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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忆(二)
刚走出小区,我就看到了江凡的车。
啧啧,我看了看车牌,不由腹诽起来,医生真是个暴利行业,这才工作多久,就买得起这种车。
他抽屉里一定躺着不少肮脏的红包,我酸溜溜地想着。
十月的风已经很凉了,我不由裹紧了西装外层的大衣,加快脚步走近车子
大概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我过去的时候,江凡正斜倚在车门边,打算给嘴里的烟点火。
看到我来了,江凡点烟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表情自然的把烟和打火机塞回了口袋。
抽就抽吧,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绅士。刚想条件反射的嘲讽他一句,但看到他沉郁的神色,我心中一动,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算了,今天这种日子,安琪大概是不愿听到我们吵架的。
安琪是车祸去世的。
当时我们坐在同一辆车里。
关于那场车祸,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车祸不仅伤害了我的短期记忆,还对我脑部和身体都造成了严重损害,直到一个月前,我还像木乃伊一样只能全身缠满绷带僵在床上。
我甚至对事情发生前后几个月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刚抢救回来的酒精中毒患者,带着一种想要呕吐的眩晕和断片的茫然。
大概是我的神情太过迷茫,连江凡都从复杂的路况中抽空打量了我一眼,破天荒地关心道:
“怎么样,头还痛吗?”
我惊疑不定地望了他一眼,在判定他没有任何黑化的前兆后,受宠若惊地摇了摇头。
江凡不置可否地回过了头,打了一把方向盘,一枚晶亮的袖扣在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闪了闪。
那是我第一次发工资给他买的礼物,安琪陪我一起挑的。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审美眼光,长年的福利院生活培养了我粗糙的性格和务实的本能,如果叫我自己选的话,我宁可给他买一打纯棉内裤,舒适又实用。
在这一点上,江凡和我半斤八两,从他第一次送我的礼物里就可以看出来——他送了我一把马桶刷,因为前一天我跟他抱怨过出租屋的抽水马桶总是被堵住。
当时我还觉得他蛮贴心来着。
安琪显然对我们俩的生活态度嗤之以鼻,同样是福利院长大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独独与我们不一样,她的小床永远都是整整齐齐,用精心收集的碎布细细裁剪,拼凑成了一道全新的床帘,碎布的颜色搭配得欢快又明亮,即使用我毫无水平可言的审美来看,都觉得养眼舒心。更别提她床边小花瓶里每日更新的鲜花,还有衣服缝补处别出心裁的绣线。
她总是能让生活过得更舒服,即使是在一无所有的情形下。看到她,你就不由觉得生活总是充满细微却实在的小幸福。
安琪就像是凄风苦雨的废砖瓦砾里开出来的一捧小雏菊,叫人看着就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她的存在影响或者说改变了我和江凡的生活,并用一种滴水穿石,潜移默化的方式把这种生活方式深深刻进了我们的骨髓,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甚至到现在,我工作的时候还会习惯性地用笔把过长的头发挽起来,这些都是她教会我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我们三个挤过的那间出租屋,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甚至一度幻想过跟他们俩永远生活在一起,他们俩可以结婚,然后我就屈尊做孩子的姑姑,挤在一间不大却温馨的小房子里,我和江凡可能三天两头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吵架,她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厨房里笑盈盈地观战。这些家长里短,被普通人不屑一顾的琐碎场景,却是我毕生追逐,可遇而不可求的梦想。
对于我这种从没有过家庭的孤儿来说,不拘在什么地方,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我家。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场车祸化为乌有。
没有安琪的家不再是我的梦想,我和江凡相看两厌,没有她的粘合,我们凑不成一个家。
也许是工作日的缘故,出了市区,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我们很快就到了陵园。
从来没参加过任何亲人的葬礼,我们也不清楚别家的葬礼是怎么办的,但无非也就是吹吹打打,吃吃喝喝那一套。安琪从小体弱,还喜欢对生活充满各种幻想,于是不仅是将来的婚礼,孩子的满月酒,甚至是自己的葬礼都提前预想了一遍。
我对她的婚娶丧葬一条龙计划不以为然,却没想到她跳过了给自已设想好的所有人生,直接就来到了最后一步。
这大概也是她自己没有想到的。
时至今日,我还能回忆起她大呼小叫,再三要求我们把她的骨灰撒在“山清水秀,天气很好”地方的情景,她表示这叫回归自然。拒绝任何以死人为名消费活人的行为。
她甚至连墓碑都不想立,免得活人触景伤情。
“我要永远活在你们心中”
然而她低估了我和江帆的私心,我们把她的骨灰撒在了自然保护区,却仍然用她的衣物立了碑,就在离我们曾经住过那个出租屋最近的陵园。江凡后来把它买了下来。
不过我们还是打算尊重她的想法,没给她请些道士和尚,吹拉弹唱的扰她清静。只是给她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方便那些她爱着,也爱着她的人们和她告别。
这也是我第一次领会葬礼的意义。
虽然告知了很多她的朋友,但我们没想到,已经有人比我们还先一步到了。
看背影,那是一个高大瘦削的年轻男人,剪裁得体的风衣和质地优良的皮鞋,无不在暗示他的身份不俗。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总让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我猜测他是我新公司的一员,还是比较高层那种,代表公司过来聊表哀悼。
我刚起身想走到碑前,顺手打发掉这个“慰问代表”时,江凡一把拽住了我。
他拽着我的力道是那么大,以至于我险些一个后仰摔得四脚朝天。
没顾上生气,我明白有什么事情不太对。江凡是个很少会表露情绪的人,他就像一条在地底独自流淌的暗河,平静无波的河面下是不为人知的湍流和漩涡,一旦有不知深浅的人冒然靠近,对河水的凶险程度掉以轻心,就会被猝不及防的暗流卷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我转头观察起江凡的表情,却发现他的眉间深深皱起,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那个看起来就造价不菲的男人。
不期然的,我想起了晚自习后那个疲倦而暴戾的少年。
大约是江凡的目光太过扎人,风衣男人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回身望向我们。
然后,他忽然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而微妙的笑容。
我却完全已经来不及琢磨他笑容背后的含义了,看到他一刹那,一阵剧烈的头痛就铺天盖地般席卷了我!
我仿佛听到江凡在焦急地呼喊着我的名字,但是我的意识已经开始紊乱,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放进了果浆搅拌机,有一根硕大的铁棍在我的脑海里旋转,搅动,时不时还会翻转出一些新鲜的记忆片段。
恍惚中,我似乎来到了天台。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既清醒又模糊,清醒是因为我能确确实实地看清周遭的每一个细节,而模糊则是因为我好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只能像一个旁观者,又或者说牵线木偶一样,照着既定的剧本排演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走上天台,而是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通往天台的楼道。楼道里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透过杂物间的缝隙可以看清天台的绝大多数角落。于是我就待在这里,躲躲闪闪地旁观着天台上发生的事情。
这一点也不符合我的风格!
躲在憋气的杂物间里,我一边抓狂的吐槽着,一边又只能按着记忆里“我”的样子继续窥视。
当然,更多的是疑惑,比起躲在暗处偷听他人的谈话,直接盘问当事人显然更像是我会做的事,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一定事出有因。
想着,我眯起眼睛,将脑袋尽可能的贴近了缝隙。
天台上是一男一女,男人身形挺拔,一身西装严谨中带着几分昂贵的精良。而女人纤细娇弱,心形的小脸笑得灿若春花。
赫然是陵园里的男人,还有安琪。!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两人郎才女貌,很是登对。
对话间,男人似是不经意地回了下头,我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了他的脸。
他和安琪生的很像。
这种像不是指五官意义上的相似,当然更不可能是气质上的相仿,安琪那种不谙世事的没心没肺旁人固然难以复制,这个男人的气质同样独一无二。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的骄矜与傲慢,有别于江凡那种由自视甚高和自尊过盛衍生出的矜持,他显然是长年生活在极度富足的物质条件下,由顶尖的精英教育培育出来的,即使在谦逊的面具下也掩饰不住的高人一等的自傲。
就像现在,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虽然他对安琪笑得温柔又宠溺,但他骨子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视感。
说他和安琪生得像,不过是因为他们都长了一张被造物主偏爱的脸。他和安琪一样,都有一种仿佛跳脱出尘世的美丽,他们俩单是站在一块,就能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玄妙的氛围,叫旁人难以插足,自惭形秽。好像只有他们才是一个阶级,一个种族似的。
老实说,安琪要是不那么傻气,她那过于骇人的容貌简直看起来和这个男人一样高不可攀。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底一阵酸涩,像是小时候趁阿姨们睡着偷吃的青柿子。那柿子又涩又苦,酸味直烧到人心底去。
我分不清这种情绪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当时的“我”的,更闹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很快,场景一转,我又来到了一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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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进入回忆篇
男二出场啦,他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会引导女主角探索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