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兽

　　青年把头又低了下去，低声道：“下奴无名。”

　　尹筝挑了挑眉。他记得奴隶并不多见，整个氏族里面也没有几个，所以原来奴隶是不能有名字的吗？

　　青年接着说，“此次前来，是……是斗胆请求大人，救族长之妾青一命。”

　　青这个女孩子尹筝认识，似乎年纪也没有多大，但却很早就被族长强占为妾了。虽说妾的待遇都不会太好，但也不至于要弄出人命吧？

　　尹筝看不见青年的脸，所以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话。由于他深知叫青年抬头他肯定也要像那些人一样惶恐不已推三阻四，所以他仍然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不轻不重地抓着头发让他抬头。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尹筝问。

　　“并无。”青年语调平稳，但眼中仍然闪过一丝不安。这抹不安被尹筝看得一清二楚，他眯了眯眼睛，脑海中已经开始脑补青年对美貌少女痴情不已甘愿奉献自己的苦情戏码，心里对他本来还有一丝的好感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左右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趁这个机会去见见族长也没什么不好。尹筝向来看不惯族长，但总不能让他真的把氏族弄得太糟糕，如果狼氏族提前灭族了，他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他还是得管一管。

　　但虽说是奴隶，尹筝还是通过他的举止言辞轻易能看出来，他恐怕在成为奴隶之前还是受过不错的教育的。这样想着，他就越是对青年有些不相信，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琥珀色的眼睛看，直看得青年浑身僵硬，薄唇抿得都没了血色才放过他。

　　松开抓着青年头发的手，尹筝后知后觉地发现白皙的手掌被他头发上的污秽弄脏了，有些不快地再次引水冲洗了一遍，才向着空气投入一丝意念，对还在山顶的白狼传音，“我要去氏族一趟。”

　　空气中很快传来了白狼的回音，“小心些。我让狼群和你一起。”

　　尹筝对白狼的过度保护有些没办法，“他们不是在北方捕猎吗？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那边没有回答，从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狼嗥。

　　尹筝听完，只能叹了口气，接受狼家长的护送安排。白狼似乎对人类的身体十分不放心，即使尹筝有着足以让他摧毁一个氏族的法力，他似乎仍然认为尹筝的法力只能做些整理衣服之类的精细活。不过多了狼群陪着也是好事，狼氏族的人对他们的图腾兽十分敬畏，有了他们在事情就会容易得多，也可以避免以前发生过的糟心事。

　　尹筝的耳朵听不见远在好几座山外的狼群的回音，青年却可以。他的灰耳朵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才恢复成表示臣服的低伏。

　　“你能自己走吗？”尹筝看了看被染红的衣袍，很快把视线转了过去。虽然想用法力帮他疗伤，但他已经不是刚来的时候那样天真了，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事。“不能的话，就等狼群来吧。”

　　青年的体格不是他能够背或者抱得动的，他也不想那样做。

　　青年十分诧异地愣了愣，“您……不取我性命吗？”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眼中的疑惑变成了惊惶，“求您……求求您了，如果您不愿脏了手，我自己也可以……求您救救青……”

　　他认定了只凭自己的血无法请得动尹筝，事实上就算他的命也不能。于是他认为尹筝是不打算答应了，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尹筝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十分冷淡地低喝：“闭嘴。”

　　他什么时候看得上祭祀献上来的生命了？那是图腾兽才需要的东西。其实换成别的，能够提供能量的东西也完全可以，但这个传统流传了千百年，根本不是他说就能改变的。身为神使的他力量来源于天地，根本不需要通过祭祀维持自身的存在。但他却不得不回应鲜血的召唤，这一点让他相当不快。

　　即使是奴隶，也该爱惜自己一点吧？怎么就为了别人眼巴巴地自己把自己献出来了呢？

　　尹筝承认为爱献身是很伟大，但他自己无法理解。他和那个青，甚至都不是情投意合的恋人，归根结底只是单相思吧？

　　想到这里尹筝的语气就更为冷淡，“能走还是不能走？”

　　见尹筝生气，青年不敢再说别的，立刻回答，“能。”

　　“那就跟上我。”

　　尹筝走得不算快，但因为是神使的关系，让人迷失方向的雾气散得一干二净，花的时间比青年独自上山要短得多。青年跟在他后面，虽然浑身是伤却走得比他要稳些，手里抱着叠起来的衣袍，安静地跟在他后面。

　　尹筝一边走，一边替他毁掉的衣袍感到惋惜。这件长袍他还挺喜欢的，但是没有强力洗衣粉，恐怕是洗不干净了。

　　就这样无言地走到山脚，狼群竟然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为首的雷是青年公狼，一身深灰色的皮毛光滑而柔软。他看见尹筝身后的青年，露出了一个威吓的表情，才慢慢走到尹筝身边，亲昵地拱拱他。

　　尹筝抬手摸摸雷的头，觉得自己烦躁的心立刻受到了治愈。雷身后跟着的闪，捷和迅也是年轻公狼，几头狼全部围在尹筝身边和他说话。

　　“是这个人叫了你？”雷问。

　　“他是谁，没对你做什么吧？”这是完美继承了白狼的过度保护的白毛闪。

　　“我们听见了就马上来了，没让你等吧。”毛色偏黄的是以脚力为傲的捷。

　　同样喜欢奔跑的迅是捷的同胎弟弟，“今天猎了很多你喜欢的山鸡哦，如果不是这家伙，还能抓得更多呢。”他呜呜地低吼，对青年很是不满。

　　眼看雷把战力最强的三只狼都叫来了，尹筝挨个摸摸狼头，觉得实在是小题大做，“谢谢。反正我本来也打算去一次的，其他狼呢？”

　　“我先让他们回大人身边了。”雷头上顶着尹筝的手，沉稳地说。

　　只有白狼是区别于其他狼的图腾兽，因此狼们也对白狼十分尊敬。不过在人类眼中，雷他们也归在图腾里面就是了。

　　尹筝回头给了青年一个眼神，示意他跟着走，“小银表现得怎么样？”

　　银是今天第一次参加狩猎的半大狼崽，由于天赋秉异，似乎比同岁的狼崽更加好战。其他狼崽们被他欺负得苦不堪言，最后成年狼们就把他带去狩猎了。

　　“还稚嫩的很，”闪说，“不过还算可以吧。”

　　“闪说可以，那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尹筝听着问题狼崽有了归宿，也算放心了一些。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青年只能听见他的话，听不懂狼的回答。这感觉就像是他在自言自语一样，总觉得这场景有些怪异。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尹筝接下来就没有再说什么。

　　离山脚不远处就是狼氏族的村落，还没走近，尹筝和狼们就感受到了不对劲，脚步加快了一些。

　　狼氏族的人在平日聚集的空地围成了一个圈，对立面被绑在木柱上的少女指指点点。少女穿着的服饰还算精致，但却被尘土弄得灰扑扑的，漂亮的脸上是空洞的表情，在看见尹筝时眼睛才动了一动，然而在看见尹筝身后的青年时，她的瞳孔皱缩，浑身颤抖地挣扎起来。

　　尹筝皱了皱眉。这看起来并不像见到喜欢的人该有的表情啊。

　　这时族长和长老们听见尹筝亲自过来的消息，十分恭敬地出来迎接了。尹筝也不愿多问，打算看看族长要说什么。

　　有雷和闪护卫在尹筝身前，没有人敢走得太近，族长跪下行礼，粗旷的脸上堆出笑容，“神使大人今日亲临，这真是……”

　　“免了，”尹筝冷冷地说，“这是在做什么？”

　　族长像是才注意到尹筝身后的青年，十分惊讶地说，“您——难道是因为这个奴隶，才特地下山的吗？！”

　　跪伏的狼氏族人哗然，没有人相信一个奴隶真的能让神使大人现身，而且就算他献祭成功了，现在不也应该死在山上了吗？

　　尹筝倒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又如何？”

　　“……”族长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尹筝会在所有人面前如此理直气壮地怼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于是他错过了回答的时机，尹筝不打算就青年的身份展开讨论，直接问，“这姑娘是你的妾？”说到这里，他十分厌恶地皱了皱眉。明明都五十多的人了，居然还强占十几岁的小姑娘，一看人家就不会是自愿的。明明性格也好外表也好都好不到哪去，就因为法力稍微强一些就在这个小村里称王称霸，妻妾成群，这样的族长早在十几年前就把尹筝的好感度刷到了底。

　　这样的狼氏族至今没有被灭，尹筝可是出了很多力的。但偏偏族长自己不这么认为，于是觉得对年纪不大的尹筝恭敬是件令他难以忍受的事。不过在狼面前他不能造次，于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告诉尹筝。

　　青才十五岁，但却已经嫁给族长三年了。尹筝听到这种类似犯罪的行为就头痛，然而在原始社会并没有什么法律能够惩罚族长。族长想要杀死青的理由是因为她不忠，而她不忠的对象正是青年，也是她的亲哥哥。

　　现在尹筝算是知道为什么他的出现会让大家这么惊讶了，怎么看他好像都是帮错了人。狼们也察觉到是青年让尹筝陷入干尴尬的境地，性格比较冲动的迅立刻低吼一声，要冲上去咬他，被捷拦住了。

　　尹筝却不太急，要说两人中有一个人说谎了的话，那多半肯定就是族长。他直接走到人群中央，替青解绑，少女软绵绵地倒下，却并没有让尹筝扶，仍然勉强地跪在地上。

　　尹筝对青并无恶感，放缓了语调问她，“族长所说属实吗？”

　　“您愿意相信我吗？”青抬起脸，泪眼婆娑地问。

　　“我都问你了，自然是打算相信的。”尹筝很耐心地说。

　　法力的浅蓝色光辉萦绕在两人之间，尹筝握住青的一只手，轻声吟唱。青像是睡着了一样昏了过去，倒在尹筝怀中。

　　青的思绪像潮水一样涌入尹筝的脑海。悲伤的，压抑的，几乎没有什么快乐的时候。

　　从小身为奴隶的妹妹长大，母亲也是被人唾弃的存在。父亲不管她，在她稍微长大一些后就把她交给了族长。和族长的妻子与其他几位妾的生活也充满了艰辛，因为她年纪太小，有再多委屈也只能咽下。

　　青的记忆里几乎没有青年出现，由于青年是奴隶，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并不多。而族长要杀死青不过是想寻个理由而已，他真正想杀死的其实是青年。如果青年为了妹妹献祭，那么族长自然可以兵不血刃地杀掉他。青虽然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但两人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从青的记忆里，尹筝看见那是一个有着鹿角的鹿氏族少年。

　　尹筝中断了探查，把青抱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族长想要青年死，并且还是用这种迂回的方法。杀掉一个奴隶难道是什么困难的事吗？他这样想着，本来因为青而放软的脸色又冰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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