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小店

　　南阳伏在案前，头痛地看着眼前的一大堆文件。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见夏至城，刚刚建立的好感会不会已经消磨了，他有些痛苦却也无奈。
　　“南总。”刘志敲门之后，直接推门而入。
　　“真是不适应，”南阳看到来人是刘志，身子一松，跌入椅背。
　　南阳的父亲说要和母亲一起度假，把公司丢给南阳一段时间，虽是这样说，但真正的用意大概是希望南阳能适应一下，为成为真正的接班人做好准备，毕竟父亲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食百味这个项目你直接跟进吧。”南阳看着刘志，眼神带着不甘心。
　　“明白了。”刘志上前递上一张纸，“这是名单，黑色的是已经接洽成功的，红色的是还有待商榷的。”
　　“我知道了。”夏至城扫了一眼名单，对那些红色名字的店铺有些印象，“还有3个月的时间，再坚持一下。”
　　“明白。”
　　他拿起那张纸，看着红色的加粗的醒目的夏家小店的电话，他抬起头，看向刘志，投去赞赏的目光，但是口里的话却不饶人，“如此揣摩上司的心意，该怎么处置你呢？”
　　“加薪就好。”平常的语气。
　　“唉，果然是这样。”南阳夸张地叹口气，眼带笑意。
　　“还有什么事吗？”刘志问道。
　　“没事了，去忙吧。”
　　刘志点点头，退了出去。
　　南阳看着拿在手里纸张上的电话，看了几遍，记在心中。
　　他长舒一口气，拿起手边的电话，播出号码。
　　会拒接吗？应该不会吧。
　　南阳等了很长时间，始终无人接听，他失望地放下话筒。虽然很想在拨一个，但是看着满桌的文件，他终究是拿起又放下。正当他敛聚心神，打算处理文件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手机响了。
　　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何洋，他有些无奈的揉揉眉头，不能不接。
　　何洋和刘志一样，是南阳大学死党，也是为数不多的至今仍旧保持联系的好友之一。何洋和刘志是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死板正经，一个疯狂爱玩，南阳经常在想，如果没有摇滚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吧。
　　何洋这个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作为至交好友，超过七天不见面，不联系，等于绝交，不知该说荣幸还是不荣幸，南阳是何洋的至交好友之一。
　　南阳无奈地接通手机，“喂，何洋，什么事？我现在在工作。”南阳边说边看着手上的文件。
　　“我说南阳，我每次打电话，你都在忙，敷衍我？”手机里传来何洋的声音，有些冲。
　　“没有，真的在工作。”
　　“OK，今天混迹，老地方，必须来。”何洋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知道了，不过可能会比较晚。”
　　“这倒没什么？”顿了顿，何洋不确定地说道，“要不叫上刘志吧。”
　　何洋有一些孩子气的强势，不过只是针对于被他贴上至交好友标签的人。刘志和何洋没有那么好，何洋通常都是通过南阳邀请刘志。
　　“我问问吧。”
　　“混迹来了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尤其是眼睛，特别大，特别有神。”
　　何洋和南阳一样，喜欢男人，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听到何洋的话，南阳想起了夏至城。
　　他的眼睛很美，沉静清澈的如一汪碧水，却又蕴含着情感。就如他的人一样，看似清冷，其实内心温暖。
　　“嗯。行了，不说了。”南阳挂断电话，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南阳喊了刘志，但是被拒绝了，所以现在他只身一人开车前往混迹。
　　他看了一眼手表，十点。他抱着试试的态度拨通夏家小店的电话，结果仍旧是无人接听。他心里有些担心，去混迹之后去看一下吧。
　　驱车来到混迹，不过20分钟。灯红酒绿，热闹非凡，和夏家小店完全不同的风格。才不过几天，他已经开始喜欢夏家小店的风格，淡淡的，安静的，旧旧的感觉。
　　不张扬，却有着不可无视的力量。
　　南阳来到两人约定的老地方，推门而入，首先看到的便是何洋一脸笑得开心的模样。他左手搂着一个男孩，大概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可爱的男孩子。
　　包间内的灯光太暗，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副瘦瘦的身形，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来了。”何洋招呼道。
　　“嗯，只有你吗？”
　　“看不见吗？”何洋拍了拍身边男孩的肩膀，“这还有一个呢？”
　　“没想到，今天是你的特邀嘉宾。”南阳轻笑道，走近沙发，在何洋的右边坐下，离他一人的距离。
　　“打个招呼。”何洋对男孩说道。
　　“你好。”男孩站起向前，声音很小，有些害羞。
　　很熟悉的声音，南阳看向男孩的一瞬间，不禁有些惊住了，这不是夏家小店里的那个男孩吗？虽然衣服变了，头发也半扎起，但是南阳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多么的特别，只是因为他是夏至城的弟弟。
　　夏至城的弟弟，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认识我吗？”南阳笑道，一贯的招牌笑容。
　　夏至雨皱着眉头思考，努力思索着自己脑中的形象，发现一无所获，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南阳重复夏至雨那天的话，试图唤起他的记忆力。
　　听到南阳的提醒，夏至雨猛然想起那天回夏家小店遇到的男人。他打量起南阳，试图将自己的记忆和眼前的人重合。慢慢地，影像重合起来，那天帅气的男人就是他。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找哥哥的人。”
　　南阳笑笑，算是默认，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南阳。”
　　“你好，夏至雨。”夏至雨很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他有些紧张，“你和哥哥是什么关系？”
　　“暂时是朋友吧。”南阳有些不情愿地说。
　　“哎哎，把我当透明人了是吧。”何洋不耐烦地打断他们两个，语气有些酸“没想到你们认识，这个世界还真小。”
　　何洋拉下夏至雨，把他搂在怀里。
　　南阳看着何洋的举动，笑着坐下。
　　两人也就几天没见，但是却说了好多话，当然大部分都是何洋在说，南阳和夏至雨负责聆听。
　　和何洋一起，说好听一点是聚会，说不好一点是陪。
　　“我先出去一下。”何洋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说道。
　　包间内只剩了南阳和夏至雨，瞬间沉默。南阳沉默，没有开口的打算。
　　“南先生，我有个请求。”良久，夏至雨轻柔的嗓音打破沉默。
　　南阳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来这里上班，没有告诉哥哥，而且我不希望哥哥知道。”夏至雨低下头，灯光打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显得很有光泽。
　　“你是这里的服务生。”南阳问。
　　夏至雨点头又摇头，南阳看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我喜欢唱歌，本身也是音乐专业毕业的，来这里是应聘驻唱歌手的，但是他说不招人，让我现在这里干服务生，有空缺就让我上。”
　　听了夏至雨的话，南阳明白这孩子是被忽悠了。
　　夏至雨人长得清秀可爱，这类的容貌在酒吧很受欢迎，被留下来大概也是因为看上这点吧。
　　“这里的服务生，嗯，你知道可能会需要陪床吗？”
　　夏至雨点点头。
　　“无所谓！”南阳以一种平常的语气地说道。
　　“怎么会，肯定是要拒绝的。”夏至雨语调拔高。
　　南阳很想问怎么拒绝，但是他忍住了。
　　再一次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许久，夏至雨开口说话。
　　“我喜欢男人。”
　　南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夏至雨，沉默地听着。
　　“我很害怕，我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去走入这个世界。混迹是我第一次涉及到这个世界，可能这种方式不太好，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这样啊，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南阳轻描淡写地说。
　　听到南阳的承诺，夏至雨放松下来。
　　“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夏至雨摇摇头，“来的第一天就遇见何洋，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你喜欢他。”
　　夏至雨摇摇头，“他人很好。”
　　南阳点点头，深以为然。何洋这人虽然疯，但对人还是不错的。
　　“我认识这里的经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夏至雨不明白的看向南阳，问道，“帮什么？”
　　“酒吧歌手。”
　　夏至雨眼睛一亮，欣喜之余却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为什么？”
　　“我自有我的理由。不过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会的。”夏至雨思想单纯，问题向来不会思考的太深。
　　“你家的食谱，你有决定权吗？”
　　“没有，食谱是属于哥哥一个人的。家里有规定长男继承。”虽然不明南阳问题的用意还是如实回答道。
　　“我想购买你家的食谱，但是你哥哥不卖，你知道为什么吗？”南阳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绕弯子，直接说比较好。
　　“购买我们家的食谱。”夏至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高，措不及防南阳被震了一下，看见南阳皱眉的举动，夏至雨抱歉道，“对不起，可是为什么？”
　　“很不合理？”南阳不答反问。
　　“也不是，总觉得我们家的店还不到有人会购买食谱的程度。”
　　“小店之前经营怎么样？”
　　“还不错，我和妹妹都上了大学。我已经毕业，妹妹还有半年，这些都是哥哥和小店的功劳。”
　　的确还不错，可是现在……
　　还没等南阳问些什么，夏至雨继续说，“不过最近就不太好了，附近的人陆续都搬走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人没有以前多了，店的生意也不怎么好了。”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卖食谱更好吧。”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更好，哥哥有哥哥的考量吧。”
　　南阳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何洋进来了，一脸郁闷。
　　“怎么了？”南阳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宋微纠缠不清的。”何洋语气里的厌恶任谁都听的出来。
　　宋微是何洋的前男友，最近才分的手。何洋虽然对宋微没什么感情，但是宋微对何洋是用情至深。这不分手之后，还一直试图复合。
　　“不提他了，我们继续。”
　　“不了，我还有些事，该离开了。”南阳拒绝道。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何洋还是没说什么挽留的话。何洋就是这样，来了就是重视，有事需要离开，他也不会怎么样。
　　“行，下次再聚。”
　　“再见。”南阳对夏至雨说。
　　“谢谢，再见。”夏至雨回答道。
　　差不多11：30的时候，南阳出发去夏家小店，在路上他又再次拨了次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莫明的，他有些担忧，情绪也不自觉暴躁起来。他加大马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夏家小店的方向驶去。
　　南阳到达夏家小店的时候，不过12点左右。小店里一片漆黑，周围也静悄悄的，街道上只有几盏路灯亮着，静谧的有些可怕。
　　他走到小店的门前停住，看着挂着的锁，紧皱着眉头。
　　出去了？
　　南阳有些焦躁，但是关于夏至城的去向，他丝毫没有头绪。此刻，他猛然发现，他和夏至城的联系是如此的少。如果夏至城某一天消失了，那么他南阳怎么找到夏至城呢？
　　脆弱的单向联系。
　　突然，他的脑海中想起了夏至雨，正当他掏出手机打给何洋的时候，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快速回头，看见了他一直担心的人，夏至城。
　　南阳不自觉的松一口气，几个大步走至夏至城的面前，还未等夏至城说话，直接问道，语气的急切和担忧还未完全散去，“你去哪儿了？”
　　“去左爷爷家了。”对于南阳为什么在这里，夏至雨心里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好几天不见了，有些想你。”南阳伸出的手，触摸到夏至雨冰凉的皮肤，“你的手很冷，为什么不带手套。”语气里带着责备。
　　“不习惯。”夏至城的语气冷淡，越过南阳，继续向前。
　　“阿城，我今天给你打了两个电话，无人接听，我很担心。”南阳说话的声音很轻，他有些疲倦。
　　没有一个人会勇往直前，南阳也是。
　　“左爷爷有些不舒服，他的儿子在外地工作，一时赶不回来。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在照顾左爷爷，没有开店。”夏至城停了下来，背对着南阳冷漠说道，“对不起，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南阳觉得他感受到了夏至城的冷淡，他踏步上前，从背后搂住夏至城，即使是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衣，他也能感受着到夏至城单薄的身体。
　　夏至城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的动作和言语。
　　“很辛苦吧。”
　　他松开夏至城，转过他的身体，看见夏至城一脸倦容，问道。南阳安下心来，语气也平稳许多。
　　“还好。”夏至城摇摇头，他真的不觉得有多辛苦。最初经营小店的时候，不知辛苦多少倍。辛亏有大家的帮助和扶持，才能一点点度过难关。
　　“快点休息。”南阳心疼不已。他拉起夏至城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里，说道，“钥匙拿来。”
　　夏至城有些恍惚，冰凉的手顷刻间感受到的温暖直达心底。他顺从地把钥匙交给南阳，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南阳开门，开灯，期间握着夏至城的手没有分开。
　　小店陈设依旧，但是却分外温暖。
　　“要吃点东西吗？”南阳问道，语气关切。
　　“不饿，而且也没有深夜吃东西的习惯。”夏至城低头看着两人相交的双手，感受着渐渐回暖的身体，说道，“松开。”
　　南阳顷刻间就领会了夏至城的意思，半晌才说道，“好。”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南阳还是松开了手。
　　南阳面带笑容，说出的话却苦涩，“阿城，我这几天没有来，你很不安吗？”
　　“没有。”简短的话语听不出任何的语气。
　　夏至城径直走向楼梯，他想要休息。
　　“我可以上去吗？”看着夏至城走上楼梯，南阳问道。
　　“随便。”
　　得到许可的南阳并没有多高兴，因为他发现夏至城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无所谓。或者说更冷淡。
　　南阳跟在夏至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迈着台阶。突然，灯亮了，南阳的眼前开阔起来，不再只是夏至城的背影。他停驻在最后一个台阶上，打量着不太宽敞的阁楼，他脱下鞋，和夏至城的并排放着。说道，“打扰了。”
　　阁楼的布置非常简单，一张大床正对楼梯口放置，床的两侧分别是一大一小的橱柜。窗户开在床的右侧，上面挂着黑色窗帘。
　　“随便坐。”夏至城说完之后，自顾自坐在了木制地板上。
　　南阳随着夏至城一起坐下，问道，“你口中的左爷爷的病严重吗？”
　　“还好。”
　　“明天还去吗？”
　　“不用了。”
　　说完之后，两人之间开始沉默。
　　“恩。那你好好休息。”南阳说道。
　　正当南阳打算离开的时候，夏至城喊住了他，“等一下。”
　　南阳停住，问道，“怎么了？”
　　夏至城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向较高的橱柜，打开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手套。
　　“阿城。”南阳看见夏至城的背影久久不动，开口喊道，语气中带着疑问。
　　南阳的声音落下很久之后，夏至城才转过身来，手中握着一副手套。
　　而那双手套正是南阳给夏至城的，南阳看着不断靠近的夏至城，自嘲道，“怎么？是要还给我吗？”
　　“是。”夏至城停在南阳面前，眼睛直视他，回答道。
　　南阳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夏至城的双眼清澈的坚定。
　　“为什么？”南阳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不需要了。”简短的回答，却击溃人心。
　　到了现在南阳还不明白夏至城的意思，那他一定是个大傻瓜。他强装镇定，脸上挂着笑容，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好，我知道了。但手套，你留着用吧。”
　　南阳转身，走到楼梯口，穿上鞋，走下楼梯，离开夏家小店，这期间，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但是，出了店门之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跨了。他的心里难受又憋屈，无从宣泄。他忍住自己想要回头看的欲望，安慰自己说，“这样挺好的。”
　　他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他看着眼前的手机，拿起又放下，终究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很快被人接起，刘志的声音传来，“南阳，现在已经凌晨了。离上班时间还有8个小时。”
　　“刘志，夏家小店交给你了。”南阳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这样好吗？”南阳说出来这样的话，刘志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并不多说，只是不确定地问道。
　　“这样挺好的。”南阳沉默许久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刘志回答之后，接着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不用了，明白你的好意，我想回去休息了 。”
　　“那好。”
　　南阳迟迟没有挂断电话，刘志问道，“还有什么事？”
　　“明天带个手机给夏至城。”南阳犹豫地说道。
　　“没问题。”
　　南阳挂断电话，启动车子，看了一眼窗外的小店，轻声说道，“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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