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小店

　　冬日的午后，太阳高高悬挂，温暖明亮。过了午餐时间，小店里几乎没有客人。

　　夏至城站在柜台后面，计算着收入。他时不时地看向坐在小店的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头整齐的
　　齐耳短发，身穿一件粉红色的短款羽绒服，坐在那里低着头写东西。

　　“阿城哥哥，这个我不会？”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说起话来像是在撒娇。
　　他放下手里的笔，走向小女孩。
　　小女孩的腿悬挂在半空中，轻轻晃动着，脸部皱成了一团，看起来很苦恼。
　　“我看看。”面对小女孩，夏至城的嗓音轻柔了许多。
　　小女孩把试题拿给夏至城，“这个好难，我都算不出来。”
　　“放心，有我。”
　　夏至城看了一会，眼里有些困惑，“小糖，你是在上三年级吧？”
　　“对呀。”小糖点点头，眼睛睁的大大的，“可是小糖一点都不像三年级的学生，倒像是一年级的学生。”
　　“为什么？”夏至城右手托腮，问道。
　　“他们都说小糖长得矮。”小糖噘着嘴，怎么看怎么委屈。
　　古糖是一个早产儿，体质较弱，相较于同年龄的孩子，显得弱小许多。
　　“可是，小糖很可爱。”夏至城看着小糖的眼神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我知道，他们也是这么说。”小糖的笑甜甜的。
　　无忧无虑的时光，即使有烦恼的事情，也可以很快的抛到脑后。
　　长大了，就很少那么笑了。天真的，毫无顾虑的笑。
　　“小糖，哥哥不会。”夏至城再次看了一遍试题后，还是不明白怎么做。
　　“咦，哥哥是大人呀。”
　　“大人也不是万能的。”
　　“那怎么办呀？好想知道解题方法呀！”
　　小糖学习很好，经常考班上的第一名。求知欲真强，怪不得成绩这么好。
　　“我试试，可以吗？”推门而入的是南阳。与昨天一样，一副正装打扮，提着公文包。

　　即使太阳高照，室外依旧很冷。冬天就是这样，气温很低。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体就是冬天独有的证明。

　　昨天才被拒绝过，今天就来了。还真是锲而不舍。

　　小糖看向夏至城，眼神有些害怕。

　　“哥哥认识的人，南先生。”夏至城解释道。
　　“那拜托了。”夏至城对着走来的南阳，说道。
　　“没问题。”南阳坐在了夏至城的右边，公文包被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南叔叔好，我是小糖。”小糖放松下来，甜甜地打招呼。
　　“最后一题不会。”夏至城把试题放在南阳的位置。
　　虽说是不会小学生的题，但他丝毫不感到害羞或者是难为情。
　　南阳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为难的表情。
　　“小糖是吧，我和他，”南阳没有直接说试题，他指指夏至城说“同样的年纪，那你是不是也要喊我哥哥。”
　　小糖的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扫了几下，摇摇头，“还是要叫叔叔。”
　　“为什么？”虽然这句话是南阳问出口的，但是夏至城也同样迷惑。
　　“因为城哥哥像哥哥，南叔叔像叔叔啊。”这种答案也只有孩子才说的出来吧。

　　成熟与年轻，对于孩子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们说的，做的是他们看到的，是他们愿意表达的。虽然简单，却也真实。

　　南阳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坐在旁边的夏至城，然后欣然接受，“果然，阿城像很哥哥。”

　　“这种事情，你很在意。”夏至城问。
　　南阳摇摇头，“也不是，只是有一种老牛与嫩草的感觉，很怪异。”
　　“老牛吃嫩草。”小糖听到熟悉的词语，眼睛一亮，不管不顾的脱口而出。
　　“答对了。就是这样。”南阳赞同地点点头。
　　得到了表扬，小糖开心不已。
　　但是坐在他们两人旁边的目睹一切的夏至城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互动什么，不过他也不打算问，“南先生，小糖就拜托你了。”
　　“好，不过，晚餐就拜托你了。”
　　要待这么长时间吗？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夏至城并没有开口问。
　　“小糖，上几年级了？”夏至城走开后，南阳和小糖进入正题。
　　“三年级。”
　　“这么厉害，完全看不出来。”
　　南阳拿起桌子上的粉色自动铅笔，开始算起来。
　　“答案算出来了。”只不过一会儿，南阳就得出答案。
　　“真的吗？答案是什么？”小糖伸长脖子凑向南阳的方向。
　　“这是一道三次方程式的应用题，怪不得小糖不会，大概还没有学到。”南阳把试卷转了一个角度，便于小糖看的清楚，他用笔在解题步骤的下面画出一道道横线。
　　“看不懂。”小糖摇摇头。
　　南阳反复解释了几次，到最后，小糖终于明白这个方程式的解法。
　　“你为什么会？”小糖问。
　　“因为哥——叔叔学过。”南阳耐心地解释。
　　“我明白了，城哥哥不会，是因为他没有学过，就跟小糖一样。”小糖像是发现发现了什么世界定律似的，有些兴奋。

　　南阳沉默着笑笑，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夏至城的情况多多少少他也了解，14岁辍学，小学的已经顺利读完，要说没有学过那是不可能的，没学会还差不多。

　　小时候是一个不爱学习的孩子呀。那他喜欢什么呢？有些好奇。性子冷淡，对任何事情都不太抱有极大的热情的他，会对什么狂热呢？会对谁说出喜欢呢？

　　这是都是未知的疑问，对南阳来说是，对夏至城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随着新的时代的到来，人人都张扬着自己的个性，独特，不一样，轻易脱口而出的喜欢，被迅速贴上的标签，没有人想要的相同和平庸，这些都催促着人们去寻找他们所爱，去显示自己的不同。但有多少人在这狂风浪卷下，不为所动，或者说没有能力和机会去参与到这次的浪潮中呢。
　　大概夏至城是始终沉在海底的沙吧。

　　时间悄然逝去，如同高高在上的太阳，不知何时悄然退去，发现时，只留一片灰暗阴影。

　　才刚刚5点，天却已然黑透了。果然是冬天。

　　小店内灯光明亮，相较于外面的昏暗，小店可能就是渴望的天堂。

　　小店的第一位客人是一对满头银发的夫妻，他们坐在了柜台那边。

　　椅子有些高，佝偻的老人相互搀扶着，有些费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小城。”老人喊道，语气亲热。
　　夏至城从料理间走出来，叫道“张爷爷，张奶奶。”
　　“今天不是吃牛肉的日子吧。”夏至城虽然这么说，可是手上已经开始动作。他盛出米饭，淋上肉丰汁多的牛肉。
　　“小城记得真清楚，”张奶奶指了指张爷爷，佯装生气，“还不是这个老头子，今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各方面恢复的很好，可以稍稍放松一下。谁知这个老头子听了，开心坏了，非要吵着吃牛肉盖浇饭。拗不过他，只能带他来了。”
　　张奶奶言语之间的不甘心，比不上她脸上的笑容来的明了。
　　“你也不是挺爱吃的吗？一举两得，一举两得。”被张奶奶说的像个孩子的张爷爷，有些听不下去了。
　　“什么一举两得？就是得了你的意。”
　　“怎么不是？你的馋，我的馋。”张爷爷把夏至城早已放在两人面前的牛肉盖浇饭，向张奶奶的方向移了移，并且体贴地送上了筷子。
　　张奶奶笑着接了过去，“就你会说。”

　　一直看着两人互动的夏至城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插话的打算。

　　张爷爷，张奶奶老年丧子，差点一蹶不振，还好相互的陪伴，让对方挺了过来。
　　有时候打击的破坏力很大，他们常常以一种排山倒海，令人窒息的力量扑面而来，可是爱的力量更大，它守护着那些受伤的人，使得他们一点点痊愈。

　　“张爷爷，张奶奶，慢用。”没过多久，夏至城就又回到料理间。
　　“还是这么冷淡呀！小城，这可不行，这样会找不到女朋友的。”热心的张奶奶老生常谈。
　　料理间的夏至城听的一清二楚，但是他并没有回应。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张爷爷阻止张奶奶继续说。
　　“知—道—了。”

　　南阳并没有仔细调查过夏至城的情况，所以在听到夏至城没有女朋友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的。

　　“南叔叔，你笑什么？”小糖问。
　　“认识小糖，叔叔很开心。”
　　“小糖也是。”

　　突然，小糖眼睛一亮，挥着手，大声叫道，“妈妈，我在这里。”

　　“糖糖。”回应的是一位30岁左右成熟美丽的女子。
　　她小跑着过来，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提包，就直接把小糖抱了起来，“等着急了吧，爸爸来接我们了。”
　　“爸爸回来了。”
　　女人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如同初恋少女一般。
　　“妈妈，今天是南叔叔陪我的，他懂很多东西，小糖很喜欢他哦。”
　　“谢谢你。”女人看向南阳微笑着，点头致意。
　　“不客气，小糖很可爱，跟他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华姐，”不知何时，夏至城来到他们几人的身边。
　　“城哥哥。”
　　这称呼，哥，姐，还真是混乱。
　　“阿城，感谢长久以来的照顾。”华姐的语气郑重。

　　华姐是从外地嫁来的女子，刚嫁来的她温柔美丽落落大方，深得大家的喜欢。可是，不久大家发现，华姐基本没有回过娘家，平日里也就算了，谁知逢年过节，也不见她回去。后来，大家知道华姐为了她的丈夫，不得不与家里闹翻。嫁来已经10年了，据她所说，还未回过一次。

　　古城那个时候，穷小子一个，谁家父母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还好，现在，苦尽甘来。昔日的穷小子现在事业有成。

　　“华姐，你太客气了。”
　　华姐摇摇头，“真的帮了很多忙。”
　　“快谢谢城哥哥。”华姐对小糖说。
　　“谢谢城哥哥。”
　　“小糖真乖。”
　　“阿城，我们后天就离开这里了。”华姐感伤地说。
　　“要搬走了。”
　　“搬到市中区，古城已经买好房了。”
　　“恭喜。——那只能说再见了。”
　　华姐点点头，有些伤感。
　　“再见。”华姐抱着小糖，拿着小糖的手，挥舞着。

　　夏至城和南阳并排站着，看着华姐走出小店。

　　“你帮了她很多忙？”南阳忍不住问，语气有些酸。
　　“算不上，小糖经常被放在我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蕴藏着无限的信任和帮助。
　　“那真是帮了大忙。”南阳点点头。
　　“吃什么？”夏至城问。
　　“先不吃，等你一起。”
　　小店的客人真的不多，不知何时，那对老年夫妇的座位上只剩一张纸币，而他们早已离去。
　　“已经7点了，应该不会有客人了吧。”手撩着小帘的南阳对夏至城说。
　　“嗯。”夏至城漫不经心地应和着，手里收拾的动作不停。
　　“那我们好好谈谈吧。”南阳变得严肃起来。
　　夏至城看向南阳，眼神深邃，良久，他回答道，“好。”
　　“昨天，你请我吃东西，礼尚往来，今天我请。”南阳邀请的理由似乎无法被拒绝。
　　夏至城脱下身上的白色厨师服装，走出料理间，他在经过南阳的身边时说，“我上楼准备一下，麻烦稍等一下。”
　　“好，我很乐意。”南阳笑笑，带着一丝痞气。

　　再次出现在南阳面前的夏至城穿了一件米白色束腰棉服，脚上一双黑色马丁靴，黑色长裤的裤脚被束在里面，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优雅挺拔，就像一只潜伏的豹，蓄势待发。

　　南阳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有些得意。

　　夏至城走向开关处，打算关灯的时候，南阳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夏至城没有戴手套。

　　“等一下。”南阳的声音少有的急促。
　　夏至城不明所以，但是手还是下意识地停住了。
　　怎么了？无声的询问。
　　“你没有戴手套，外面很冷。”南阳解释道，恢复了平常的沉稳。
　　南阳拿起自己的公文包，翻找出放在里面的手套，动作有些粗暴。
　　那是一双纯黑棉线手套，样式虽然简单，但是还是能看出的它的别致。
　　不知是谁为他亲手织的？
　　“出门开车，呆的地方都有暖气，虽然一直放在包里，但是没怎么戴过。”南阳边走向夏至城边说。
　　“样式虽然简单，但是我保证很暖和。”帮夏至城戴手套的南阳的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眼睛也亮亮的，“这是我妈妈送我的礼物，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给别人戴呢？”

　　夏至城看着帮自己戴手套的南阳，专注温柔，感觉心里似有一股电流通过，痒痒的，麻麻的。

　　“谢谢。”夏至城轻声道谢。
　　“不用道谢，我是要谢礼的。”话刚说完，南阳牵起夏至城的手，举在两人眼前，晃一晃，“这就是谢礼。我要一直牵着我的手套。”

　　那是他的手套，他握着是应该的。
　　夏至城沉默着，没有拒绝。
　　夏至城是一个很直接的人，所以别人的迂回和背后的用意，他一向不太深究。
　　夏至城关灯锁门，跟在南阳的身后，走向一辆停在坡前的黑色汽车那里。

　　“上车吧。”南阳为夏至城打开车门。
　　夏至城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下。他现有的经历告诉他，男人通常只为女人开车门，他在想，南阳为什么要为他开车门？
　　为了食谱！
　　想来想去，他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谢谢。”他轻声道谢。

　　南阳驱车前往他们的目的，去向哪里，夏至城没有问，似乎从一开始，他对南阳就没有防备。

　　“你不要再对我好了，”夏至城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抱歉，食谱不能卖给你。”

　　南阳觉得理解不了夏至城的话，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他不明白。

　　“为什么？”南阳随口问道。
　　“只是一个很微小的原因。”
　　“价格我们可以再商量。”
　　“不是价格的原因。”
　　“阿城，”这是南阳第二次喊他，带着一点怜惜，“我看得出，小店的盈利不是特别好。”
　　“嗯，勉强维持。”
　　“即使是这样，也还要坚持吗？”

　　夏至城看向南阳，此时的南阳也正望着他，两目对视，南阳看见了夏至城的认真和执着。

　　“会认为我是一个对食物不认真的黑心商户吗？”
　　夏至城摇摇头，“与我无关。”
　　听到这样的话，南阳有些生气。可是细想一下，事实的确如此，夏至城只是说出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已。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不能卖食谱。
　　“真是阿城的风格。”南阳苦笑道。“不过即使你这样说，我还是要解释。”
　　“随你。”
　　“刘志，你准备一下，我要去店里一下。”南阳拨了一通电话，说完之后，对着夏至城笑笑，带着一丝神秘,“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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