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路丁]江雨春深[边城浪子后][原著向]

　　丁灵琳跟叶开吵架了。
　　现在她正坐在江边的一个亭子里，闷闷地吹着水边潮湿的风。
　　这里离丁家庄并不很远，丁灵琳完全可以直接回家去，在家里有疼爱她的哥哥和父亲。
　　可她却宁可在这里吹风。
　　总有些感情，是亲人的爱护替代不了的。
　　她穿了件月白的衫子，薄薄的春衫被风吹动，引得几个游山玩水的过路的公子哥看直了眼。
　　有个胆大的青衫少年甚至走上前来，挺直了腰板，作出一副风流潇洒的神情，道：“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枯坐，看上去心情烦闷。看这云已堆了上来，等会兴许有雨，不如姑娘跟我们一起找家酒楼，坐下谈谈心？”
　　丁灵琳头也不回，闷闷道：“不用。”
　　那青衫少年却不死心，反而上前一步，道：“姑娘莫不是跟朋友吵了架，在这生闷气？”
　　丁灵琳想起叶开，不由地一肚子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青衫的公子哥也跟着十分体贴地叹了口气，几个人都附和道：“谁舍得让姑娘这样的人生气，真是瞎了眼。”
　　丁灵琳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骨碌一转，忽然露出个甜甜的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边还有一个酒窝。
　　几个公子哥不禁看得有些出神。他们道不是没见过美人，但却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说的话却不太可爱：“你们的眼睛长得好好的，难道看不出，我就爱生气？”
　　几个人怔住。
　　这世上的怪人那么多，可倒真没见过有爱生气的。
　　丁灵琳越说越气：“我愿意跟谁生气，关你们什么事？他要是瞎了眼，那你们一个个简直都瞎得比蝙蝠还厉害！”
　　青衫少年微微张了张嘴，听这姑娘说话，倒像是一心向着那个惹她生气的人。这好端端搭讪拍个马屁，倒拍在了马腿上。
　　他一个世家少爷，平时在家被宠着护着，几时又受过这种气？
　　他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依旧撑着风度翩翩的笑，道：“我看是小情人不要你了吧。他既然把你抛在这里，你还不如跟我一块去开心开心——”
　　他边说话，边就要去拉丁灵琳的腕子。
　　他的手握上了一个人的腕子，却不是丁灵琳的。
　　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刹那，丁灵琳已经飞快地拉起他同伴中一蓝衫少年的胳膊，送到了他的手里。
　　丁灵琳已站到一边，圆圆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她的声音清脆得就像银铃：“原来你喜欢拉男人的手。”
　　青衫少年面上的笑容已挂不出了，他竟没看出来，这个大姑娘身上竟有些功夫。
　　丢了这么大的脸，总得在同伴面前挽回些面子才好，他暗暗咬了咬牙，看准丁灵琳的腕子，又伸手抓了出去。
　　他用的竟是正宗的少林小擒拿手。
　　他虽然是家里的老幺，可父母对他练武的要求却一点不含糊，专门请了少林寺的故交，收他做了俗家弟子。
　　他这一手小擒拿手，更是学得最好的一样。
　　可丁灵琳身子一闪，又堪堪避过了这一手。
　　两次三番地丢脸，青衫少年的火气不禁也上来了，他招式一变，又向丁灵琳攻去。
　　忽然有样东西，打在了他胳膊的穴道上，打得他半臂都发麻。
　　那样东西掉在地上，竟是个没剥壳的花生。
　　看到这粒花生，丁灵琳的眼睛忽然亮了。
　　她霍然抬头看过去，有个紫衣笠帽的年轻人，正倚靠在亭柱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人的眼睛却是死灰色的。
　　她眸子的失望只持续了一瞬，等看清这个人后，她的心里忽然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填满。她嘴唇抖了抖，惊喜道：“路小……三哥！”
　　这个人是路小佳，不用剑鞘的路小佳，爱吃花生的路小佳……她的三哥路小佳！
　　丁灵琳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喉咙好像也被什么哽住。
　　她眼里有泪。
　　紫衣人看到她掉泪，忽然直起身子，他那双一向冷冰冰的眼睛里，竟然也似闪过了一丝慌乱。
　　青衫少年捂着自己的胳膊，刚要说什么，可当他看到紫衣人腰间的剑的时候，他就忽然闭上了嘴。
　　那柄剑薄而锋利，却没有剑鞘，正斜斜插在他的腰带上。
　　他什么都没说，就带着自己的几个朋友匆匆离开了。
　　江湖上不用剑鞘的剑客本就不多，其中姓路的更是只有一个。江湖传言说这人已死了，但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他都没必要冒这个险。
　　江上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丁灵琳的肩膀抖动，她正站在那，扁着嘴，边抽泣边瞪路小佳。
　　路小佳杀过不少人，也差点被别人杀死过，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退缩。
　　丁灵琳抽噎着道：“站在那里干什么，你不认得我了吗！”
　　路小佳道：“你要是不叫我路小三哥，我也许还愿意过去。”
　　丁灵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半路认的妹妹一会哭一会笑的，翻脸竟比翻书还快。
　　路小佳终于慢慢走过去。
　　待他走近些，丁灵琳一动，竟这个人都扑到他身上了。
　　路小佳整个人忽然僵得像棵老榆树。
　　江湖儿女虽然不拘小节，可路小佳独来独往惯了，却一下子吃了一惊。
　　他的气息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丁灵琳有些不满意，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上次在丁家庄你……你一走，就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和小叶什么都打听不到，我还以为你……”
　　她说不下去了。
　　当年的秘密牵扯到了太多人太多事，当它被揭开的时候，就像一场狂风，将一切都刮得七零八落。
　　傅红雪是个无辜背负了不属于自己仇恨的可怜人，路小佳和叶开又何尝不是被强行踢出局的局外人。
　　丁灵琳并不十分担心叶开，他心中纵有不平，她也会一直陪着他。
　　可路小佳中了丁灵中的一刀，被荆无命带走后，却再也没有了消息。
　　这件事成了他们所有人心中的一个遗憾。
　　自那之后，叶开就经常喜欢买袋花生剥着吃，有时候他会凝望着手里的花生出神。可她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路小佳本就是她的亲哥哥，一想到他也许已死了，她的心里更不好受。
　　可路小佳既然没死，还不知道早早给他们个消息，平白让他们担心，简直让丁灵琳要气破肚子。
　　丁灵琳越想越气，说话又急又快：“你既然没事了，为什么不早说！害所有人都白担心！现在见到你妹妹，居然僵得像根木头，好像我会吃了你似的。”
　　路小佳后退一步，他一向冷漠的眼睛居然也变得有些柔和：“别的女人或许不会咬人，可是要命的丁姑娘却是会的。”
　　丁灵琳咬着嘴唇，道：“一个你，一个小叶，就知道胳膊肘朝外拐。”
　　路小佳道：“叶开呢？”
　　丁灵琳咬咬嘴唇，道：“他最好死在……他最好不要回来。”
　　路小佳道：“可我刚刚还看到，有人要跟说他坏话的人拼命。”
　　丁灵琳恨恨道：“他对我总一副忽冷忽热的样子，鬼才会去为他拼命！”
　　路小佳忽然笑了笑，他眼睛里涌动着种奇怪的情绪：“你应该知道，有些人纵然心里在意一个人，也不会愿意轻易表现出来的。”
　　丁灵琳忽然安静下来。
　　过来很久，她才道：“你知道？”
　　路小佳道：“我知道。”
　　他漠然望着奔流的江水，道：“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
　　他们本该一个是丁家的三公子，一个是昔年魔教大公主的儿子，可命运弄人，让他们都成了孑然一身的江湖浪子。
　　可纵然洒脱恣意，无牵无挂，他们却并不是真正地无情。
　　他们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就已看出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这种感觉，也许只有他们自己能完全懂得。
　　丁灵琳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道：“其实我也知道他是在乎我的，可是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
　　她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好不好受又是另一回事。女孩子在爱情上也许都是贪心不足的。
　　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情人心里无时无刻不盛着她？
　　路小佳也在旁边坐下来，从身上摸出袋花生，捏开一粒，高高抛起，再用嘴接住。
　　丁灵琳看着他吃花生的样子，忽然笑道：“你们两个吃起花生来简直一模一样。”
　　路小佳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他淡淡道：“叶开是跟我学的。”
　　丁灵琳露出个有点狡黠的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小叶还建了个花生帮？”
　　路小佳的心跳了一下。
　　他迟疑道：“花生帮？”
　　丁灵琳使劲绷着脸，转头看着江上迷蒙的细雨，偏偏不肯再说下去了。
　　路小佳偏偏也不问，一粒接着一粒吃花生。
　　等路小佳吃了十几粒花生，丁灵琳终于忍不住道：“你不好奇？”
　　路小佳嘴上一点没停，又接了颗花生，道：“我很好奇。”
　　丁灵琳道：“那你怎么不问我花生帮是怎么回事！”
　　路小佳一笑，道：“我若是问了，你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说；我要不问，你反倒会自己憋不住告诉我。”
　　丁灵琳笑起来，她的笑声就像檐下清脆的风铃：“你说得倒有几分歪理。可惜这法子小叶已经用过好几次了。我偏偏一点也不急，一句也不说。”
　　她这下连眼睛都闭上了，去嗅湿冷的空气里泥土和水汽的气息。
　　路小佳怔怔看着丁灵琳，他一手快剑得荆无命真传，在江湖中罕有敌手，可遇到丁灵琳，他却好像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忽然有个声音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她不愿意说，我倒可以告诉你。”
　　他霍然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人，手里撑着把油纸伞，懒洋洋地自雨里走过来。
　　雨丝随风飘摇，沾湿了他的衣摆。
　　油纸伞抬起，伞下露出了一张脸。他的脸上还带着种阳光般令人愉快的笑容。
　　丁灵琳噌地站起来，道：“小叶！”
　　叶开对她笑了笑，道：“丁大小姐，你可让我好找。”
　　丁灵琳道：“这么久才找来，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去看别家的姑娘了？”
　　叶开道：“丁大小姐明鉴，我怎么敢去看别的姑娘？你这个醋坛子还没找到，就这么放在外面，说不定会酸死别人。”
　　丁灵琳哼了一声，过去拉住他的手，仿佛之前跟叶开吵架的人不是她。
　　她虽不知跟叶开吵翻过多少次，可每次吵翻之后，不出三天，不是她跑去找叶开，就是叶开来找她。
　　丁灵琳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在意叶开的忽冷忽热了。
　　——只要他还会来找她，就说明他一定还十分在乎她。
　　丁灵琳拉着叶开的手，拉得好紧。
　　路小佳看着叶开，慢慢：“好久不见。”
　　叶开的眼睛亮得出奇，他也看了路小佳很久，才道：“只要能再见，多久都不算久。”
　　路小佳笑了笑，道：“我听她刚刚在说……花生帮。”
　　叶开叹道：“丐帮收乞丐，漕帮管漕运，花生帮只管吃花生。可惜我这个花生帮，就只有我这帮主一个人。”
　　丁灵琳掐了他一把，道：“还有我这个帮主夫人。”
　　叶开微笑道：“还有这个帮主夫人。”
　　丁灵琳笑得眯起的眼睛就像春柳。
　　叶开的眼里也仿佛盛满了春风：“现在再多一个人也没关系。”
　　路小佳笑了。
　　丁灵琳忽然道：“既然都到了这里了，怎么能不跟我回趟丁家庄？”
　　话还没说完，她就一只手拉起叶开，一只手拉起路小佳。
　　路小佳死灰般的眸子动了动，狼狈背过脸去，道：“我不去。”
　　叶开微笑道：“上次小丁要我跟她回家，我不去，你猜怎么样？”
　　路小佳道：“怎么样？”
　　叶开苦笑道：“她在我耳朵旁边絮叨了三天三夜，听得我恨不得打破自己的头。”
　　丁灵琳狠狠瞪了叶开一眼，道：“谁也不能打破你的头，你自己也不行。”
　　叶开咳嗽。
　　然后她转头看着路小佳，圆圆的脸上露出个甜甜的笑容，道：“路三哥，你去不去？”
　　路小佳迟疑片刻，终于点点头，道：“我去。”
　　叶开微笑着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亮起来的天色，道：“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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