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海

　　路边的一条小河，之前不知为何抽掉了大半的水，现在只剩下一汪浅浅的泥潭，许多水草还粘在上面，看上去像沙漠中一蓬蓬的枯藤。
　　上个星期我还经过这里，也就是上个星期的时候，那水被抽去了许多。河面上许多人在用鱼网捞鱼，半条街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鱼腥味。我站在桥头看，只见桥面上还有捕鱼人放的一个油漆桶，里面装了半桶鱼，大的有巴掌大小，上面泛着的鱼白还闪着微弱的光；小的也很小，顶多有指头大小。
　　桥上站满了人，都是路人，一个个像看大家一样伸着长长的脖子往下面看。原来还是碧波荡漾的小河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开了膛破了肚的巨鲸，所有污秽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如果你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那你始终会觉得那样干净的一条小河下面应该是光滑的鹅卵石，还有翠绿翠绿的水草，那之间摇摆的小鱼也是天真烂漫。但是现在的景象却让人有些作呕，我才知道其时那些在水中游动的鱼儿，它们的环境竟然是如此的糜烂，就像世界上许多见不得光的事物一样。
　　窄窄的河床大部分都是黑紫色的淤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被人踩出来的一个个深深的脚印。那时水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遮盖掉大部分的淤泥，那些散发着鱼腥味和土壤酸腐味的淤泥就像一大团呕吐物一样堆积了整个河沟。河沟的两边全是各式各样的建筑垃圾，板结的混凝土块，上面还插着锈迹斑斑的钢筋，让你想到什么，我不愿多说，会让你的四肢感到扭曲般的疼痛；还有一块块散落的砖石、玻璃和各种遗弃的生活用品，当然最多的还是一些看上去还可以让你想象之前它崭新样子的拖鞋和皮鞋；河床两面还有水草或是什么浮游植物，现在都像一摊烂泥一样贴附在地面上，被人踩的见不到一个完整的叶子。
　　河床上有很多人，各式各样的衣服。他们是纯粹的觅食者，一个个用瞪大的眼睛扫描着脚底下任何一片混浊的泥潭。一个个沾满水草和淤泥的鱼网就在泥潭之间来回翻腾，或许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收获的收尾阶段，那些大大小小的鱼儿都被放在了储藏的桶里面，而且大部分已经因为隔绝了水体而死亡。下面的这群人只不过在寻找一些漏网之鱼。果真是漏网之鱼，即使是它们逃脱了那一层层密集的鱼网和猎食者的手，他们也无法在雨水重新灌满整个河床之前熬过那一个个窒息的夜晚。
　　河里面应该很多很多的鱼。在之前，尤其是烈日炎炎的下午，我总能看到一个个戴着遮阳帽手拿钓鱼竿的垂钓爱好者，占据着阴凉的一块块小地方，悠然自得地看着水中倒影的天空。我不止一次地在距离水面最近的一个河岸边上往下看，看到里面一群群的鱼儿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之下穿梭。那一团团蓬松的水草就像是高耸的大树一样制造出一块块阴凉的水体。那些鱼儿真是不少，我朝水中投下一块小小的诱饵，那下面便有无数个身影一下子涌向一处，像是受惊的野马群一样。
　　只是不知道为何，我很少看到垂钓者得到收获。只有那么一次，一个老年的垂钓翁笑嘻嘻地把鱼竿挑上来，细细的鱼线末端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鱼，大概巴掌大小，白色的鱼鳞精益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还闪着磷光。垂钓翁像是得了意外的宝贝，哼着歌依依不舍的把那鱼摘下来，放在手中摩挲半天，还招呼旁边的中年垂钓者过来鉴赏。两个人寒暄一阵，然后又各自回到各自的地盘。只有那每一次，我见到他们真的钓上来新鲜的鱼，而且巴掌大小已经不算小，回去至少还可以熬出一碗鱼汤出来。
　　于是我也有那么一股冲动，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在店里买一个鱼竿，然后在空闲的时候在这里消磨一个下午。可惜钓鱼讲究的是耐性，而我现在的年龄最缺少的也恰恰如此。想来想去我看着老人手中的鱼儿依依不舍的离开，总感觉那样的日子离自己还是太过遥远。
　　现在看看，那种生活已经远去，现在连河都没有了，也不知多长时间才能聚集起足够的雨水，将这里的一片片残局覆盖掉。那上面长的水草固然会马上变得茂盛，只是那里面不能幸免的那些鱼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立起一个蛮荒的国度。
　　其时还有钓鱼的人还固守在这块地方。我今日过去看，那浅浅的水潭还没有贯通整个河床，还有大片的淤泥裸露在外面。有一两个垂钓人还在老地方撑着长长的鱼竿，将鱼线小心翼翼地放在那浅浅的水滩之上。那里面还能有鱼？我伸着脖子往下看，看到那混浊的泥潭连个人脸都照不出来，仿佛里面有不断搅拌的大型机器，一刻不停的将下面的泥尘扬到水里面，那些混浊的泥根本就不沉淀，像是一块块结成结构的疤一样在水中矗立。
　　那样的水里面定然找不到活泼的鱼儿了，垂钓者们或许习惯的是这样的生活，没有一个人曾经认真地专注过鱼。现在鱼儿没有了，他们还在那里依依不舍的垂钓，钓上来的，还有什么呢？空空的鱼钩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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