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气冲天

　　“午夜的钢琴声？”
　　朱又安惊讶的咖啡撒了一手。
　　乐正霖连忙递上纸巾，一边给她擦手，一边解释道：“反正他是这么说的，你也知道沈夫人一生未嫁，二十年前养女死后便一直是一个人，她虽然爱好酒会，但从来都是洁身自好，是以家中从未留宿过外人。可是月衡就不一样了，他是政府派来的人，如果酒醉想住在沈家，沈夫人又怎能拒绝，所以他才能看到我们无从看到无从知晓的一幕。”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自从来到南域，朱又安的三观每天都在接受挑战，她以为活了两百多年的杀人狂案已经够玄乎，与西晋历史攸关的红盒子梦境也够离谱，可是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出了这桩“鬼魂钢琴案”，命运对她也真是垂青，机关巧合地安排她离开格勒群岛来这万象之地长见识。
　　“你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一遍吗？”朱又安说道。

　　对杀人狂的案子，月衡早在进南域之前就琢磨过。既然这个杀人狂在两百三十余年间都没能引起任何人注意，那么想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把他找出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好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超自然存在的生物，那么他们肯定也会有自己的活动圈子。只要发现他们中的一个，定能顺藤摸瓜揪出他们一窝！
　　沈夫人便是月衡盯上的第一个人。
　　作为情场老手，月衡比任何人都了解女人的秉性，对沈夫人这种一生未嫁，半辈子不近男色的，月衡表示从心眼里感到佩服，佩服那些心瞎眼盲的人。在他的认知里，男人之于女人，等同于活水游鱼，高空翔鹰，沈夫人之所以当了半生修女，不过是没有找到令她快活的人罢了。
　　所以在那天宴会上，月衡几乎是使尽浑身解数来引诱沈夫人，然而那个成熟优雅眼睛里总带着微微忧郁的美丽妇人却一次又一次地用解意的笑容和宽仁的眼神拒绝他，这让月衡更加的怀疑。当然，他怀疑的不是自身的魅力，作为公认的猎艳之王，他有资本也有手段令女人们为他着迷，为他死去活来，可是现在，他碰到了沈夫人这根软钉子。
　　于是当天晚上，他借酒醉留在了沈家，也因此发现了那个秘密。
　　他很清楚的记得，钢琴响起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整，因为那个时候大厅的落地钟刚巧敲过十二下，当时整个沈家都沉浸在寂静之中，所以那阵钢琴曲响起来时无异于平地惊雷。曲子是很欢快的《少女的祈祷》，活泼嘹亮的音符响彻整栋大楼，有一瞬间，月衡甚至觉得那曲子是在他耳边弹奏。
　　他循着钢琴声找过去，最后在一间落锁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清晰悦耳的钢琴曲正是从这间屋室里流淌出来，正当他想撬开锁一瞧究竟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转过身去，看到那个优雅感性的沈夫人正一脸复杂地望着他。
　　“这么晚了，先生还不睡吗？”沈夫人问道。
　　“这么晚了，夫人不是也一样没睡？”月衡反问，他懒懒地倚在紧闭的房间门口，脸上似乎还是那种浪荡不羁的笑，但那微微眯起来的细长双眸却有明显沉潜下来的神思，他扣起食指，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是谁在弹琴？”
　　沈夫人垂下双眸，没有回答。
　　“为何锁着门？”月衡显然不愿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然而沈夫人还是没有说话。
　　月衡缓缓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沈夫人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不敢。”沈夫人轻轻说道，她望着月衡身后的房门，眼神渐渐迷离如夜雾，“这里面弹琴的，是我的女儿。”
　　“女儿？沈夫人的女儿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朱又安捧着咖啡，诧异地说道。
　　乐正霖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继续往下讲。
　　“我的女儿名叫沈容，是我二十二岁时收养的孩子，如先生所知，她在三年前便已经去世了。”茶水室里，月衡很体贴地给沈夫人接了一杯红茶，而后者朦胧的眼神便也如这袅袅水汽，模糊的有点让人看不清，“三年前，她参加了闻天阁的钢琴演出，演奏的正是这首《少女的祈祷》，可是演出前出了一点事，她的情绪一直不好，我安抚了许久，还试图让她退出比赛，但这些都没有用。”
　　说到这里，沈夫人已泪光闪烁，她微微偏过头去，像是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烈情绪：“可是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想不开，她居然、她居然……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月衡望着双眼泛红的沈夫人，神情一时默然，当初的“闻天阁纵台”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不仅是南域，便是在内地也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小小年纪便取得在闻天阁演出资格的少女居然会在正式演出时停下弹了一半的琴，哭哭笑笑地从两米高的舞台上纵身跃下，当场没了生息。
　　“我记得当初您给新闻社解释的原因是感情纠纷。”月衡靠在咖啡机旁，轻轻嗅着巧克力咖啡的浓香。
　　“确实是这样。”沈夫人擦去泪痕，徐徐说道，“当初容容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她的同班同学，那个男孩我见了，并不怎么靠得住，可是容容喜欢他，不管我多么反对，她还是坚持要跟他在一起，直到那个男孩因为移情别恋与容容分手，那个时候，容容刚获得闻天阁演出资格，而那个男孩移情的对象，正是另一个获得这项资格的人。”
　　“这首曲子本来就是容容为那个男孩准备的，可想而知她当初的痛苦和难堪，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因为想不开而自杀，我真的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她真的好傻，真的好傻！”
　　说到后来，沈夫人已经哭的不可抑制，月衡只能一张一张地给她递纸巾。彼时四面气氛正静，活泼欢快的钢琴曲如溪水般环绕着整座府邸，只是谁能想到，如此明媚的乐曲之后，竟是一个少女因爱绝望的心和不甘不灭的灵魂，只是，她久久地缠绵此地，一遍一遍地弹奏着生前最后一支曲子，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

　　“也就是说，月衡要从沈家下手？”朱又安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眉目间不由得有些黯然，她陷在沙发里，语调透出微微叹息。
　　“不是月衡。”乐正霖站在窗边，摇头道，“是我们。”
　　朱又安抬头看他。
　　“月衡毕竟代表了政府，万一查出些对南域不利的事，我怕政府会加以利用。更何况，身为南域的执法董事，我们有责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乐正霖在朱又安身边坐下来，素来微笑如戴了张假面的脸，此时却从骨子里透出正色和认真，他说道，“月衡对南域不熟，现在非常需要我们的帮助，而我们也需要知道他查到的内容，既然大家双方都各有所需，那么合作便是最皆大欢喜的选择。”
　　“你说的‘我们’，具体指的谁？”
　　“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你我、月衡、晋梵还有顾宁川。”
　　“顾宁川……”朱又安揉了揉眉头，喃喃道，“他会帮忙吗？”
　　“现在还不太好说。”乐正霖也难得地叹了一口气，眉间浮上一丝疲惫，“这个人脾气古怪，行踪神秘，纵使同为董事这么多年，我对他的了解也不过是皮毛而已，关于这件事，我写了信给他，单看他怎么回复了。”
　　乐正霖低头啜了一口咖啡，余光瞄到身边之人略有些心不在焉的神容，他搁下杯子，轻声说道：“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馆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陈旧，斑驳的铜锁，褪色的朱门，灯光幽暗的室内摆满了一摞一摞的书稿，也正因此，来这里的人很少注意到惑惑暗光里那些不惹眼的陈设，它们在常年沉香缭绕的雾气里隐盖了面目，用冷峭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瞧着来来往往心思各异的人们。
　　昏昧的光线里，一抹月白飘然而至。
　　他穿过那些不引人注目但实际价值无可计量的摆设，驻足在一幅画下。

　　“明馆正厅里的那幅画你见过吗？就挂在进门左边两扇八宝格中间的墙上。”
　　“你说的是《新雨洗荷图》吧，我倒是见过，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到的，那上面画了什么？”
　　“不就是两个侍女在池边喂鱼赏荷吗？”
　　“没有其他人了吗？”
　　“什么、其他人？”
　　“……有一个女人，坐在亭子里，撩起帘子往外面看……”

　　白衣人仰头看了那幅画许久，蒸腾不散的香雾隐匿了那面具之后的眼神，看得清的只是那凝定在空气中、线条如林泉般精致流畅的下颌。
　　又过了许久，他悠悠开口，声音低沉而缠绵入骨：
　　“把这幅画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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