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盘起长发，像个骑士

　　汽油恶作剧事件逐渐升温，班内知情，高三年级沸腾，到全校议论纷纷，时间仅隔一天。走在学校的哪个角落，或许都能听到“我跟你说啊，3班的王瑜……”
　　巴拉巴拉，似乎随便揪个人出来，都能原模原样绘声绘色地还原当时场景。

　　然而，你知道。只有谣言才能风一般迅速伸展，而真实不能。

　　短短一天，王瑜被泼汽油，王瑜差点被汽油烧死，王瑜已经重度烧伤住院，有人蓄意谋杀……各个版本的王瑜已经成为学生和家长口中的悲惨英雄，无故被报复已是可怜，更何况他还是个尖子生。
　　无论在哪个学校，好成绩总是会被给予更多同情。

　　*****

　　“设l，m，n均为直线，其中m，n在平面α内，“”是“且”的（）。
　　A充分不必要条件 B必要不充分条件 C充分不必要条件 D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

　　林羽在括号里写A。
　　由A可以推出B，由B不可以推出A，则A是B的充分不必要条件。

　　正要继续下一题，突然被隔壁桌的萧潇打断。
　　她偷摸着把头伸过来，自从上次林羽主动插入讨论，她们俩的关系就好了许多，当然这是萧潇单方面觉得。
　　“据小道消息，明天晨会，”用手悄悄指往右前方，王瑜的背影，“王瑜要代表全体师生宣读高考宣言。”
　　林羽：“嗯？”疑问的语气，但眼睛没离开习题。
　　萧潇不满：“我跟你说话呢。”
　　我跟你说话，你就得看着我，特属于青春期女孩的小骄纵。让人稍反感但不是不能原谅。

　　林羽只好把脸移过来。刚来就冻结与好学生阵营的关系，怎么看都不明智。
　　萧潇这才满意，继续轻声说：“明天不是正好离高考还有100天嘛，学校就弄了个动员会。王瑜是年级第一，就让他上去了。”又神神秘秘：“我上厕所的时候听老师说的，别告诉别人哦~”
　　林羽淡淡夸赞：“真厉害。”像夸小孩子。
　　萧潇绷不住笑了：“什么嘛，这有什么厉害的……林羽，你可真有意思。”

　　自己有没有意思，她不知道。但她知道，
　　明天的动员会不是普通的动员会，除了本身动员的意义，更有学校想平息谣言的举措。第一名王瑜还好好的，没有住院也没有被谋杀。

　　但，若谣言真这么容易平息，就好了。
　　王瑜被泼汽油可以推出他被谋杀，王瑜健全地活着不可以推出他没被谋杀。
　　充分不必要？必要不充分？晕。

　　林羽继续埋头答题。
　　她只想好好过完这三个月，无论恶作剧还是谋杀都不能打扰。
　　……

　　第二天早晨，如萧潇所说。
　　100天高考动员大会，3班王瑜代表全体师生宣读高考宣言。

　　“……过好最后100天，等待我们的终将是收获。”
　　少年最后一个音落下，底下惯例响起掌声。
　　有人激动有人焦虑有人无谓有人平静，林羽属于后者。

　　*****

　　高考动员大会过后，日子如常，该学习的继续学习，该混的继续混。
　　汽油事件像平静湖面掉落的一块碎石，咕咚一声，泛起波澜，然后沉底无息。

　　多年以后，林羽再次回想起这天，深感到自己天真。
　　太过急切想要逃离所谓，成年人为少年人圈起来的安全之隅，而忽略了一直存在的不安定因素。

　　那天，因为刚经过动员大会，少年人们都像被打了一管强力鸡血，做起卷子来劲头十足。
　　直到晚自习结束，除了一些不愿学习的，大部分少年都还在埋头苦读。
　　班主任从窗外经过，不由自主点头，走进教室的时候，一贯严肃的脸上都带了笑容。
　　“今天时候不早了，大家可以下课了。住校生早点回寝室洗漱，走读生也可以回家了……如果大家每天都拿出今天的劲头来，高考不愁考差。”说到最后，又是一针鸡血。

　　林羽收拾东西，心里想着睡前再背几个单词。
　　她是走读生，租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幢老式居民房。萧潇，前排的李响，还有后排的朱浩然几个都住校。
　　简单告别，林羽背了书包先离开。
　　她的步子比其他人稍快，九点的铃声响起，她深色的书包已经出现在校门口的斑马线上。

　　穿过马路，左转直走，进到一条小巷，再走两分钟，就能看到一片居民区，她租的屋子就在这一片居民区中。整个路程八分钟，误差前后不差三十秒。
　　林羽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九点零六分。
　　她走进这条叫做芝兰街的小巷，小城市普遍休息较早，白天热闹的小巷早已安静下来，除了零星亮着灯的几间店铺，就只有夜宵铺子咕噜咕噜滚着热汤。

　　九点零八分，走到居民区门口。
　　林羽默数门牌号。这个居民区太大，大大小小20栋房子，晚上光有路灯比较暗，所以她都是得数着房子才能找到自己的住所的，从1数到13。

　　…5，6…9…
　　第10栋，
　　她突然听到故意压低的咒骂声，
　　“操……”
　　“妈的……你还敢不敢了……”
　　“……”
　　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具体骂什么，只能听到几个脏话语气词。
　　再走近几步，就能听到闷闷的拳打脚踢，大概是小混混在打架。

　　林羽踌躇，要不要换个方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社会教给她的处事原则。
　　至于报警劝架，想法匍一出现就被她抛开。等警察到了，小混混们早就歇架跑路了。劝架就更不用想，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卷进与她不相干的麻烦事中去。

　　但这个居民区实在太大，纵横交错的小路连接着数十幢房屋，稍一选错方向就会错过目的地。她耐着性子尝试另一条路，左转直走再右转，绕一个圈应该就能回到原路线上。

　　想法行得通，但路却是被堵住的。最后要右转的时候，前面出现的是一堵墙而不是路，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细细查看，原来的小路被封地严严实实，连一条可通行的小径都没有留下。

　　林羽无奈，原路返回。
　　再回到第10幢居民楼，不远处打架声消失了。小路一如从前，安静地只有虫鸣。
　　还好小混混的“晚间聚会”已经结束，她吐出一口气，也终于不用找其他路。

　　拉了拉书包带子，笔直往前走。
　　第11幢，第12幢……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人，躺在路边草丛里，一动不动。白衬衣，深色裤子，离他不远处摔着个蓝色帆布包，散落几本书，都沾满了污泥。

　　应该没死吧。

　　林羽小跑过去，打开手电筒。非常脸熟，但搜索记忆却又没有这样一张脸。
　　虽然额头和脸颊有几块青紫，嘴角甚至在出血，但不能否认这是一张好看的少年的脸。
　　她推了推他，没动静。小心摸颈部动脉，还在有力地跳动，没死。
　　没死就好。

　　她退开一步，没留意踩到一本书。捡起来，封面上都是绿色的草汁和黑色的泥渍。林羽轻轻拍了下，簌簌掉下一些细泥沙，也让她注意到书本第二页上的字。低头去看，白季，细瘦的字体。

　　再抬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黑沉的眸子，地上躺着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
　　“你？”他诧异，牵动嘴角，疼得眉心一蹙。
　　轮到林羽惊讶了，“你认识我？”
　　他看了她一眼，“林羽啊。”疼得一抽一抽。

　　他费了一番劲起身坐起，“你可以…先帮我找找眼镜吗？”又解释：“没有眼镜，我看不清楚。”
　　说话的声音也有点熟悉。
　　林羽按下疑惑，打着电筒找眼镜。
　　“黑色眼镜框，镜片很大的……”白季站起来，他看不清楚，只能跟在林羽后面。

　　找了几圈，最后在一片灌木丛里找到眼镜，可惜左眼镜片碎掉了。
　　白季也不管，直接带上，好歹右眼能看清。
　　一戴上眼镜，他立马像换了个人。大大的黑框眼镜几乎快遮住了整张脸，黑沉的眸子隐在后面，像没了光亮。再将乱糟糟的头发拨回额前，额发塌塌盖住眉毛，一低头能把眼睛也盖住。
　　是了，这才是林羽记忆中的模样，他是前几天借过打火机给她的少年。

　　“谢谢。”白季说。
　　林羽摆手，问：“刚是你们在打架？”没好直接问刚是你在被打。
　　白季一呆，点头。
　　“输了？”她又问。
　　他又点头。
　　有草屑从他头上落下来。

　　她理解为少年是不好意思，便没再问。
　　每个人都有他的生活圈子，也有他的生存方式，强行干预并不是好方法。
　　就像他不会问她抽烟，她也不会好奇他打架，一种无言的默契。

　　“你没事，那我回家了。”她出声道别。
　　“啊…嗯。”

　　走开两步，她回头看。
　　季白弯着身子在捡书，一本一本捡起来装进书包里。他步履有些蹒跚，大概脚上也受了伤，瘦瘦高高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变形，像暗夜里的鬼魅。

　　终于走到13幢，二单元，往上爬六楼，就是林羽的家了。因为是顶楼，还带了一个小小的开放式天台。
　　林羽打开灯，将书包丢在沙发上。打开窗户，徐徐送进一阵风让人很舒服。
　　洗完澡，她到天台吹风，也顺带吹头发。
　　手机呜呜地震动，提示有新消息。她解锁翻到消息页，是班级群消息，一般有班级重要通知会发布在这里。

　　但此刻，本该学习或休息的少年们都被一张照片炸地无心睡眠。
　　最新一条消息来自[爱笑的小女孩]，备注名是张笑笑，她说，“这不是新转来的林羽吗？！”
　　立马有人跟消息，
　　“我看也像。”
　　“好像就是她。”
　　“她怎么还抽烟啊。”
　　“她和白季在一起了？”

　　林羽翻动消息记录，找到最开始的一条，是李博发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她背靠在墙上，手指上夹着烟，白季手伸向她递东西，掌心是一只黄色打火机。

　　就这样一张照片，就“足以说明”——别看林羽平时沉默寡言，但人其实是个抽烟喝酒早恋特会来事儿的太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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