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今天也没有掉马

　　“你……”

　　突然被白思噼里啪啦一顿问责，无圭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眼前的白思疾言厉色，颇有兴师问罪之感，但尴尬的是，醒来不久刚见到白思的无圭，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得她生气了，而她又是要问什么罪。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他同白思告别，两人的气氛极为和谐，而刚刚白思救他，态度也还算温柔，怎么如今说变脸就变脸呢？

　　“我，我何曾有将你看做过蝼蚁？”

　　要说白思觉得自己被牵着走，因此而感到愤怒，他的确可以理解。这点确实是他对不住白思，但白思觉得自己被操纵，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提线木偶呢？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降低白思那种被操纵的感觉，给她相对更大的自由，而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白椽将白思交给他了，他就必须要对白思的所有行为负责。

　　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无圭一直都很珍惜白思，他想要结束一场维持千万年的悲剧，而白思便是终结这一切的关键。她可以拯救无数人，也可以拯救她自己。
　　无圭对白思有怜惜，有心疼，有敬意，而这些感情，无论哪一条，都也与白思方才那饱含怨念的“蝼蚁”一说天差地别，是以，这一说究竟是从何而来？

　　无圭百思不得其解。

　　他道：“你能够操纵大荒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这世上众生于你而言方才是蝼蚁，又有哪一个人，胆敢轻视你一丝一毫？！”

　　无圭说着，心中不禁急、气、怒、惑交织在了一道，内伤便瞬间又翻了上来，他的五脏六腑一时隐隐作痛起来，喉头仿佛也涌上了甜意，但偏偏一口血於在了肺里，不论如何就是吐不出来，这几番冲到了一道儿，无圭顿时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他控住不住的往后倒去——竟是又陷入了昏迷！

　　白思：“……！”

　　这人怎么回事？！

　　说昏过去就可以立马昏过去的吗！

　　确定了无圭的确再一次陷入了昏迷之后，白思仍旧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眼前这场景实在是太过戏剧化了。

　　白思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的用自己的掌心贴上无圭的掌心，开始试探着向他的体内输入探测用的灵力——她必须要先确定无圭究竟伤成了什么样，才能够以此去为他输真气修复伤势。可是，这不探测还好，越是探测，白思的眉头就皱的越紧——无圭的内伤，远远要比她所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道宛若寒冰一般的灵力在无圭的体内横冲直撞，破坏冻结着他的五脏六腑，却偏又因为极为阴寒，而不会令人在短时间内死亡。这股寒气，它会像凌迟酷刑一般，一点一点的折磨受伤的人，令人如坠寒冰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连同元神魂魄也一道冰封，而等到那时，便是真正的回天乏术了！

　　催动灵力游走过无圭的全身经脉，白思已觉四肢寒凉，全身无力，她想要站起身，却冷不防的眼前一黑，当场便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幸而扶住了窗沿，不至于真的昏过去，但也足足缓了好一会儿，白思的眼前方才恢复了清明。

　　“这究竟是什么功法……”

　　拥有了天火之后，白思自问再也没有觉得冷过，可是这一刻，她只觉得一股寒意自与无圭接触的掌心生出，直直蔓延入她的体内，生生的将她冻得全身一颤！

　　看着眼前昏迷的无圭，白思不禁生出了一种深深地挫败感与无力感来。

　　无圭中的功法至阴，而天火至阳。这世上虽说阴阳相克，但却并不适用于每一种情况，譬如无圭现在中的寒毒，就完全无法以天火去化开，倘若白思强行以至阳之气灌入他的体内，那么这两股灵气一旦相冲，只怕无圭立时就要命丧黄泉，并且死相极为凄惨。

　　白思沉默的坐着，她将失忆之后几乎空空如也的脑子来回翻检，想要试图回忆起能否有救无圭的办法，但是她想的脑子都疼了，却依旧是一筹莫展。

　　其实，无圭中的这寒毒，也并非无法可治。
　　钟山幽湮府中有一口生骨泉，只需在其中泡上半日，保准无圭能够像个没事人一样，精神抖擞的走出来。
　　只是，这方法有了还不如没有，且不说白思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带着重伤昏迷的无圭千里迢迢赶到北荒，就算是她可以，烛龙一族又凭什么要借自己族中的秘宝给他们呢？

　　白思从未有一刻，似现在这般茫然无措。

　　她意识到，如果她救不了无圭，那么无圭就会死。

　　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所经历的事，白思总是能够表现的一派淡定，十分的随遇而安，就好像那些事情都是别人的事情，而非她的一般。这并非是因为她的内心有多强大，而是她本质上就没把那些事情看的有多重要。

　　她的经历太过于虚幻，就好像是话本中的一折戏。白思并不觉得自己得到过什么，也从未失去过什么，至今为止，她都还保留着一种错觉——仿佛有一天一觉睡醒，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对于大荒，白思没有归属感，也没有真实感。

　　那些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似乎总是离她很遥远。

　　我不会死，我身边的人也不会死。——白思总是有着这种感觉，或者她总是在这样自我催眠自己。这种想法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若一定要解释，那大概就是……小说里的主角，是从来不会死的。

　　而现在，无圭，这个在她失忆之后第一个见到，并且一直纠纠缠缠到现在的人，就要死了？

　　沉浸与虚幻与真实之间，白思只觉得幻灭。

　　主角？去他的主角。她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转过头，白思认真的注视着无圭。良久，她方才用极轻，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会救你的。”

　　“如果我救不了你……”女孩黑色的瞳仁里，似乎有一簇森白的火焰在燃烧。她说：“如果我救不了你，那我就杀了那个杀你的人。”

　　以血还血，以命抵命。这是大荒亘古不变的规则。

　　***

　　南禺。水云境。

　　一身青衣的儒雅男子掌中托着一只被封印起来的玉匣，缓步行至天一洞中，他立于石台之下，恭敬的向石台上那闭目而坐的白衣人点头示意：“伯父安好。”

　　感受到来人的气息，安阑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近段时日一直静心修行，不欲令人多加打扰，竹宣素来识趣，处理事情亦是条理缜密，若非必要，他是绝不会进入水云境的。

　　安阑垂眸，一眼便注意到了竹宣掌心托着的玉匣，他问道：“此为何物？”

　　竹宣恭敬的将玉匣奉上，答道：“东荒来使，说——这是白椽上神的一点心意，需请伯父大人亲启。”

　　安阑略微一抬指，那玉匣便“簌”的一下飞到了他的手中，察觉到玉匣之上的封印，安阑微微皱了皱眉，旋即便一把将那封印捏碎，玉匣打开，里面却并无什么凶险之物，唯有一枚乌紫色的珠子静静的安置于匣内，这珠子并非天材地宝，也不像什么灵兽的内丹之类，竹宣凝神瞧着，竟是半点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材质，他疑惑的抬头看向安阑，却见安阑的脸色一瞬间变作惨白，竟是连嘴唇也褪去了血色，竹宣大惊，正欲问询，安阑却是摆了摆手，疲惫的对他道：“你回去吧。告诉东荒的使者，就说，本座记下白椽上神这份情谊了，多谢他的礼物。”

　　“可是……”竹宣不放心的看向安阑，道：“伯父您的身体……”

　　安阑打断竹宣的话，他下意识的按了按眉心，说道：“我的身体没有大碍，你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情，这几年……若非出了什么实在紧急的事情，便不要再入水云境了。”

　　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安阑又道：“算算日子，你小叔也该出关了。”

　　竹宣并不是很明白安阑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他这样说，难道是在暗示他们，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或者犹豫不定的，就去无尽崖找小叔吗？

　　可是，就花暝那个身体状况，都千八百年不管事了，明摆着比安阑还糟糕，找他管用吗？

　　虽然内心满是腹诽，但竹宣总不能当面质疑安阑的话，眼见安阑的情绪不是很好，他便也不留着碍眼，迅速的行完礼便退了出去。

　　感受到竹宣的气息消失在了水云境，安阑终于彻底的忍耐不住了，他一把捏碎手中的玉匣，将那乌紫色的珠子抛向一处，怒道：“元弈，你这卑劣的小人，养不熟的孽障！”

　　天一泉中仙雾凝结，茫茫水雾之中，一道黑衣的身影缓步走出，他的掌心赫然托着那颗被安阑抛开的乌紫色珠子——竟是程渊。

　　安阑冷冷的盯着他，说道：“这是你的授意？这就是你想要让我看到的东西吗！”

　　程渊神色平静，没有半丝惊讶于慌张。他淡淡的道：“如果你死了，阿暝会很伤心。”

　　“你住口！”安阑厌恶的看着程渊，一字一字道：“别在我的面前提阿暝。你不配。”

　　听出安阑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程渊不仅没有半分的怒意，反而还觉得有点想笑。

　　他握住手中的那颗珠子，一步一步，缓缓地踏上石台，终于，在安阑的面前站定。

　　俯下身，程渊注视着安阑的眼睛，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句，却都像是砸在安阑心上的一记重锤。

　　“不配提他的人，是你。”

　　“安阑，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把他换给我的。”

　　“你应该庆幸，有些事情，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强行掰开安阑的五指，程渊将那颗乌紫色的珠子按在安阑的掌心，他说：“这便是你的子民。千万拿稳了，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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