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小店

　　夏至城手里提着两个大的白色塑料袋，在路上独自走着。冬天的夜晚很冷，没有带手套的他，手指被冻得通红。现在已经十点多了，空旷的街道显得清冷寂静。昏黄的路灯，拉扯着他的影子，时短时长。今天本来不是购置食材的日子，可是晚上准备料理的时候，发现酱油用完了，没办法，他只能去“时真”购买。来来回回，没想到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他提着手里的袋子费尽爬着上坡，坡前就是他的家兼小店——夏家小店。夏至城是一个厨师，至今为止，已经做了14年。

　　远远地，他看见店前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他一时认不出来。夏至城有些近视，虽然还不至于到戴眼镜的程度，但是一旦有些距离，面前的事物就会变得模糊。他一点点靠近，还未走到
　　那人身旁，那人就转了过来，喊道，“哥，你去哪儿了？”

　　熟悉的略微轻柔的声音传来，他明白了来人是他的弟弟夏至雨，“小雨，你怎么来了？”夏至城看着弟弟的一身穿着，心里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认不出来他了。一件黑色肥大的羽绒服掩盖了夏至雨略微娇小的身形，留至脖颈的头发被包裹在一顶灰色的棉线帽子里，红色围巾遮住了脸庞，只有一对大眼睛露在外面，夏至城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到底是有多怕冷。

　　“回来看看你。”夏至雨接过夏至城手里的袋子，轻快地说，“我说你怎么没在家，去采购了。”

　　夏至雨点点头，“等很长时间了吧？”夏至城的声音很清冷，说话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

　　“也没等多长时间，看你不在就去看看左爷爷，”夏至雨笑着说，“好久没见了，左爷爷还是那么硬朗，我还以为左奶奶去世之后，他会……”

　　夏至雨脸色变得沉重，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他不说，夏至城也明白。

　　“人总不可能会一直伤心的。”夏至城淡淡地说，声音很轻。

　　夏至城掏出钥匙，上前开门，夏至雨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说，“我明白，我们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虽然切身体会过，可是还是觉得很神奇呀。失去的时候，伤心到觉得下一秒都活不过去，没想到却可以一点点恢复，甚至都差不多会慢慢淡忘。”

　　夏至雨的声音像是小孩子的声音，有一点清脆，“真神奇呀。”夏至雨又重复了一遍，似要引起他哥哥的注意。

　　“因为我们都不是一个人呀。”站在门前，夏至城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弟弟，漆黑有神的眼睛里满含温柔，一贯冷淡的表情也柔和许多。

　　夏至雨想起妹妹曾经说过的话，“我们兄妹三个只有眼睛最像了，”说实话，他并不赞同，哥哥的眼睛跟我们的或许形状相似，但是有一点却不同，他的眼睛会说话，他的眼睛切切实实地表达着他的感情。

　　他的哥哥夏至城，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实实在在地感受着。

　　“对呀，我有哥哥和小馨，哥哥有我们。”夏至雨笑了，好像小孩子得到一颗糖那样，笑得很满足。

　　夏至城开门之后，打开右手边的灯，昏暗的室内一下子明亮起来。

　　“怎么没带钥匙？”夏至城在接过夏至雨手里的袋子之后，问道，“你的手很凉。”

　　“忘了。”夏至雨搓着泛白的双手，笑着说，“没事的，一会儿就暖过来了。”

　　“你先坐一下，我帮你盛饭。”夏至城提着手里的东西进了料理间。

　　夏至雨坐在靠窗的第二张桌子旁。他脱下帽子，围巾，瞬间轻松不少。

　　身体渐渐感觉回暖的时候，夏至城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饭出来，“土豆牛肉盖饭，你的最爱。”

　　“太好了，肚子真的很饿。”夏至雨看着面前的食物喊道，“我要开动了。”说完就吃了起来。

　　“你慢慢吃。”夏至城看了一会儿说道，“我进去忙了。”

　　夏至雨连连点头，嘴里喊着食物，说出的话模糊不清，“好-好-好。”

　　南阳驱车来到这个地方，着实花了他不少时间。

　　“夏家小店，没想到这么难找。”坐在车内的南阳喃喃自语。

　　“看起来很破旧，有这么难搞吗？”他打量了一下这座二层小楼，昏暗中，虽然看的不清楚，但
　　是那种扑面而来的陈旧气息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

　　“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没能拿到夏家小店牛肉盖饭的食谱。”工作能力超强的刘志愧疚地说。

　　“这样啊，知道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说过来意之后，就直接被拒绝了。”
　　“这样的确是毫无头绪呀，”南阳想了想说。“那这一家就由我来负责好了，你继续下一家。”
　　“知道了。”刘志顿了顿说道，“很抱歉。”
　　“你还真是一本正经，这种事不用放在心上，”南阳笑道，“等一下把资料发给我，夏家小店的。”
　　“好的。”

　　夏家小店，现任店主夏至城，父母双亲多年前在火灾中丧生。现在与弟弟夏至雨，妹妹夏至馨一起生活。

　　南阳回忆着今天看到的资料，思考着他们拒绝的种种理由。可是想来想去也是毫无头绪。他也不是什么黑心商户，价格上开的也合理，要说害怕竞争也不太可能，地区都不一样，竞争又从何说起。

　　南阳的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面写着何洋，“喂，何洋，什么事？”

　　“我在混迹，来不？”混迹酒吧，两人经常去玩。
　　电话那头不吵不闹，想必那人自己一个人在包厢待着呢？
　　“现在有工作。”
　　“工作，”何洋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喊道，“你逗我呢，都几点了？”
　　“不骗你，真的有工作，不说了，我挂了。”说完，不等何洋反应，南阳直接摁了挂断键。看着眼前亮着灯的小店，想着何洋可能有的反应，南阳摇摇头，为自己哀叹，真的有工作，可能还会有些棘手呢。

　　夏至雨吃的很开心，好久没回到小店，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感觉很惬意。

　　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夏至雨抬眼望去，看到推门而入的高大帅气的男人，他略微有些吃惊。来人身穿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一身深色西装，手提着公文包，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

　　这种人，怎么会来店里。

　　“不好意思，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夏至雨有些害羞。
　　“不好意思，打扰了。”南阳的笑很绅士，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来找夏至城夏先生。”
　　夏至雨指了指料理间的方向，说，“在那里。”
　　“谢谢。”南阳的笑恰到好处，既不会过分热情，却又给人留下好印象。

　　南阳绕过一个L形的黑色柜台，来到挂着小帘的料理间。他轻轻撩起小帘，看见了那个他想见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夏至城。

　　夏至城侧身面对着他。他看起来很高，但是略微单薄的身形又有些少年的味道，已经28岁了，完全看不出来。

　　南阳继续观察着他。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而认真，南阳看的有些呆了。怎么说呢，就好像遇见了一汪碧绿的清澈的湖水，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什么事？”被看了很久，夏至城转头问道。
　　“你好，我是南阳，”回神的南阳笑着说，此时的笑与刚才的不太一样，多了一份意味不明的东西，“希望能有时间和你谈谈。”
　　“外面请稍等一下。”夏至城声音冷淡，说完，他继续做自己手里的工作，不再关注南阳。

　　南阳实际很想就这么看着夏至城，但考虑到第一次见面不能留下轻浮的印象，只能退出去。
　　L形的柜台前放置了几把椅子，用来招待客人，南阳就坐在其中的一把上面。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打量起这个颇有年代的小店。

　　小店真的很小，四张老旧的4人座桌子分成两排靠窗依次摆放，往里走是一张6人座的原木大桌，泛着黑，有种不知何时会被处理的感觉。通向2楼的楼梯靠近大桌，整个空间看起来显得拥挤不堪。室内的设计也不知是那个年代的风格，以现在的审美来看，复古算不上，只能说是像一位老爷爷的穿衣风格，在满是潮流新装的大街上，显得格格不入。

　　这样的小店，一直存在，还真是奇迹呢？

　　夏至城没过多久就从挂有小帘的料理间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盘盖饭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牛肉盖饭，请慢用。”一贯的不夹杂感情的冷淡语气。
　　“谢谢。”虽然不太明白，但大概也算是一种招待吧。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茶和饭，南阳总觉得寒气都退去了。
　　和清冷的外表不一样，有些意外。
　　夏至城放下手里的东西，径直走向夏至雨所在的地方。
　　“要走了？”看着开始戴帽子套围巾的夏至雨，夏至城问。
　　“对呀，已经很晚了。”夏至雨看着面前的哥哥，笑的眼睛弯弯的，“哥哥，谢谢招待。”
　　“不用客气。”顿了顿，夏至城问，“真的没什么事？”
　　“嗯——”夏至雨抬头望向天花板，一副思考的模样，“要说有什么事的话，大概就是我换工作了。”
　　“那好好干。”
　　“当然了，终于进入到想要进入的地方。”夏至雨一副满足幸福的表情。
　　“我走了，不要出来了。”夏至雨挥挥手，向门口走去。

　　夏至城站在那里，通过玻璃门看着夏至雨消失在黑暗里。

　　南阳静静地享受美食，即使夏至城坐在了他的对面，他也没有理会。

　　最后一口饭送进了嘴里，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喟叹。

　　“啊，真好吃呀。”夏至城低头看着账本之类的东西，南阳注视着他的头顶说，“真不愧是招牌饭，果然名不虚传呀！”
　　这是他由衷的赞美，虽然已经从资料上了解到它的美味，可是还是为之惊艳。
　　“谢谢，”夏至城转移视线，看向南阳，询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
　　“啊，抱歉忘了自我介绍，”南阳皱着眉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这是我的名片，”南阳从公文包里掏出名片，递给夏至城，“我是南阳，就职于南 食记。”

　　夏至城看着手里的名片，沉默着。

　　南阳继续说道，“我想，你可能还有印象，不久之前，我公司的另一名员工曾来过店里，想要购买你家牛肉盖饭的食谱。”
　　夏至城想了想，是有一个人曾经来到店里询问这方面的问题，但被自己拒绝了，他记得那个人好像是说过他就职于南 食记。
　　“是，我记得，他好像叫刘志。”
　　“对，就是他。”
　　“那你来……”
　　“同样的目的，希望能够购买你的食谱。”南阳直视夏至城，目光诚挚。
　　“我拒绝。”夏至城直截了当地说。
　　“虽然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也还是令人挫败呀。”
　　“抱歉，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所以不能卖。”夏至城低头。
　　“没关系，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南阳张嘴一笑，“我还会再来的，因为……”
　　南阳停顿下来，惹得夏至城疑惑的抬眼看他，但是夏至城在看向他的那一刻，不由得一惊，那个人看向他的眼神危险而又温柔，使得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他迅速的低下头，不再看南阳。
　　“因为这里有我想要的。”南阳的语气低沉，鼓动着夏至城的耳膜。
　　夏至城不由自主抬眼望去，还是那种眼神，温柔却又带着危险，但是却不让人害怕的眼神。
　　真是陌生呀！
　　“再见了，阿城。”南阳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公文包，一字一句地说道。

　　南阳的步伐沉稳，腰背挺直，据说这样的人比较自信和自律。

　　夏至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推开夏家小店的门，离开。他小声说了一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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