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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颠簸大半个时辰，马车驶上了汴京城的官道，变得平稳轻快。
进城已是亥时，小孩半睡半醒，隐约听到驾车的男子同人低声说了几句，便响起了城门开合的低沉摩擦声。
小孩睡得昏昏沉沉，脑袋抵在车厢上，一晃一晃。屈楚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对上双蒙着水汽的黝黑眸子。
“到了。”屈楚才拾起斗篷，披在小孩的身上，把边角塞进领口掖实。
小孩被他冰冷的手指冻得一激灵，身子向后一缩，却撞上了车厢，避无可避。
屈楚才笑了笑，似是觉得小孩的挣扎很是无谓。他掀开车帘，对韩构道，“抱他下来。”
韩构一脚踩上马车横轴，腰侧剑鞘佩环相撞，啷当作响。
小孩瑟缩着顶开车帘一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怕被带剑的男人拎起来，但马车又高，自己跳下去非得折了脚。他不由自主地向旁瞥去，对上屈楚才含笑的双眼。
屈楚才张开双臂，小孩乖觉地伸了手环住他的脖子。
“大人。”韩构退立一旁，“属下来罢。”
屈楚才托着小孩的腰身，往上抱了抱，“你问他肯么？”
小孩紧紧抱住屈楚才，不肯松手。韩构封喉一剑，着实让他心生畏惧，连靠近些都觉得浑身发冷。
屈楚才的身子单薄，气力较寻常男子稍有不足，抱着个七八岁的瘦弱孩童也显得吃力。走上屈府门前的石阶，气息便转而不平，微微带喘。小孩扭头看去，只见对方的额头密密铺了层细汗，在屋檐纸灯的昏光下，闪着点点盈亮。
小孩趴在屈楚才肩头，悄悄打量着这座从没见过的大屋子。纸灯能照到的只是很小一圈，其余一大片都是黑压压的影子。那个带剑的男人没跟在他们身后，但四周悄寂，风叶沙沙，也很是瘆人。
屈府管家提了一盏纸灯，身如枯树般了无生机地立在门口，替两人照亮引路。“老爷，刘大人在书房候着。”
喑哑的声音配上飘摇的烛火，让小孩一瞬想到传说中的鬼怪，慌得勒紧了屈楚才的脖子。
屈楚才不答管家的话，只对小孩道，“别勒那么紧。”
小孩直勾勾地盯着管家那张老树皮似的脸，心道这也许就是个树妖也说不定。他从前总听人说些山精鬼怪的故事，忍不住往这座阴气森森的宅子上套。坟丘变作的老宅，树妖管家，还有……
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该是什么妖怪呢？
小孩用脸颊碰了碰他的脖子，温温热热的，不像是鬼。生得那样好看，合该是只狐狸变的？
屈楚才手一颤，险些把小孩摔到地上。他弯腰把人放了下来，小孩还是双手环着不肯撒开，他只得躬着身子道，“你若是再不松开……”
就要吃了我么？小孩心想，要是松开了手，没准转头就能看到一张血盆大口。
“我便喊人来了。”屈楚才道。
管家将纸灯提高了些，浑浊的眼珠缓缓转了转，“老爷请吩咐。”
屈楚才道：“让晚照和映秋过来。小孩儿这般难缠，她们总有办法。”
“是。”管家一晃灯笼，轻飘飘走远了。
屈楚才弓着腰累得很，盯着小孩的发旋儿叹了口气，一手撑在墙上卸力，一手随意拨弄着他硬茬茬的短发。
小孩紧张地憋住了呼吸，觉得对方呼出的热气都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肩背上。这是在挑从什么地方下口吗？
小孩结巴道：“你、你别……”
屈楚才把短发逆着发旋拨了个个儿，又看它们执拗地自己转回去，漫不经心道，“求饶？晚了。”
“我、我……”小孩龇起满口齐整的白牙，对着那瘦削的肩膀，却下不去嘴。他紧了紧拳头，安慰自己，是对方先要吃人的，而且狐狸肉也未必难吃……
小孩的唇瓣已经贴到了屈楚才肩上，忽的听到一声软糯娇音。
“大人。”
侍女晚照、映秋盈盈拜倒，一敛袖，一拢袍，朝两人笑了笑。
屈楚才的肩上传来些微痒意，他只当小孩无事擦碰到了，对两名侍女吩咐道，“带他下去，换身衣裳。”
晚照沉稳道：“是。”
映秋笑着将两人打量了一番，走到小孩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是谁家的公子呀？敢对大人这般不客气。”
小孩防备地看着她，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一公两母，三只狐狸。
映秋勾嘴笑道：“大人要务在身，哪能一直陪你玩耍？你同我们去洗洗，换身新衣裳可好？”
小孩别开头，沉默着把下巴搁在屈楚才肩上，抵得牢牢的。
晚照与映秋错身而过，一指轻拂，点在小孩的后颈。小孩像是中了法术一般，浑身无力，无法动弹。她扶住小孩软软倒下的身子，对屈楚才恭敬道：“大人，奴婢这就带他下去。”
“嗯。”屈楚才将小孩软趴趴搭在自己肩上的两只手拉了下来，直起身子，面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带他去西厢睡下。”
晚照道：“是。”
映秋帮着晚照一同搀住小孩，也不为方才被冷落而发恼，笑嘻嘻对屈楚才道，“大人待他这般和气，他该不会是唐枢密使家的人吧？要不便是徐参政家的？”
映秋想起什么，“呀”了一声，低头去看小孩的眉眼，摇头道：“难不成是那位……”
晚照喝道：“映秋！”
映秋自知失言，捂了嘴想向屈楚才请罪，却见对方已经转过身，背着众人走了。
肩胛骨高耸支起长衫，平白无故有种寒锋出鞘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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