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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唐诀办事的速度实在没得挑,虞无欢倒头睡了一觉,第二天刚一回学校,就发现王子霍自首的消息已经满城皆知了。
行凶杀人就发生在身边,持刀人还是同校的学长们,此事件就像一颗核能炸弹扔进了学生堆里,引起的反响不言而喻。
此刻的食堂里热火朝天,走哪儿都有一两句“西洋乐团的成员……”“真的,虐待舍友……”“就是比咱高一届的那个王子霍啊……”窜进耳朵里,赵湘和虞无欢绝不是唯一一对正讨论这事儿的吃瓜群众。
“真是看不出来啊,平时油腔滑调的一个人,你说他飙飙车泡泡妞我信,你说他施暴杀人……天,最可怕的是王子霍他竟然能把现场做得那么天衣无缝,让所有人都以为谢嘉一是上吊自杀,连警方都瞒了过去。”赵湘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菜色上,划拉了两口饭,口齿不清地感慨:“这么缜密的思维和强大的心理素质,他怎么就忽然想起来去自首了?”
“良心不安呗。”
王子霍的那几斤几两的滑头当然还没到能糊弄警察的地步,糊弄得了他们是背后看不见的肮脏势力,但真实情况显然不能多说,虞无欢只好随口敷衍了一句。
“王婷还好吧,情绪怎么样?”
“她虽然一直说她表哥挺混蛋的,但也没想到王子霍能做出这种事吧,她姑妈家现在乱成一团需要人帮忙照应,请了一周的假回去了。”
“这样也好,省得有嘴碎的跑她面前问东问西。”
见虞无欢也吃得差不多了,赵湘起身端起托盘,两人一起往碗筷回收间走,交付了托盘,赵湘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我差点给忘了,这周末有老家的亲戚来我家送土特产,我妈让你也来我家吃饭,顺便带点特产回去。”
“阿姨太客气了。”
“我妈嘛,你知道的,打小就喜欢你得紧。”赵湘抱住好友的胳膊,一阵死皮赖脸的撒娇:“一定要来啊,否则太后又要怪我这个‘小赵子’懿旨传得不到位了。”
“……遵旨。”
见使命完成,“小赵子”双袖一拍,捏着嗓子嚎了一句:“奴才还有班会要开,先行告退!”
然后两步一甩袖,三步一屈膝地“退下”了。
虞无欢:“……”
这货角色进入得还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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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无欢下午也不清闲,虽然没课,但她事先与姜淮景、唐诀有了约,决定来一次坦诚布公的三方会晤,将所有历史性遗留问题一次性解决清楚。
会晤地点定在了连丧两命的凶宅艺术楼。
……虞无欢不是很懂这些妖怪和通灵人是怎么想的。
她出了食堂,径直往艺术楼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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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生身后不远处,有个身影悄悄跟了她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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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齐与女生保持着距离,战战兢兢地左闪右躲,生怕对方察觉,可一想到他此行的目的,躲藏的步子就迟缓了。
纠结就像一把煎熬的火,烧得他满脑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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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虞无欢了。
他不知道虞无欢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两人间有交集的地方本就不多,无非是一星期那几节公共课,现在连这点重叠的时间都遇不上了。
更令他不安的,是流传于外院里关于她的八卦传闻。听说她和名声大噪的交换生姜淮景在一起了,两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那个眼高于顶的男生更是谁也不理,只在面对虞无欢时和颜悦色。
同学间关于他们的传闻言之凿凿,有模有样。听得方齐越来越心寒。但他毫无办法,他甚至连借酒消愁的胆量都没有,克己守礼到死板的性格不允许他放纵。
方齐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除了耳机里陈小春撕心裂肺的“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在循环,天地都静悄悄的。
这是一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葬礼,棺材板下是一个告白都不敢的窝囊废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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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个窝囊废么。方齐心想。
他从小到大都不起眼,中流的成绩,中等的长相,中庸的性格,老师和同学能记得光芒万丈的尖子生,记得调皮捣蛋的搞事王,记得一呼百应的孩子头头,记得漂亮的校花校草……可谁也不记得他。
——我这一生就这么浑浑噩噩窝窝囊囊地过了?
这句话像一记惊雷,劈得方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这身起得太猛,脑子里懵懵的一阵眩晕。
方齐趁着生理上还不清醒,怯懦易羞统统靠边站,有生头一回儿起了个大胆的念头。
他要和虞无欢当面告白。
成不成另说,总之这个遗憾不能给自己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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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像一针兴奋剂扎进他的心肺。本准备入土为安的爱情一把掀开了棺材盖,葬礼被迫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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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齐好巧不巧就在食堂偶遇了虞无欢。
天赐良机,机不可失。
方齐连饭都没吃完,就急匆匆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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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和实战毕竟是两码事,口号喊得再响亮,临到阵头,方齐心里那面叫退堂的鼓越敲越响。
近人情怯。
犹豫着犹豫着,方齐一路跟到了艺术楼前的竹林,这块地儿本身就偏,自从艺术楼连出两起命案就更没人来。
男生满心满脑只有告白两个字,一时没顾得上疑惑虞无欢到这儿来的目的。
方齐也感觉到自己这尾随的行径有点猥琐,被发现了还不知得尴尬什么样。他见四下无人,眼一闭,心一狠,生怕自己后悔似的,快步赶上了前面的女生,将其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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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无欢身体在行走,心思却在盘算着一会儿三方会谈的事,认路全靠本能。冷不丁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人影拦住,懵逼间,虞无欢自动衔接上土匪打劫的桥段来,那一句“好汉饶命”险些没忍住一嗓子“嗷”出来。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比她更张皇的男生,缩手缩脚站在那儿,仿佛半路打劫的是她一样。
虞无欢一时摸不着头脑,对方面孔看着熟,大概不是同班也是同系,可惜愣是想不起姓名。
见男生踌躇了半天还是没开口,脸都憋红了,还是她看不下去,先一步开口:“请问……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有!”
方齐急切地从嘴里蹦出俩字来,这俩字像一把钢镚儿,往地上脆生生地一掷,噼里啪啦地响。
对方这一副猴急到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活像衙门口伸冤的草民,虞无欢这位青天大老爷要是再不宽解几句,她毫不意外这个高上她半个头的男生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虞无欢有点哭笑不得:“你别急,有什么事情直说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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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掉链子,方齐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个加强连的脏话,他也没想到能在心上人面前怂成这样。
方齐哆嗦着眼神看着心上人,原来被她直视时候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的眼睛可真漂亮,睫毛长长的也漂亮,皮肤真好,连声音都软软的,糖丝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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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齐此刻所有能调动的心思,全都活泛在对女神的赞美上,剩下那点行为纯属昨夜背诵了二十遍草稿后的本能反应。
他就这样直愣愣地开始了他的背诵式告白。
“我叫方齐,和你同院同系,做了将近两三年的同学,第一次见你是在‘生人勿近’那家酒吧,你一个人趴在吧台前睡觉,周围人声鼎沸,只有你是寂静的,就那一个画面,在我今后的生命里不停地回放。”
“你可能对我完全没有印象,这不稀奇,我本来就是个毫不起眼的人,如果不是一时热血上头,我可直到毕业也没有和你面对面说话的机会。连我自己都鄙视我这样胆怯害羞的性格,好多话放在心里不敢说,好多事犹豫来犹豫去也不敢做,到头来又无比后悔当初的不作为,‘如果当初有勇气迈进那一步,是不是现在的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常常抱着这样的念头痛苦不已……”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打破这种局面,对你来说可能是种冒昧,请你原谅我的唐突,但我对你的喜欢实在由不得我控制,它在我心里叫嚣着要见一见天日,要让我暗恋的女孩儿知道它的存在!”
方齐突然上前一步,那通红的脸庞洋溢着革命烈士般的高亢与激动:“哪怕你不接受,但请允许给我一个向你表白的机会——虞无欢,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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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在方齐提及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形,虞无欢就开始走神,后面的话统统只在耳朵里过了个场,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那句“第一次见你是在‘生人勿近’那家酒吧”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好一番折腾,可仍然没能和记忆接上轨。
她怎么就不记得自己曾光临过这个店名特立独行的酒吧?
就在虞无欢百思不得其所时,方齐最后那一句音量上惊天动地的告白,将她一嗓子劈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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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刚说了啥?喜欢?喜欢谁?
虞无欢懵着脑袋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宾语可能是她自己。
在某些事上异常迟钝的某人,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搞清了状况。原来这位仁兄挑个没人的地方半路拦截,不为图才也不为图色,而是图个僻静处好告白。
这种情景对虞无欢来说不算陌生,更唐突离奇的告白她也遇见过,该怎么处理得合情又妥帖她早已谙熟于心,无非是那套欲抑先扬好人卡发一发的流程,不是难事。
只是眼下她有一瞬的犹豫。
也不知是心中沉疴愈盛,还是不久前刚刚发生的那件事对她的冲击还残留着。她忽然开始隐隐困惑起来,这人间世人千千万,彼此追逐,吸引,纠缠和厮磨,大都苦于情之一字。这种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脉络,让痴人奔涌,让爱人白头,让谢嘉一与罗敬落得悲剧,让方齐出现在这里,如此无形又强大,何以有这般让众人奋身的力量?
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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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无欢皱起眉头,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懵懂的困惑。
这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落在方齐的眼里,被曲解成拒绝前组织措辞的苦思。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暗淡下去,眼都失了神,那些口口声声的不在意到底只是粉饰太平,当心上人的拒绝即将来临,男生控制不住与之并行的失望和痛。
就在他察觉到眼角即将破框而出的湿意时,对面的女生突然轻轻开口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果然,方齐心灰意冷地想,几乎已经预见到了后面拒绝的字句。
“按理来说我应该好言好语说一声谢谢,然后跟上一句抱歉,再说我暂时不想考虑这方面的问题,或者我已经有了暗恋多年的人,所以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这才是应情应景的礼貌路数。”虞无欢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谎话说了这么多年,连我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这番话实在在方齐意料之外,他抬起头,满脸困惑。
“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接收不到。”虞无欢叹了口气,说:“很抱歉。”
接收不到?什么意思,是说他的告白还不够明确吗?
见女生已是一副交代完毕准备离开的派头,方齐慌了,但他再慌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拽女神的衣摆,只能急吼吼地喊出一嗓子:“你不懂吗,我喜欢你!”
他误打误撞还真说对了,虞无欢真的不懂。
她其实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那些她自身的情感缺陷,和旁人提及又有什么用,何况还是方齐这样今后多半没有交集的人。何必。
虞无欢叹了口气,转过身,将那副扮演过千百次的面具戴上了脸。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刚才没有说清楚。你能喜欢我我很荣幸,你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虞无欢将表情调整到恰到好处的歉意与害羞:“我有喜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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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齐闻言被钉在原地。
——她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姜淮景吗?
方齐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后悔吗,没什么好后悔的,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够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她能接受的奢望不是吗。
温热的酸涩冲击着他的鼻梁,方齐强忍着说了句抱歉,在失态前急匆匆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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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无欢看着对方远去的心酸背影,无可奈何。
她一转身,就看见姜淮景正在不远处,端着玩味的笑容,静静看着她。
……他在那里站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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