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兽

　　雾气缭绕的森林中，偶尔传来一声远远的鸟鸣。

　　分明是盛夏，日光却穿不透层层叠叠的树叶，目力所及都是深绿苍蓝的树影，幽幽的寒气萦绕在身边，平白让人觉得孤寂惶然。

　　瞬跪在古树环绕的空地上，断断续续地这样想着。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撑在苔藓上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到底是因为视线模糊，还是因为雾气变浓，他已经无暇去想。

　　“非去不可？”

　　云海之上的山巅稀稀疏疏地长着几棵树，在树荫下，留着黑碎发的青年十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没了动静。

　　然而他枕着的柔软靠垫却不让他继续挺尸，巨大的白狼轻轻把给他枕着的腿收了回来，青年的头在地上磕出咚的一声。

　　“人都来了，难道你要让他在山里冻死？”白狼张了张嘴，通过意念传来的话在青年被摔痛的脑袋中响起。“更何况，你该运动了，筝。”

　　被唤作筝的青年很不情愿地睁眼，他的眼睛和白狼的一样，是天空的湛蓝色。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

　　“那还真是多谢了。”

　　白狼把他拱起来后，又回到树荫下面躺下。细碎的法力顺着青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绕了个圈，微风吹拂过青年的衣摆，替他理好睡乱了的头发。白狼的尾巴在地上拍了拍，他已经习惯这个人经常动用法力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于是很没兴趣地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从树荫下出来，尹筝的眼睛立刻受到高海拔处阳光的摧残，他心里是拒绝的。

　　山上虽然凉快，但过于直接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人时刻受到冰火两重天的折磨。然而神规定了图腾兽非要住在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地方，尹筝毫无办法，只好自我安慰总比住在雪山上要好。

　　然后他很快就想起来，整个世界也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和图腾兽待遇相同，立刻就高兴不起来了。

　　尹筝讨厌这个世界。

　　虽说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高贵无比，任谁见了他都会惶恐地匍匐在地，但话又说回来，他其实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因此这神赐的身份其实基本派不上用处。这个世界确实是风景秀丽，空气清新，但没有网络和手机的生活差点让刚来的他抑郁，全靠白狼的毛茸茸才让他好起来。

　　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尹筝并不想活着。

　　他虽然不是自杀而死，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确实觉得自己死得挺好。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什么偏僻世界的神在到处寻找能为己所用的壮丁灵魂，还偏偏看上了他。为了讨好他，那个神还给了他健康的身体，强大的法力和漫长的寿命，然后把他派到了这个图腾兽的世界替他监管世界的流程。

　　自那时起，尹筝就过上了消极怠工的神使生活。在被白狼抚养长大的这段时间内，他过得十分无聊，只要神不在他耳边催到无法睡觉，他就绝不下山。一群文化程度还停留在史前社会的兽耳人根本提不起他交流的兴趣，更何况那些人也显然没有和神使聊天的兴趣，见到尹筝时不是下跪就是磕头。

　　但不幸的是，虽然尹筝对白狼所守护的狼氏族十分不满，他还是得暂时守护这个氏族，直到神有新的指令为止。

　　尹筝被阳光晃得烦躁不已，直到浓厚的水汽扑面而来时，心情才好了一些。他用手背抵了抵被阳光晒得发痛的脸颊，一边在心里驱动法力，遮挡视线的雾气就开始向两边退去。神给了他可以容纳深厚法力的身体，但这具身体实在不算很强壮，即使从小跟着狼一起长大，也没能学会在山路上如履平地。不仅如此，白皙的皮肤被晒后还会发红发痛，虽然尹筝不否认他现在相貌出众，可在这个没有防晒霜的时代，他宁愿自己能被晒黑也不要夏天长袖长裤。

　　虽然很久没走过，但通往山腰的路只有一条，虽然已经被茂盛的蕨类侵占到有些看不清楚脚下，尹筝还是能勉强辨认石阶路的方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下走。

　　在山腰处，千年的古树围绕的中心，是远古时期人类接触神灵的祭台。在神灵早已离开地面的如今，其作用变成了祭祀和请求图腾兽的场所，尹筝定期会从那里收到狼氏族送来的食品和衣物之类的供奉。在他到来之前，现任狼氏族的族长似乎已经打算开无神论的先和，对白狼的供奉已经几乎没有了。要说起来，白狼对族长的怨言肯定比尹筝要更多，但他却不太向尹筝提这些，大概也是希望他能对目前要守护的氏族稍微减少些敌意。

　　山林万物都宠爱着身为神之眷属的尹筝，于是他的山路走得还算顺利，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跪在祭台上的狼氏族青年。

　　身为狼的眷属，狼氏族的人都有着尖耳和狼尾。骁勇善战的狼氏族人不论男女都有健壮的身体和修长的四肢，这个青年也不例外。不过狼氏族的生产水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供奉给尹筝的不能太差，所以是从森林另一边的鹿氏族那里进口来的。普通族人不可能天天穿昂贵的棉丝织物，青年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背心，布料粗糙不说，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下面就更是凄惨，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只有类似兜裆布的布料让他不至于衣不蔽体，但那双小麦色的长腿完完全全地裸露在森林湿冷的空气中，上面遍布着新旧不一的伤口。

　　尹筝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个人以鲜血召唤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且看这人狼狈不堪的样子，感觉像是个奴隶。

　　身为长在现代社会的人，尹筝自然不可能认可奴隶制，但氏族内的事情他不能插手太多，因此他最终没有过多干预这个原始社会的等级制度。神是公正而冷情的，他时刻记得这一点。现在守护着的狼氏族如果在某一天违背了神的意愿，也一样会成为他杀戮的对象。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人都长得跟他不太一样，尹筝也基本能做到将他们和自己分开看待，将自己游离在世界之外。

　　听到尹筝的脚步声，快要失去意识的青年勉力想要抬头，耳朵也动了动。

　　大概是嗓子哑了，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气音，尹筝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走到青年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青年有着狼氏族标志性的灰色系头发，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如果不那么暗淡的话，或许会很好看。身为奴隶的日子想必不太好过，虽然青年有着挺俊的五官，却显得有些削瘦。

　　尹筝从小没受过什么重伤，因为阳光就能变红的皮肤向来受到白狼十分精心的保护，被草叶划破可能就是他受过最严重的伤了。看着青年浑身血淋淋的，尹筝十分不舒服，想也没想就把身上罩着的青绿苗芽花纹白色长袍解下来，把跪伏在地上的青年整个罩住了。

　　可能是这个大动作把青年吓住了，他把自己缩得更低矮，头死死地抵住地面，但还是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发出些断断续续而无意义的声音。

　　尹筝十分困扰。话都说不出来，他怎么知道这人叫他来是干什么的呢？于是他转身去找了一片还算大的树叶，心念一动，空气中凝出小小的水流，聚在叶片中。

　　再次回到青年身边的时候，尹筝发现他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脚看，在发现他回来的时候，青年又立刻垂下眼睫去看地面了。

　　尹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太在意。他看见青年跪伏在地缩成一大团，白色丝织长袍已经被血染脏，心里虽然不太耐烦，还是单膝跪下来，抓住青年的头发，把他快要磕到泥土里的头抬起来。

　　尹筝本以为要用些力气，却不想青年十分顺从地抬头了，尽管他仍然十分害怕似的盯着地面，深灰色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喝了。”尹筝以命令的口吻说。倒不是他想借着神使的身份瞧不起人，尹筝之前也尝试过彬彬有礼路线，但人们听完他的话全部跪倒在地，简直就像他下一秒就要轰炸整个氏族似的诚惶诚恐。久而久之，尹筝就没有了和他们好好说话的耐心，不过反正他平时也没什么和人说话的机会。

　　青年有些犹疑地抬眼看了尹筝一眼，在看到尹筝并不算好的脸色时一僵，很快就照着他的话顺从地就着他的手把水都喝掉了。

　　尹筝唤出的水不过只是就地取材的雾气凝结，但毕竟是神山的雾气，总有些普通水没有的功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青年总算是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嗓音仍然嘶哑。

　　“谢大人恩惠。”他拜服在地，低声说。

　　“免了。你是何人，为何献祭于祭台？”尹筝重新站起来。尹筝脱去长袍也无损他神使的气度，但可惜他内心完全不是表面上这样高贵淡然，而是满满的不耐烦。

　　一旦用血献祭，图腾兽就必定会现身。在受到庇护的狼氏族这里，出现的则是尹筝。先不管此人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献祭，他总得听听为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