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海

作者:张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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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城


      古城,古石,古陌,古人。
      青石板,青色的石板,像一排排古旧的盾牌,像罗马方阵一样整齐地排列。青石板的缝隙,是泥土,淡黄色的泥土,混咋着清晨凝结的露水,还有从天空中流淌下来的雨水。泥土很潮湿,潮湿的颜色看上去很深。泥土中间生长着草,青色的草,一丛一丛的,像穿过盾牌抵达地面的阳光。青色的石板延伸出一条路,一条青色的古陌,青石板斑驳的表面映出行走在古陌上的车轴,吱吱呀呀的车轴从潮湿的路面上走过,跨过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跨过一丛丛绿色的草丛。
      古路上人很多,车也很多,但是路上的草也很多,草总是被折断又爬起,爬起又折断,人行走的脚步和车行走的痕迹,始终抵不上草丛自始至终的生长。有些草枯萎了,变成黄色的根茎与泥土融为一体。石板上凝结着清晨的露水,露水从一处流淌到另一处,穿过石板与石板的缝隙,流到泥土里面。石板在数不清的世纪前由一双又一双黝黑的手搬到这里,无数的手将石板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夯击在地面上,没有固定的路线,没有设想的布置,石板从一个随机聚集的地方到达另一个随机聚集的地方,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毫无意图可言。人们的脚在上面踩来踩去,从一块石板跳到另一块石板,像穿梭草丛的袋鼠一样。石板在重击之下慢慢有了目的,石板在人们的行走之中慢慢聚集,最后石板形成了统一的布置,呼应着上面行走的排列整齐的军事方阵,它们像士兵的影子一样整齐地排列起来,像一排排整齐地牙齿一样笔直的延伸下去。
      在一大片找不到出路的荒原里面,只有这条无名的古路在脚下延伸。它给人们一个不知名的目的,让原本就无所适从的人一个继续走下去的理由。有什么目的让人们走,前面有什么解不开的谜牵扯着双腿。没有人在意下一块石头出现在什么地方,摆出什么姿势,呈现出什么颜色。没有人关心它的末端连着什么城市,人们只在乎行走,似乎只有站在古路之上,才有时间的流动,也才能产生理由驱动双腿。没有前后,却只有一个方向,所有人都从同一个方向走向另一个同一方向。所有人都走向古城,但是却没有从那里回来,也许古城的另一端连着另一条古路,而另一条古路连着另一个古城。无论大地是不是产生弧形,这条路只要有人走,就永远也没有尽头。
      古城矗立的地方,将荒原的荒凉驱赶到城外。古城的街道是青色的石板铺就,石板缝里长出一棵又一棵树。深灰色的树干,深灰色的树皮,黑褐色的斑纹,深绿色的树冠。大树阴凉的下面有许多聚集的人,人群中有高的人,有矮的人。大树就像那些站立在人群当中的高人,盯着一头深绿色的树冠在人群中摆动。风沿着黄色的城墙向树丛和人群吹来,树冠摆弄着天空中照射下来的阳光。有的人用手遮住太阳,向着风吹来的方向眺望。他们看见云,看见城门外如云一样散乱的人群。那些带有不同感情标志的人群从来的路上走来,带着不同的人生经历走到古城。城里的人看着那些走来的人,有的只看到了背对着阳光的脸,有的看到了脸上的表情,有的看到了自己背对着太阳走到古城的样子。
      古城是一种不同于古陌的生活方式,古城是一个围合的隔绝外面的圈。古城的城墙高大而又厚重,像是石板路一层又一层翻卷起来的立体形象,像是成捆的草皮堆积起来的掩体。古城墙全部是石头,巨大的石头通过相互的引力聚集在一起,石头之间没有缝隙,没有泥土,只有一根黑色的线,表明石头的分割,表明石墙的不可分割。于是古城墙将外面的世界挡在了外面,将里面的世界变成了里面,从一个广义的角度来看,这没有分别,外面就是里面,里面就是外面。里外并无分开的必要,但是人们选择了一边,于是便放弃了另一边。
      古城有了人的逗留而成为城,人们的气息将荒郊隔离在外面。在荒郊的路上,到处都是野草,野草像火一样占据所有可以占据的地方,他阻挡着人的脚步,拉扯着行走的时间。古城之内的道路上没有草,只有人工生植的树。树不同于草,树只有一根树茎,树茎里面是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代表着时间的计数。人们不喜欢时间漫无目的的从古城里面经过,不喜欢时间像有些没有目的的人如流水一般从古城经过。不需要站人的地方都被种上了巨树,将松散的时间滞留在古城城内,供人们欣赏、消磨和使用。人们用树来挽留时间,又用树来计算时间,也可说是时间被城墙隔成了两段,一段是过去的过去,一段是未来的未来,只有中间一段有头有尾的有限时间,变成了精致的人工产物。时间驯化了人,人建造了古城,古城又限制了时间,时间又被人驯化。
      人们在古城里做各种事情,大部分人都不再走路,大部分人都坐在一块块突起的石凳上,浏览古城时光雕琢的细节,观看巨大的年轮之树涌动的生长态势。有人引导阳光,将阳光的色彩引导到青色的石墙之上,将一部分时间黏贴在上面;有的人创造思维,用无形的力量来感化青石、巨树和时间,将一部分时间固定在头脑之中;有的人操纵歌唱,将规律的声音传到时间的长河之中,挑拣其中最精美的时光之沙,驱动着时间在石板上不断地反射。还有剩下的两部分人,其中一部分人还在行走,另一部分人则在滞留,他们行走和滞留的原因如出一辙,行走的人头脑中只想着跟随时间,行至终点以了解*;滞留的人只想着陪伴古城,以永恒的古城为伴,等待时间的停滞来揭晓谜底。这些人很少,走出古城的人更少,但是在道路上,人们像野生的杂草一样又从四面八方聚集,又从人群之中分裂,人又变得越来越多。走到下一个古城,人又开始减少。又增多,又减少,似乎有一个确凿的定律伴随着古陌的前行,但是又无法确凿的被人们所理解。人们只知道自己行走的方向和时间流动的方向一致,那就不会有错。
      最早有了时间,而后有了大地。时间在大地上驯化出一片野草般的人,利用大地的旋转,人开始认识到了荒原的寂寥和滩涂的泥泞。人们用黝黑的双手将泥土从大地的边缘挖掘出来,将泥土置于太阳照射最猛烈的地方,泥土中的水分从泥土中蒸发,像一团团飘荡的云团一般最终形成了云团。人们将干燥的泥土来回锤颠,用粗壮的双手一遍又一遍的将泥土中的黑色去除。人们将一块又一块的板结泥沙放置在时间的雕琢熔炉里面,在那里,时间的青色在板结的泥沙上面慢慢沉积。泥沙开始慢慢聚集,它们相互之间的引力越来越大,最后将所有的缝隙都挤了出来。泥土首先释放水汽,然后释放空气,最后释放空间,最后将时间都挤了出来。
      所以青石板的路和青石板的城墙看上去永远是一个样子,所有的石头都将时间挤到了荒原之上。人们便觉得心满意足,人们从凉爽坚硬的石头上行走,他们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完美的体验。人们像穿行在草丛的袋鼠一样,从一块石板跳到另一块石板。时间在人群之中慢慢流动,扰动着时间之河下面的石板做出统一的运动。石板总是朝着时间流动的方向慢慢移动,然后慢慢的排列整齐,像一排排浅黄色的牙齿。有的时候石板会在某一块地方迸裂开来,无数的石板碎裂成无数的时间结石,然后重新归于荒土。那些还懂得锤炼之术的人不得不重新拿起铁锤,重新积蓄力量,重新锤炼新的石板。只不过新的石板需要太长的时间来制造真空,很多石板中甚至还参杂着许多水分,但是人们依然在上面漫无目的的走着,并不在意上面的裂纹。
      古城像一个托举着世界的雕像,像一个拥有完美尺度的几何体,像一棵笔直的巨树栋梁。古陌只有一条,而城却有很多。有些人行进了几个地方,终究在某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们选择了等待时间;有些人,很少很少的一些人,他们永远在行走,他们试图穿过缓缓流淌的时间之河,他们试图探寻时间的初点,把那里当做自己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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