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

　　小城里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地震。
　　彼时，兰小离正一个人在灯下半梦半醒的看书，桌上的水杯忽然兀自的颤抖起来，发出咯咯的响声。
　　兰小离也觉得身体微微有些摇晃，于是彻底的醒过来。
　　“难道地震？”汶川大地震的阴影显然还笼罩在女生心头，这个小小的念头吓的女生僵在座位上数秒。然而紧接着却并没有发生想象中更猛烈的震动，周围平静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没有楼下随之而来的嘈杂的话。
　　兰小离打开窗户，发现楼下早已乌泱泱的聚满了人，口袋里的手机也开始不停的震动起来。小小的地震后，大家纷纷问候平安。
　　看来，是真的地震了。
　　“那么，要不要给韩雨辰也发一条呢？”急匆匆跑向楼下的女生，不由得把手机，越捏越紧。

　　韩雨辰，是兰小离的同学。
　　除了同学这个大家都很了然的身份，韩雨辰还扮演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色——兰小离喜欢的人。
　　喜欢韩雨辰，仿佛是“预料之外”，又确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由于坐在自己前面的缘故，兰小离从一开始就有意无意的注意到这个男生。
　　成绩很好。即使语文经常不及格，也丝毫不妨碍他总是居与前十名的稳定成绩。运气好的话，还能很臭屁的坐上第一把交椅。
　　人缘超棒。班里的男生都是他的兄弟，女生都是他的“姐妹”。成为“级草”也不是因为脸蛋迷人，完完全全是他众多兄弟姐妹，活生生给捧上去的。
　　很干练。会为争取一次球赛，与教导主任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大获全胜，成为整个年级的英雄。
　　……
　　这些，都是兰小离心动的充分条件。但是真正关键的必要条件，却是另外一件事。
　　那是分班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被数学49分狠狠打击的女生，自习课上，一个人在角落的座位上流眼泪。
　　“哎，兰小离，你别哭啊。”男生压低着嗓音。
　　顺着声音看过去，兰小离被吓了一跳。韩雨辰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他作为旁。高大的男生，蹲下来也是个庞大的体积。
　　“喂，别这样啦……”抬眼瞟见了女生的试卷，一切了然于胸，随即从前面的桌子上拿来一张纸，“给你看样东西，保管心情好起来。”
　　接过递过来的纸，发现原来是一张45分的语文考卷。
　　“比你惨吧。”男生“恬不知耻”的笑笑，“所以，别难过嘞！”
　　兰小离被这莫名其妙的状况搞得一头雾水。
　　“小吉利，笑一笑啦。”
　　虽然依然不是很清楚状况，虽然最讨厌别人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叫自己“小吉利”，虽然心情还是不怎么好，但是嘴角却依然不自觉的有了弧度。
　　女生不是没想过像小说里那样，因为考得烂，然后被男生安慰。但不同的是，小说里，男生都会很大人的拿出满分的考卷，为女生细心的讲解。而现实中，却是男生嬉皮笑脸的拿着更撮烂的考卷，帮你找自信。
　　没有看到令人敬仰的其实男生也有的满分试卷，没有细致入微的讲解，没有狗血的浪漫。但是，却理所当然的免去了女生面对满分试卷的自卑，巧妙的保全了女生的自尊。
　　“谢谢。”过了很久，对着男生的背影，女生才想起言谢。
　　这一次对于男生来说可能微不足道的细节，却让女生的内心发生了莫名的细小的变化，像光滑的一张纸，被谁无意间揉皱了，留下了怎么也抹不平的小小的褶皱。
　　再怎样，也抹不平了。

　　兰小离跑下楼，在一个花坛边坐下，环视一周，发现身边的人群，或夸张的飞快收拾好细软准备逃命；或是七大姑八大姨凑在一起彼此危言耸听；更多的还是像女生一样拿着手机，不停的忙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没心没肺的孩子，不顾母亲的呵斥，仍在人群中穿行打闹——市井百态。
　　女生在一一回复完所有的短信之后，面对屏幕上准备发给韩雨辰的“地震了，你那边怎么样”的短信，始终按不下发送键——总是觉得太突兀了。
　　然而，正当女生犹豫不前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
　　短信。
　　打开。
　　浏览。
　　内容是与之前无异的“地震了，都还好吧”，不同的是，发件人是韩雨辰。
　　韩雨辰。这个名字让兰小离的心跳开始疯狂的加速。
　　“很好很好”，女生的手指在键盘上忙碌了很就，却只是发出了这样没水平的四个字，手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就说嘛，小吉利你那么吉利。”韩雨辰很快有了回复。女生虽说欣喜，但是，看到“小吉利”三个字，还是忍不住深深的皱了眉。

　　“小吉利”这个外号，完全是拜韩雨辰所赐。
　　文理刚分班，男生在得知女生名字时的第一反应不是也向对方介绍自己，而是以一贯没正经的样子对兰小离说：“为什么叫兰小离呢？小离小离的，不太吉利啊。”
　　说这句话的韩雨辰，显然没有注意到女生黑下去的一张脸。
　　“为什么不说话呢？”看见女生不出声，于是不知死活的问。
　　“那干脆叫兰吉利好了，多吉利啊。”并没有生气是应该发出的标准尖叫，也没有与之想配合的涨红的脸，女生只是慢慢的说着，字句间，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是，比情绪失控更可怕。
　　韩雨辰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对兰小离意味着什么，于是，甚至还给女生起了“小吉利”的外号。

　　兰小离不是没有提出过抗议。有一次，在心平气和的提出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女生彻底的爆发了。
　　“你真的很可恶！”兰小离一字一顿，表情严肃。
　　“啊？”显然被平时波澜不惊的女生吓到。
　　“我，非常不喜欢你对我的称呼。”女生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非常非常的讨厌。”
　　没有提高八度的声音，但每个字，仿佛都被女生死死的咬紧。
　　韩雨辰当即愣在那里。还从来没有什么人，以这样一种方式，这样一种语气和自己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做的太欠妥。
　　于是，虽然觉得女生有点小题大做，但毕竟是自己错在先，所以当天下午，男生就丢给女生一个纸团。
　　女生打开，发现全是道歉的话。
　　虽然文笔欠佳，还有病句，但相当诚恳。
　　兰小离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生，不仅之前的矛盾涣然冰释，女生还为自己过于不留情面的言辞深感歉意。
　　而韩雨辰果然也收敛了许多，只是偶尔兴起，还会不由自主的叫上一声“小吉利”。

　　“兰小姐，不好意思，老毛病又犯了。”女生的没有还没来得及舒展，韩雨辰的短信就已经发了过来。
　　“没事的啊。”皱着的眉头彻底舒展开。
　　“呵呵，突然想起你上次发飙警告我的样子。”良久，男生才回复。
　　“很恐怖吧……”兰小离不好意思的自嘲道。
　　“是是是。我到现在还很奇怪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哦。”
　　“可能是心理阴影吧。”
　　“啊？”
　　“因为自己不幸福嘛。”尽量的轻描淡写。
　　“为什么？？”
　　“你知道吗？”
　　“如果可以的话。”
　　“呐……其实也没什么……”女生仿佛被勾起了倾诉欲。

　　其实也没什么。
　　只不过，母亲在离了婚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存在。于是，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了完整的家庭。
　　只不过，自己的生日却是母亲的祭日。去世前，母亲唯一留给女生的，就是“兰小离”这个名字。于是，因为是母亲留下的，所以，就算觉得不好，也舍不得改掉。
　　只不过，曾无意间听到隔壁的大婶们这样聊到自己，“兰家的哪个小丫头哦，一看就晦气，一生下来就克死了她妈。”“‘小离’‘小离’的，听名字就不吉利。”于是，这些年来，最怕的就是别人说自己晦气，不吉利。
　　只不过，被外婆送到父亲那里，却从来不曾得到父亲的疼爱。十多年来，自己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生活在父亲和谐的三口之家。刚上高中，就被父亲“请”出来独自生活。富有的父亲只是满足她的物质需求，仿佛是在还债一样。于是，就算是地震，父亲也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可能没什么。

　　兰小离说完了自己的故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女生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对别人一口气说出这些年来沉积与内心的秘密。尽管那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
　　这个秘密，这些年来，就算是再痛苦，女生也没有向谁倾诉过啊。兰小离还以为，它们会这样长久的一点点烂在心里。
　　如今，竟然都说出来了。

　　“对不起，早知道就不提了。”
　　“没关系啊，只要你保密就好啦。”
　　“好的。：）”
　　兰小离望着屏幕上韩雨辰发过来的笑脸，突然有了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如同种子破土而出的芽，迅速长大，长出长长的藤，在女生的心头越缠越紧。
　　——其实，还有个秘密们想告诉你。关于你的——“我喜欢你”的秘密。
　　仿佛是刚才吐露太多所留下的惯性，女生越来越想说出来。
　　“唉？你有喜欢的人吗？”直接说还是太突兀，于是换了个稍有联系的话题，先绕过去。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嘛。”拼命掩饰，心有那么一点虚。
　　“无语了……”
　　“快说啊！”
　　“原来有的，不过现在没了。”良久，才有反应。
　　“真的假的的？过去的那个是谁啊？”
　　“真的。是过去的同学。”
　　“原来木头也有开窍的时候。”
　　“别扯！那，说说你吧。”
　　“八卦男！！”
　　“去去去，反正无聊嘛，再说我都说了。”
　　“我啊，有吧……”女生的手不有自主的抖起来。
　　“嘿嘿，是谁啊？”

　　“是谁啊？”
　　兰小离看着这三个字，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直白的回答“是你”吗？
　　明明前一秒还非常想把“我喜欢你”说出来的女生，这一秒，面对这样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竟然犹豫起来。
　　真的要说吗？
　　其实自己和韩雨辰，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他，成绩优异的，让人忍不住要给他鞠一个躬。但是，却从来不曾表现出任何优越感。而自己，就算发疯一样的学，也不赶不上他十分之一二的光彩。
　　他，有着远大的理想。曾听过他对于未来一本正经的规划——他，很老土的想做中国的比尔·盖茨。而自己，甘于平凡，安于现状，最不喜欢纠结与远处未知的旅途。
　　他，有开朗的性格，无可挑剔的好脾气，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而自己，表面还算开朗，但是，内心中分明对关于过去的一切都无法释怀，就是再开朗的外表也掩盖不了由内而外的阴郁。
　　韩雨辰于自己，完全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好吧。
　　但是，他，却成了自己喜欢的人，成立自己青春狗血闹剧中的主角。

　　手机已经在女生的手中被汗水润湿,

　　“还害羞啊，哈哈。”男生见女生久久没有回应，于是打趣。
　　“没有。”
　　“快点讲啦，搞不好晚上大地震，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兰小离突然僵住了。
　　倒不是被男生“搞不好晚上大地震”的恐吓吓到，而是因为后面的那半句。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没有机会了，即使今天不地震，以后也再没有机会了。于兰小离而言，这是唯一的机会。
　　生命中就是有那么多不言而喻的契机，表白这种事情也并不是按照某本《恋爱宝典》，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来的。要是那样，这世间纠结的你死我活的爱情，倒也简单了，就像超市里的商品，批量生产，也就廉价了。
　　所以，女生突然觉得，什么差距，什么距离，统统都不重要了。就让自己的大闹短路一次，失灵一次吧。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女生咬紧了嘴唇，微抖的手，在键盘上飞快的移动。
　　像极了电视里的偶像剧，卑微的女生爱上了渴望而不可及的男生，然后她就变成了灰姑娘。估计即使自己是灰姑娘，也没有灰姑娘那样的好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神仙教母，不是每个人家的后院都有南瓜。

　　按下了发送键，用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手。
　　屏幕上，小小的漏斗不停的翻转。
　　一下。
　　两下。
　　三下。
　　盯着屏幕，屏住呼吸的兰小离，突然有很多话想说。
　　呐，雨辰，我喜欢你。
　　所以，地震后，第一个想问候的人，是你。
　　所以，在恢复你的短信时，手会微微的颤抖，
　　所以，才会有倾诉的欲望，才会把这些年来从未向人启齿的关于自己的秘密，全都告诉你。
　　呐，雨辰，韩雨辰。

　　漏斗在翻动第六下的时候，变成了“发送成功”。但是，紧接着却变成了“再见”的字样，最后，整个屏幕暗了下去。
　　在确定“发送成功”之后，女生按下了关机键。
　　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早已料想的结果。也许今晚真的会有巨大的灾难，掩埋掉这个秘密。
　　兰小离收起手机，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人早已散了大半，几对情侣依偎在一起，已经睡熟了。
　　女生闭上眼睛，远处的风吹来，脸上有微微的凉意。
　　女生想，他会一辈子记住这一天——在这一天，小城里发生的微小的地震，在女生原本平凡到平庸的青春里，留下了一场小小的余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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