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盘起长发，像个骑士

　　课间十分钟。
　　高三教学楼，却安静如夜晚。
　　少有的动静也只是拉开凳子与地面划出的摩擦声，似少年人变声期的嗓音，粗劣难听。

　　林羽轻声吐出一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顺手塞进校服裙的口袋里。
　　凳脚与地面摩擦，声音稍大。大步从教室的后门走出来，林羽没有在走廊上看见其他学生，眺望隔壁的高二教学楼，倒有几个女生在叽喳说笑。
　　再转过一个弯，有条通向操场的小道，两侧都有墙壁遮挡，是个天然的隐蔽场所。
　　林羽拿出烟，抖出一根，正想放进嘴里，忽然想到。
　　没带火机。

　　见鬼的立体几何！

　　既然没带火机，这烟也是抽不了了。
　　烟在手上转了几圈，回到盒子里。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烦躁。

　　正欲回教室。
　　突然，有声音从她右侧传来：“我有打火机。”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像用手指轻轻敲击树干。
　　林羽转头，见是个少年。
　　没有带红袖章，不是巡检。

　　对面少年身上穿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白t恤，显得他比实际更瘦。虽然现在流行大长腿，但这种带有书呆子特色的男生才是高中学校里的常见款。
　　“我有打火机，你……用么？”他又问，眼神探向对面少女。
　　手伸过来，掌心有一只黄色外壳的火机。便利店里最常见的塑料款，一块钱一个，可以用很久。
　　“谢谢。”林羽也不扭捏，接过火机。
　　抽出烟，放进嘴里，点火。
　　她吸了口烟，左手食指与中指轻轻夹住，稍抖了抖烟灰，将火机还给对面少年。
　　心情有瞬间的放松，烟草真是好东西。

　　“抽吗？”心情放松之下，她多问了一句。
　　“啊…”少年似乎没预料到林羽的问题，摆手，“不用不用。”
　　林羽好笑，现在居然有男生摆手是两只手一起摆的，这让她想起了日剧里容易羞涩的少年。
　　“抽烟不好。”他踌躇了下，还是将劝导说出口。
　　林羽又吸了口烟，没说话。

　　尴尬的安静在两人间蔓延。
　　少年微低了头，扶了扶几乎遮住整张脸的黑框眼镜。他似乎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如何道歉。
　　烟草明明灭灭，林羽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压根没注意到身旁少年陷入的窘境。
　　她习惯于安静，也习惯沉浸于个人世界。

　　一支烟的时间。
　　林羽把烟头按灭，丢进旁边的垃圾箱。
　　往右看，刚刚的少年居然还在，一声不吭地陪她抽烟，细细长长的头发快遮住眼帘。

　　树梢绽放繁花，团团粉白。
　　或者…可以是朋友，她想。

　　“该上课了。”林羽提醒。
　　少年略点头，“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高三教学楼走去。
　　注意到少年跟着自己一起走进3班，林羽还奇怪，居然是一个班的，之前怎么不知道班里还有这么号人。
　　林羽坐三排靠窗，少年则从后门走进在最后一排靠墙位置坐下。
　　三排之前是尖子生，有望本科。最后一排是被放弃希望的学生，随便他们干什么，反正老师是不管的。

　　这节是自修课，学生们都在奋笔疾书，哗哗的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

　　*****

　　课过一半，喧闹突现。
　　班主任首先走进教室，肃着张脸，后面跟着王瑜。
　　王瑜，林羽倒是知道，尖子生中的尖子生。
　　只是，此时的尖子生一身狼狈，白色的衬衫湿哒哒的一片，外套搭在手里，也是湿的。一股奇怪的味道从他身上，不，准确说应该是衬衫和外套的液体处散发出来。

　　透明，刺激性，带有芳香。
　　——汽油。

　　教室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悉悉索索，像某种动物正在寻觅食物。
　　班主任轻咳两声，斥：“安静！”
　　他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某些猜测：“正像你们想的那样，王瑜同学身上的是汽油！”说到“汽油”二字，班主任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声音更是沉了一分：“汽油，大家总知道是什么！这可不是随便拿来恶作剧的东西！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嫉妒？不和？采取这种激烈而且幼稚的方法就是绝对错误的……”
　　“做下这个恶作剧的同学，我要警告你，逃过第一次逃不过第二次，学校已经决定在教室里还有走廊的各个死角装摄像头，被发现一律退学处理！其他同学，也要多加注意自身安全，校里校外都不要松懈……”

　　班主任在上面讲得唾沫横飞，敲打外加警示，恨不得将所有都一股脑塞进学生们的脑袋里。
　　相比之下，被恶作剧的主角却异常平静，全程脸色如常，站在讲台上，仿若观众。
　　这个年纪的少年本该最是容易透露心思的，如果愤怒，嘴巴不说表情就能说出来。

　　而林羽未在王瑜脸上窥见一丝愤怒的皲裂，如果不是不愤怒，那就是极善于控制情绪。

　　“好了，关于这件事，我就说到这里。至于那位做下恶作剧的同学，王瑜同学不追究，我们就先不再追查，希望他好自为之。”班主任再次巡视全班，做下结语。
　　又轻声对王瑜说：“你今天就先回家，换衣服调整心情，目前最重要的事是高考。你父母那里我来联系。”
　　王瑜说：“谢谢老师。”

　　*****

　　下课。
　　这节课间倒不似上节课间安静，毕竟发生了一件“大事”。

　　林羽同桌是一个活泼妹子，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很可爱，叫萧潇，大家都爱叫她小小。
　　此刻，她正十分亢奋地分析汽油恶作剧事件的前因后果。前桌后桌的都围过来，少年人的八卦心思也是不弱的。
　　“王瑜这么好一同学，居然还有人朝他泼汽油，嫉妒，绝对赤裸裸嫉妒！”萧潇说。
　　“为什么不是寻仇啥的，我看报纸上泼汽油都是因为爱啊恨啊的……”说话是前排的李响，男学霸。
　　萧潇打断：“什么爱啊恨啊，你有听过王瑜和谁那啥了吗？”

　　少年们被管束严格，别说正儿八经谈恋爱，连光明正大说出这几个字都觉得不好意思。

　　“没听过不代表没有啊……”李响辩驳。
　　“肯，定，没，有。”萧潇又一字一句打断，“你们听我分析嘛…”
　　“一。”萧潇伸出左手食指，“王瑜成绩好，更难得他还很热心，只要拿问题去问没有不回答的，这样的人人缘能差吗，排除受排挤原因。”
　　“二。”又竖起中指，“王瑜没有那啥，排除爱恨纠葛。”
　　“三。”无名指，“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只是泼汽油，没有点火，就是说只是警告，没有那么大冲动让他去死，也只有嫉妒能说得通了。”
　　萧潇把三根手指收回来，眼睛亮亮的，期望赞同。周围几个少年俱沉默，连刚反对意见最大的李响都不再说话，其中一个声音弱弱的：“就因为嫉妒，所以泼汽油？”

　　几个少年都想到自身处境，坐在前三排成绩都还不错，谁也没保证自己没有对后排差生没有过讥讽嘲笑。如果是嫉妒报复，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对象不是他呢。
　　一时讨论安静下来。

　　少年人心思浅薄，讨论别人灾难的时候兴致勃勃，若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控制不好自己言行了。

　　林羽本来安静地坐在旁边，突然问：“怎么确定泼汽油的是我们班上的？”
　　她一说话，周围几个少年俱一愣。
　　对啊，为什么。

　　“……林羽，你的意思是是其他班同学或根本就是校外的人？”学校周围有围墙，但若想翻进来，也不是难事。
　　“只是提出一种可能。”
　　“是啊。”萧潇一拍手，“不一定是校外人干的，那就不一定是嫉妒了…”
　　“嗯”“嗯”其他几人同意，一时间倒显得林羽和他们之间的隔阂少了一大块。

　　林羽刚转学过来没几星期，稍稍知道班上分了三个群体，好学生一波，差学生一波，不好不差的另一波。
　　三方像动物族群里的不同部落，共存于一方却鲜少交流，稍有敌对但不至于大动干戈。

　　林羽像一个入侵者，在没有确定她属于哪一方阵营，三个部落都没有要伸出接纳的橄榄枝，这让她游离之外，成为单独的第四方。

　　“铃~~”这次是上课铃。
　　好学生瞬间回到座位，复习预习。后排少年却依旧吵吵囔囔，班主任适时出现在后门，斥道：“还不上课！”
　　过了好一会儿，后面才真正安静下来。
　　林羽回头，黑亮的眸子环视，睡觉的睡觉，看漫画的看漫画。

　　一个例外，后排靠墙处有一团阴影，课桌上码着整整齐齐的两摞书，在周围光秃秃的书桌里显得“很学生”。
　　座位上的少年似乎伸展了脖颈，头露出书堆，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的黑框眼镜。

　　哦，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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