觉得那个男生有些面熟,仿佛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生物老师曾说:“基因的多样性有限,难免会出现撞脸现象。”
      这句话很好地解释了她的疑惑,她不再纠结于那个男孩的面熟,而是琢磨起他说过的那句话。细细一想,竟似有些道理:画模糊可以再画,记忆模糊如何找回?倘若找不回记忆,画得再清楚,又有何意义?
      她在脑海里,将记忆的轮廓勾勒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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