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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五小姐摇着头道：“不过是旧相识，怎么敢和吕先生论交情？听说之前卫国公与他有些不合，他竟敢在御前献画讽刺勋贵，当真是狂客。”
八小姐见缝插针：“那件事我还记得呢，听家里大人说的，似乎是卫国公在东南镇压倭寇，吕先生却献上《流民图》，讽刺卫国公的联民保甲制是劳民伤财的弊政。”
五小姐又笑道：“是啊，不过听说已经重归旧好了，这可要多谢三姐姐。”
八小姐道：“三姐虽比咱们年长，可当时也不过几岁，五姐莫不是糊涂了？”
五小姐掩着嘴道：“是要谢谢三姐未来的公公，当年若不是蒋给事中策动言官还卫国公清白，皇帝可能还真被这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吕先生蒙蔽了，对忠臣起了猜忌之心。没有蒋给事中的直言敢谏，哪有如今的卫国公府和东南的安定局面？”
三小姐饮茶不语，半晌才道：“蒋家也就这点好处吧，广结善缘，因而左右逢源。”
五小姐马上应和道：“为人处世讲的不就是广结善缘四字？似吕先生这样刁钻自负的性子，空有满腹才华又有何益？”
她正待再说什么，却被三小姐打断了：“待我去了蒋家，聂家来了人，我提前告诉你，你若想来走动，只管和我说，我不拘着你便是了。”
卫国公正是姓聂。
五小姐一愣，脸色蓦然绯红。
六小姐笑着打趣道：“三姐如此说，叫五姐怎么好意思呢？”
顾双看着五小姐和八小姐，心里叹道，还是太急了些。
老太太有意将五小姐说给卫国公世子，这是连苏姨娘都能看出来的，在邵家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五小姐爱屋及乌，如此攀扯逢迎三小姐，虽得了保证，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最清雅宜人的秋鹭芙蓉图自然是送给三小姐的，九小姐拿着自己的斑鸠红梅图，也看不出好坏，只是想起自己带来的薄礼，心里打起鼓来。
八小姐顺势拿出了自己带的东西，是几只螺钿漆器盘子，只是出自扬州寻常匠人之手，不是名家所制，比之五小姐的终究落了下乘。
可俗话说，若要佛法兴，唯有僧赞僧。八小姐吹捧了五小姐，五小姐礼尚往来，也称赞起八小姐的眼光，指着漆器上螺钿点缀出的纹样，对三小姐夸赞：“八妹妹没选那些花鸟鱼虫的漆盘，而是挑了描绘扬州名胜景致的，别有山水情趣。”
九小姐更沉不住气了，干看着顾双，没勇气让顾双把东西拿出来。
到底是几个络子而已，又不是亲手做的，怎么好意思在这些东西面前露脸？
顾双心里也在思量，自己究竟能不能帮九小姐做这个主，想着想着，把心一横，她对这小姑娘是以诚相待，便容不得明哲保身了。
于是她拿出了装在硬胎蓝布匣子中的络子，按之前定好的送给几位小姐，三小姐是柳叶，五小姐是梅花，六小姐是方胜，八小姐是葫芦。
五小姐和八小姐都把东西放在手里把弄着，相互挤眉弄眼，恶意不言自明，九小姐的脸涨得更红了。
三小姐却笑起来。
自刚才听到两位妹妹一唱一和，她的脸色已有些阴沉，此时接过柳叶络子，淡淡笑着称赞了一句：“到底是九妹妹手巧。”
九小姐没想到还会有人夸她，原已准备好受讽刺了，当下满脸愕然，也不好意思纠正说不是自己做的。
头上痒酥酥的，是三小姐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三小姐当下叫人把络子装盒收好，说这是九妹妹的一片心意，若是来日找不到了，定拿人问罪。
五小姐看着自己送的名画还放在桌上，几只破络子却被如此珍视，不免白了脸，紧咬住嘴唇，还是八小姐捏着她的手，暗暗劝她不要冲动，直至手心都冒了冷汗。
花厅那边的人来回话，说是席面摆好了，请小姐们过去。
九小姐推辞了三小姐同行的邀请，走在最后，期期艾艾地问顾双，三姐为何不仅不嫌弃自己，反而还很开心似的。
顾双笑道：“三小姐耳聪目明，一眼即能望见人心，大概姐妹五个里，只有你是真心的，那两位不过是借着由头显示自己，无论谁遇上这样的事，总是要寒心的吧。”
九小姐脚步更慢，远远看着四位姐姐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
她努着嘴道：“又不是我自己做的……本来不想送的。”
顾双牵起她的手，一边快走几步，一边轻声道：“奴婢的不也正是小姐的？六小姐成日和三小姐在一处，用不着这些虚礼表心意，咱们可不行啊。”
九小姐还欲再说什么，“五姐”两个字才出口，就见六小姐笑着踅回来催促，两人连声应着跟上去。
···
花厅里，大家都已落座，三小姐居中，右手旁坐着五小姐。
九小姐被推着坐到了左手侧，第一次坐在这么居中的位置，她是很不习惯的，尤其是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怀恨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
自从来了花厅，三小姐就绝口不提蒋家的事，五小姐似乎还有未尽的话，却也不方便说。
席间自有焘德堂的丫鬟们伺候，小姐们带来的人也借光成了座上客，在屏风后另摆了张小桌，自有两个粗使的小丫鬟进来添菜劝酒，茉香饮了两杯，桃华也跟着浅尝两口，梨雪和顾双都不敢造次，推说回去叫姨娘闻见酒气，不好交代。
茉香和桃华是得势惯了的，指使起小丫鬟来得心应手，小丫鬟们也乐得有年长的姐姐做依靠，自然鞍前马后地凑趣，梨雪便趁着空闲把顾双拉到一旁说话。
顾双听了听屏风外的动静，三小姐刚提起话头说要联句，诗题还没定，想着九小姐一时半刻用不着自己，便和梨雪去了背人处。
梨雪向来痛快，上来便开门见山：“来的路上就想和你说说，没逮到空闲。今晚三老爷交了印，要约着同衙门的官人上酒楼荒唐一宵的，明日三老爷回来，咱们都劝着自家小姐，莫伤了姐妹和气，更别在老爷面前伤了各自姨娘的体面。”
她踌躇半刻，又道：“你刚来，想必看不惯我们姨娘向着太太，等三老爷回来你便知道了，你们姨娘有她的福分，我们这边自有我们的苦楚，说到底都是苦命人，千万别自相攻伐，中了太太的下怀。”
她说话声极小，旁人是听不见的，可顾双还是脊骨一凉。
前面的都好说，唯独最后一句过于露骨，但也正是这一句，让她看待梨雪的眼神都变了。
之前在扶摇阁外，自己只把她当做一个通透人，现在看来，足可称得上忠仆。
顾双委婉地道：“我不比姐姐在陶姨娘心里的位置，我初来乍到，人微言轻，也就只能劝劝耳根子软的九小姐，一会儿三小姐这边散了，我先劝她两句，不叫她们姐妹俩在外面露出不和的端倪就是了。”
梨雪面露感激，却听屏风外响起咚咚的敲鼓声，原来是管戏子的高家嫂子知道三小姐这边有热闹，叫了两个小戏子过来助兴，五小姐定了规矩，击鼓传花，花落到谁手里，谁就以雪为题作诗一首。
顾双和梨雪对视一眼，一起绕过屏风，坐在自家小姐身后看热闹。
传了两回，两回都落在三小姐手里，三小姐得心应手，口占成诗，嘴上说高嫂子作弊，面上却尽是笑意，没有怒容。
八小姐适时地道：“阿弥陀佛，多亏了高嫂子作弊，不然传到我们手里就要出丑了。”
玩得开了，就少了些主仆间的死规矩，高嫂子趁着兴头点着八小姐眉心，佯嗔道：“八小姐真是得了便宜卖乖，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落我一身不是？”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八小姐连忙笑着赔礼，高嫂子果然是带戏子的，举手投足全是戏，叉着腰一副得寸进尺的样子，开口却逗得人人开心。
“八小姐若有诚意，这赶上大过年的，也得表示表示啊。”
五小姐用筷子指着高嫂子，道：“你快别难为她了，年纪小小的怕是要被你吓坏了，茉香，快给你高嫂子包一只红包，也亏得她有心来我们这儿添热闹。”
高嫂子却摆摆手，看着自己细瘦伶仃的腕子道：“我这年纪有吃有穿就心满意足了，还要钱做什么？只请八小姐好好照顾我家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她明年也大了，三太太又是不管事的活菩萨，可要提点着些，别误了她的终生大事。”
大家又笑起来，九小姐怕顾双听不懂，特意在她耳畔小声解释：“高嫂子的小姑就是太太房里的彩雯。”
顾双点头，印象中的彩雯很是腼腆，怎么有这样一个连珠炮似的嫂子？
那边的小戏子又敲起鼓，顾双偷偷给高嫂子递了一吊钱。
高嫂子见她乖觉，寒暄两句，又问她见没见过自家小姑，说远亲不如近邻，既然都在三房做事，免不了相互照应，一边说，一边把钱不动声色地塞进袖管。
总之鼓敲到最后，花一次也没落在九小姐手中，九小姐猜出个中原委，笑着向顾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边正要散席，三小姐喝了几杯酒，竟委委屈屈饮泣起来，也不难猜，将要出嫁的女儿，夫家又根基薄弱，将来怎样谁又说得准？今日尽情嬉闹一回，也是怕日后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六小姐揽过自家姐姐，让她枕在自己肩头，自己则笑着对众位姐妹道：“三姐喝醉了一向如此，快莫声张出去叫太太看见，不然过年都没得酒吃了！让三姐睡下吧，我送你们。”
众人便也借着玩笑将尴尬掩饰过去，各自道了别，轻罗把后院院门打开，正要请小姐们先行，却愣在门口，片刻后朝门外福身行礼。
六小姐的酒劲也上来了，没轻没重地道：“轻罗，你闹撞客了？”
话才出口，就见大太太从门外经过，面色阴冷。
六小姐的脸骤然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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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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