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人间

　　姜淮景无法分辨这团鬼气的来历，它们成分复杂，不像鬼魂凝聚的怨气，也不是普通妖怪身上的妖气，从没见过，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而且以它目前的磅礴程度来看，应该驻扎在这个屋子上很久了。

　　“你在这个别墅里住了多久？”

　　“很久了，大概有七八年了吧，和爸妈从小学搬过来后就一直住在这儿。”

　　“这期间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吗，比如周围总是莫名其妙地死人，或者有人受到不明来历的攻击？”

　　虞无欢思索了一会儿后，说：“这倒没有，这几年小区里办的丧事都是给家中寿终正寝的老人办的，从来就没听说发生过什么莫名其妙的死亡，当初我爸妈决定搬过来的原因之一就是这里人少治安好，这一块儿连偷盗事件都几乎没有。”

　　姜淮景略歪了歪头，像是无法理解某些事情，他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你们自己呢，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的事情？”

　　“也没有啊……”虞无欢摇摇头：“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是我家的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他简单向女生解释了别墅被来历不明的鬼气笼罩的事情，“现在我们既不清楚这些鬼气为什么会出现，也不清楚它们出现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它们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偶然。”

　　“你是说它们的出现可能是因为我？”虞无欢下意识又望了望夜色中自己的家，可没有天眼的她什么异常都看不出来，“你说的这些鬼气会不会伤害到我爸妈？”

　　“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你们住了这么久都没事，它们的目的应该不是伤害你们，最起码目前不是。它们可清理了不少附近出没的游魂野鬼，你们小区这块的安宁也许还是拜它们所赐也说不定。”姜淮景替她宽了宽心：“用不着担惊受怕，但在它们的来历弄清楚前，你最好还是保持一定的警惕，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我。”

　　.

　　说到这个，虞无欢问男生：“我该怎么联系你啊，你有没有手机？”

　　“用不着你们人类的那个破烂玩意儿。”

　　姜淮景手一抬，优雅地勾了勾修长的手指，一旁的合欢树树梢上开得最艳的那一簇花便像得了指令似的，花身一摆便离开了枝桠，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了男生指尖。

　　一簇妖火倏然间从他指尖窜出，将合欢花通身烧成明亮的火球，焰光照亮了姜淮景俊美的脸，他碧色的眼眸中流转出一瞬惊心动魄的艳丽光芒。

　　伴随着火焰的逐渐熄灭，一只与合欢花同色的纸飞机出现在姜淮景手里：“如果你要找我，只要把这只纸飞机丢出去就行了，它会在最短的时间里飞到我身边。”

　　仿佛一个讨人欢心的小魔术，他手指一握，将纸飞机拢在掌心，再摊开时，纸飞机已经变回了合欢花的样子。

　　他将花插在虞无欢耳鬓，那花在插上的一瞬间便隐了形。

　　“想找我就在耳边摘一朵，花在摘下的同时会变成纸飞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省钱省力还不费电。”

　　.

　　虞无欢下意识伸手去触碰耳边，果然摸到了花瓣娇嫩的触感，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这表情或多或少取悦了男生，姜淮景连带着露出嘴角的一丝弧度，但这笑意没有持续多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起虞无欢对他的疑心和不信任，想起她拿捏准了他不会伤她的笃定态度，仿佛自己是一枚棋子，被她操控在手心，替她征战杀伐却可能随时被牺牲舍弃。从千年前到千年后，从相伴熟稔到记忆尽失，溪河变成了虞无欢，对他的态度却从没变过，如此一致。他助她保护她，她疑他利用他，真是残忍啊。

　　想到这儿，姜淮景的心又硬了些。

　　.

　　没过几天，因为找不到其他可疑的证据，根据法医的鉴定结果，警方最终宣布结案，张燕的死亡被定性为心脏病突发而造成的猝死。消息一公开，校园里便议论纷纷，这毕竟是学校里近两个月里非正常死亡的第二个学生了，但病发猝死相较自杀来说实在没什么话题点，大家纷纷感慨了一番“不要熬夜善待身体”后，这件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翻过页去。

　　消息公布后，最开心的莫过于赵湘，她原本一直沉浸在害好友卷进麻烦的自责中，现在尘埃落定，虞无欢也摆脱了警方的纠缠，带着想弥补的心情，赵湘组织了一场派对，说什么也要虞无欢来参加。

　　“都是熟人，大家一起玩一玩疯一疯，换个心情嘛。”赵湘如此劝道，虞无欢也不想让好友继续自责，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

　　原本只有虞无欢和赵湘两个寝室的人参加派对，但虞无欢的室友王婷觉得只有女生气氛嗨不起来，就叫来了她表哥和他表哥的朋友们，KTV从中等标间换成了超大豪华包房，有人抢先嚎了一首《最炫民族风》，包厢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王婷的表哥叫王子霍，白T恤小西装配牛仔裤，裤腿用时髦的挽法卷上去几厘米，露出一截□□的脚踝，他笑起来的时候像禽兽，不笑的时候像衣冠禽兽，一进门就开始认妹妹，除了有血缘的真妹妹王婷，和哪个“妹妹”都想搭两句话。

　　与安分敦厚的王婷恰恰相反，王子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地道的人渣味。

　　.

　　王子霍是学校西洋乐团的鼓手，带来的那几个朋友也都是乐团的成员，一个小提琴手，一个大提琴手，还有一个萨克斯手，两个提琴手和王子霍一样都是时髦又风骚的打扮，只有吹萨克斯的罗敬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颇有几分搞西洋乐器的优雅气质。

　　认人方面虞无欢向来慢人一拍，即便新来的几个男生都自我介绍过，但很快她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她识不清这些男生们，可男生们却都把她记得清清楚楚，即使KTV包间里灯光昏暗，声色乱眼，但从糟糕环境中迅速辨别出美女已然是雄性生物的本能。

　　王子霍在看到虞无欢的第一眼时兴奋得几乎难以自持，他自诩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美女不算多但也不少，她们的美浓墨重彩，是来势汹汹的当头一棒，教你头晕目眩后深知遭了埋伏，但虞无欢不是，她美得矜贵又柔软，不勾引，不自知，却叫路人甘愿自戕心头血。

　　两个提琴手早已耐不住性子上去搭话，王子霍一边心不在焉地陪表妹的舍友程晶晶聊天，一边频频向虞无欢的方向偷望，陆离的灯光将她的侧脸染上绯红，娇艳欲滴桃花色，长而分明的睫毛低垂，欲拒还迎地遮住一点星眸，看得人甜蜜。

　　.

　　趁着程晶晶上洗手间的功夫，王子霍拿起一瓶还没开封的果汁，踹着自认最潇洒的步伐，向虞无欢走去。

　　他将果汁递到女生面前，笑着说：“聊了这么久渴不渴？喝点东西吧。”

　　趁着与虞无欢低头喝水的档口，王子霍踹了大提琴手一脚，朝他丢了个“给老子挪个位”的凶狠眼神，被踹的那人不情不愿地往一旁让了让，王子霍当即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几乎是紧挨着女生。

　　三个男生围着她争相献殷勤，虞无欢在这左右夹击中体会到一丝进退维谷的尴尬，她四处寻找着赵湘的身影，却发现那货正和王婷玩骰子玩在兴头上，每赢一局都激动得直拍桌子，一看就已经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没他法，只能将希望寄在别处，她左看右看地搜索着能解救自己的人选，目光却被正独自喝闷酒的罗敬吸引。这人看上去文文弱弱，喝起酒来倒是爽气，一杯接一杯大口大口地灌着自己，生怕谁和他抢似的。

　　.

　　“敬哥又喝这么多，咱们要不要去劝着点？”大提琴手也发现了喝闷酒的罗敬，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王子霍不以为然：“管他呢，该说的该劝的我们还说的少了吗？他不听又能怎么办，正当咱们是他妈啊。”

　　“敬哥也是被谢嘉一那事打击得太——”大提琴手的“厉害”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又遭了王子霍一记重脚，当即龇牙咧嘴的怪叫了一声：“王子霍你踩老子做什么！”

　　王子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者这才察觉到自己失了言。

　　.

　　“怎么了哥？”听见动静的王婷转身望了过来。

　　王子霍摆摆手：“没事，闹着玩呢，继续玩你的去。”

　　.

　　虞无欢却留了心，她隐约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便问道：“谢嘉一是谁？”

　　三个男生闻言都沉默不语，倒是王婷一拍脑袋，说道：“啊，谢嘉一不就是开学自杀的那个男生吗，哥，就是原来你们乐团的鼓手啊，我记得没错吧。”

　　虞无欢一愣，这才想起来，在艺术楼西洋乐团排练厅上吊自杀的那个男生，正是王子霍他们的室友，同时也是乐团的成员之一。

　　见王婷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了，三个男生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此刻正好是一首歌结束的间隙，大家都听见了王婷的那句话，失去了背景音的包厢瞬间安静，只有罗敬继续机械般的自我灌酒。

　　“已经去世的人就不要再提了，让他安息吧。”王子霍揉了揉太阳穴，想要翻篇这个话题。

　　.

　　他话音刚落，罗敬的手机忽然响了，后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举杯的手猛地僵住，继而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文质彬彬的脸上被恐惧割开一条裂缝，面部肌肉几乎诡异地痉挛起来。

　　“你怎么了？谁的电话？”

　　王子霍率先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刚起身想伸长了脖子看一眼来电何人，却见罗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摁了挂断键。

　　手机屏幕黑了下去。

　　.

　　罗敬“唰”地一声站了起来，打翻的酒水浇了他一裤腿也不在意。

　　他牢牢地盯住自己的手机，眼神空洞而阴森，仿佛下一秒就有恶鬼从那里破土而出一般。

　　.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方才的来电显示。

　　.

　　——“来电”

　　不是眼误。

　　.

　　——“133xxxxxx21”

　　不是幻觉。

　　.

　　——“谢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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