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海

作者:张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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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命先生


      地铁站附近不知道有哪座有名的庙宇,吸引了许多算命先生在这儿敛财。我才到这里三四天时间,每天来往于地铁站和公司之间,每天都要走同一条小路。这段路很冗长,没有什么风景,只有从不断流的人和车,和汽车尾气,唯一一件有趣的事就是观察这些人。
      盘踞在此的算命先生可能有很多,但同时出现的只有两个。也许是因为这一段路太短,仅仅能够维持两个人的生计,没有抢到风水宝地的人只能跑到大街上去拉活。每次我从这里经过,不多不少总是看到两个人,而且他们的脸还经常变。
      那条小路可能根本就没有名字,也没有路牌。轻轨线从旧棚区穿过,拆掉了一部分老房子,剩下的棚区还在□□,里面住了很多人。拆掉的那部分一半盖了高架,剩下的一半围成了小路。路北是正在施工的工地,每天都有装满土方垃圾的车辆从里面进出。其中一个算命先生的摊位紧挨着工地大门,每次有施工车辆从工地拱出来,路上就暴土扬尘,像烟火表演一样。路边的行人都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只有算命先生还正襟危坐,无动于衷,两只眼睛横眉冷对,连咳嗽都不咳嗽一声,像是进入了化境。
      小路歪歪扭扭,机动车道是一条样条曲线,而人行道则忽宽忽窄。马路上七扭八歪的竖着许多电线杆,电线杆之间还有一两棵常绿树,好像是桂树,但上面堆积的扬尘厚厚一层,树冠已经变成了混凝土的颜色,了无生气。靠近地铁站边的空地上,路面极宽,空间豁然开朗,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商贩区。卖油条烧饼的、点心蛋糕的、咸臭豆腐的、铁板鱿鱼的,甚至还有超市推销零碎商品的,全都挤在一起,一个摊位连着一个摊位,上下班的人们削尖了脑袋挤作一团,将小摊围的水泄不通,场面热闹非凡。有的时候,我看到算命先生手里拿着一张煎饼,一边吃一边盯着来往的人,有时还对着高架发呆,像入定了一般。
      要想当一个合格的算命先生,就算相貌上长不出半点仙风道骨,你小摊上的玩意儿可一样都不能少。算命摊上铺的纸比讨饭摊上铺的诸如“求借五块钱回家”的纸要高级很多。红纸中间画着八卦,里面盛着两条扭打在一起的阴阳胖鱼。圆八卦虽然是手工绘制,但描的非常精准,两条鱼也活灵活现,简直要跳出来钻到路人钱袋子里一般。八卦四周画着卦位,有的是四个,有的是八个,其中分别我不甚了了,也没有深入研究过。手绘的简笔画虽然显示不出算命先生的功力如何,但至少能让你感觉到他们的诚意,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竭力给顾客营造出专业水准的第一印象。八卦图的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似乎是摘抄的易经或者金篆玉函里面的文字,但实际上不是,我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些打油到极点的打油诗。也许根本就不能叫打油诗,那些仅仅是一段段字数相等的白话,诸如“不开口知道你姓啥”、“不张嘴知道你属啥”、“不说话知道你八字”之类云云。这些话毫无修饰,读起来粗俗不堪,写作者气焰嚣张的性格跃然纸上,就像是他骑马路过长坂坡时爆出的粗口。这些口号也可能是为了激怒那些以保卫传统占卜文化为己任的书呆子,引得他们上前理论,这刚好中了算命先生的圈套。
      在所有算命先生里面,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就是前面时不时入定的两位。一个机车驶于前面不改色,一个手持煎饼思考人生。两个人像是分别处于占卜事业的两个极端,却生不逢时的生在了这样一个理性压倒一切的时代。
      大门旁边的那位我称之为大仙。大仙总是正襟危坐,摆着一副救苦救难的神态。略微发福的圆脸上,坑坑洼洼,点着不少麻子。圆滑的下巴上刻意蓄起了山羊胡,但效果不佳,整张脸看起来像是一只带须的圆萝卜。大仙头上顶着一顶武当山弟子专配的道帽,道帽纯手工制作,用黑布拼凑而成,刚好容得下半个脑壳,帽子上还细心的点缀了花纹,但也有点画蛇添足。道帽可不是批量生产的工业制品,估计也没有哪个制衣厂能掌握道士帽的制作工艺。实际上,大仙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我都找不到工厂批量化生产它们的理由,包括那件风格混搭的道服。那道服并不像古装剧里茅山道士身披的纹饰造作的道袍,也是几块黑布而已,拼凑出一个超现代风格的古朴形状。衣服和帽子风格统一,均出自一人之手。道服上没有手工纽结,也不知道怎么打开和系上。也许大仙出门之前,就像人们穿毛衣一样把道服套在头上,两只手摸索着袖子,套好之后再把头从道服里面掏出来。那场面肯定滑稽无比,令人震撼,你会看到大仙的古道仙风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立刻消失在空气当中。
      大仙手边还有几样法器,其中有一个红色的竹筒,里面有许多卦签,供人占卜来用。这些歪歪扭扭的竹制品装在一起,用红漆涂抹均匀之后,看上去确实和筷子大有区别。平日里,大仙腰板挺直地坐在摊前,来往的人群像灰色桂树上的风一样哗哗作响,大仙理都不理,动都不动。有时候一两个行人驻足观看,看八卦图下面那一行行小字写的都是啥。大仙闻到来客的气息,才把眼睛微微张开,两片嘴唇像风化的云母石一样上下摩擦,也不知念得什么名堂。有些行人笑笑一走了之,大仙瞬间回归本位,嘴里探出一口气,始终一本正经。有些行人则蹲下来仔细聆听,像听新闻联播一样虔诚。这样的人多半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或者年过半百丰腴尚存的烫头阿姨,她们蹲在那里听大仙娓娓讲述,有时候双眉紧锁,有时候面露喜色,有时候还会跟旁边的老姐妹窃窃私语。大仙讲的起劲,还会指指点点,指指顾客的手心,指指顾客的额头,指指四周的方位,讲一些暗藏玄机的话,听者若有所悟,连连称是。
      吃煎饼的那个我只管他叫仙二。仙二普通人打扮,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普通的衣服,普通的裤子,普通的鞋袜还有一个略显时髦的头型,多说无趣,只觉得什么时候城管来整顿地摊,他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人群,丝毫不露马脚。他的脸又长又方,高鼻梁,不像是汉人,像是从乌鲁木齐坐无座慢车来上海的维吾尔人。他的摊上也放着一张写满字的八卦纸,但是像大仙那样略微专业化的道具却一样也没有。他丝毫没有坐像,只在靠墙的地方放一个小凳,一屁股坐在那儿,像个下蛋的母鸡。有时候凳子拿来镇纸,他就蹲在墙角边上。来来往往的每个人他都看,大人他看,小孩儿他看,哪怕卷毛的小狗路过,他都想走上前把狗毛里的虱子看个一清二楚。有些打扮入时的女人经过时,他会看的目不转睛,但也懂得收敛,不让人察觉。看他的样子,旁边放一个羊肉串的箱子,或是一板*的切糕或许更合适。
      某天傍晚,我从仙二的地摊边经过,看到有两个女人在那里听他闲扯。那两个女人长得毫无姿色,穿的也艳俗无比,半蹲在地上,腿上的赘肉把黑色丝袜挤的鼓鼓囊囊,几乎要迸裂开来。其中一个女人把手伸出去,让仙二看相。仙二一手托住,一手在上面指指点点。他一边看着手相,一边扫量着两个女人,眼神里充满了迷离,神色中充满了诱惑。三个人蹲在那里,那架势倒不像是算卦,而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在一起聊天。仙二说到兴致的地方,两个女人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几乎要摔倒,声音像气球一样穿过小路,撞在轻轨的混凝土墩子上。
      我后来想,其实算卦也是一种巧妙的搭讪,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乐趣。只可惜我画不了那么精准的八卦,也看不起那些油渍麻花的打油诗,无奈作罢。
      或许是存在某种约定俗成的竞争规则,简单来说就是同行是冤家。算命大仙平常严肃正经,从不看仙二一眼。而仙二自然也敬而远之,连摊位都在大仙摊位20米开外的地方流动,他一直看着来往的人,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晃荡,但也从不看大仙一眼。每当我走到他们两人之间时,总感到有一股生硬的压抑场,连小摊上的喧闹声都降低了不少。
      可是走过去之后,他们的身影也就模糊起来,逐渐融合成一个奇怪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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