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朋友的葬礼

作者:箱脑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江忆(一)


      舀起一把凉水拍在脸上,我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不过二十出头,人却生的苍白寡淡,唯一出彩的大概要数那双眼睛,瞳仁极大,黑白分明,可惜挂在这样一张单薄的脸上,只显得死气沉沉,乌蒙蒙的透不进一点光。

      被浴室顶上那盏暗得发蓝的节能灯一衬,活像只没吸饱精血的女鬼。

      浴室的灯该换了。
      我看着镜子面无表情地想着。

      忽然,一丝熟悉的疼痛在我的太阳穴处扎了一下,我赶紧伸手捞过台子上的药瓶,数出几片咽了下去。

      我松了口气,庆幸更剧烈的头痛没有来临。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不足以形容的疼痛,自车祸以来就日日折磨着我,最开始我不堪忍受,甚至几次要以头撞墙,幸亏江凡陪着我,还给我开出了有效的止痛片,让我免去了颅顶开花的惨剧。

      为此,我甚至亲自下了厨,郑重地表达了我的感谢。

      江凡敬谢不敏,但迫于我的淫威,只好一边挑拣菜里的蛋壳,一边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你的出厂版本是如此之低,在现代社会实属罕见。作为一个还在移动的活化石,我想保维护它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翻译成人类语言可以理解为:你堪忧的智商简直和露西半斤八两,再撞一撞就更要不得了。保护你这点可怜的智商是我应该做的。

      思考了很久,两种说法我都实在不想接受,于是我只好折衷,选择拎起凳子把他揍了一顿。

      对于这点我是骄傲的,江凡从小就打不过我。
      她也是。

      不过她十分乐见于我殴打江凡,每当我把江凡摁在福利院的操场上痛殴时,她就会迅速占领最佳视角,等我和江凡掐至高潮时,还会发出和她外表完全不合的叫好声。
      我想这也是我和江凡喜欢在院子里打架的缘故。

      她是那样一个小天使,生着一双灵动而形状优美的眼睛。和我一样,她的瞳仁也生得极大极黑,但正如鱼目不可混珠一样,这双放在我身上只有恐怖片效果加成的眼睛,生在她那张粉白细腻的心型脸上,只能叫人想起不足月的幼猫奶狗,湿漉漉的叫人怜爱。

      每当她坐在阳台上看我们打架时,风就会扬起她的裙角,露出两截前后晃荡着的雪白小腿,像两只脆生生的嫩藕。
      这点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原装产品,她是怎么无师自通地长出一副混血的好相貌的?

      当然更让我不明白的,是她居然还和我们待在同一个院子里。她那么漂亮的姑娘都没人收养,我可怎么办啊?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小小的内心多年。

      那时的我还很天真,对被收养这回事充满了无谓的幻想。

      与之相反的是江凡,他在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并人格分裂般对安琪的“滞销”暗自窃喜。

      安琪就是那个会在阳台上看我们打架的姑娘。她有一个与我们所以孩子都不同的名字。我们都跟着院长姓,取的是单字。我叫江忆,江凡来得比我早,按字母表顺序排了个F辈。

      这种独一无二有点不合常理,但又很合情理,至少我们从来没认为过这不合理。

      毕竟她本人是那么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还有她与自己通身公主气派不合的傻气。这种傻气具体表现在她永远一脸智障儿童欢乐多的傻笑,以及完全感受不到周遭的所有恶意上。

      像是一朵真正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温室花朵,带着一点与福利院格格不入的天真。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这是后来幡然醒悟的江凡对她的评价。

      然后理所当然的,她很快感受到了来自周遭的种种恶意。

      美丽而脆弱的东西,往往会勾起人们内心深处隐藏的摧毁欲望。

      最开始,是年长孩子的欺负,我没有理会,向年长的孩子纳贡是每一个新来孩子的常识。纵使是她也得入乡随俗。

      再然后,欺凌慢慢升级了,她开始被指派去干最重的值日,甚至有一次,我和江凡看到有男孩子笑嘻嘻地把手伸进她的裙子。

      于是我和江凡就冲过去把那个男孩揍了一顿。

      接着,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代价是从此我和江凡身上的伤就再也没好过。我们护送她走过埋伏着校园小恶霸的暗巷,载着她躲过追在后面硬要她做大嫂的小流氓,智斗过“看她不顺眼”的同班女生,当然,还有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星探”

      至于那个总是暗搓搓跟在放学路上的猥琐大叔,我选择了报警,而江凡在摸清他生活规律后,选择藏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给他迎裆一击。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我和江凡走的不是一条路线。当时正流行《亮剑》,李云龙那句话简直是我俩关系的真实写照——“我们俩尿都尿不到一个壶里”

      当然,考虑到性别问题,能尿到一个壶里好像更加糟糕。

      安琪一直对我们的负伤深表歉意,然后再没心没肺的讪笑着,告诉我们她惹了更大的麻烦。

      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每当这时我就会忍不住再一次扪心自问。
      后来在她再一次笨手笨脚地绷带缠成死结时,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正在低头给我拆绷带的她忽然扬起小脸,朝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带着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撒娇。虽然仍然是露出八颗牙齿的傻笑,但挂在她那张长大后愈发容光摄人的脸上,竟让和她一起长大的我都呆怔了片刻。

      算了,还是接着照顾她吧,没有我们这傻姑娘可怎么办才好。
      比这傻姑娘更叫我操心的,是青春期的江凡。

      想到这,我头痛地打开窗子,想找支烟抽抽。但怎么也找不到,自从车祸之后,我的记忆似乎是出了些问题,近的事情记不住了,以前的回忆倒是越发清晰。江凡说这是正常的车祸后遗症,过段时间就可以自愈,于是我也懒得搭理,打算顺其自然。

      回忆着以前的习惯,我顺着电视柜往下数了五个抽屉,然后一把拉开。
      居然没有。

      忽然,我脑中灵光一闪,抽开了上数的两个抽屉。
      找到了,一盒还没拆封的万宝路正静静躺在抽屉里。

      电视柜的第三层,这是安琪的习惯。估计是来我家的时候又把我的烟藏起来了。

      她认为抽烟是一种要不得的陋习,因此不只是我,江凡的烟也经常被她没收。

      可惜她藏的地点总是毫无新意,我和江凡被训斥的时候总是满口答应,等她走了之后又翻出来。

      其实我们俩都不会在她面前抽烟,尤其是江凡。安琪从小身体就不好,烟味会让她更加难受,这可能也是她从来没被收养的原因。

      记得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路过一个腾云驾雾的大烟枪,巷道狭小避无可避,于是向来自矜的江凡忽然像是癞蛤蟆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硬是把烟吹回了大烟枪脸上。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大烟枪那张目瞪口呆的脸。

      闻了闻好不容易找到的烟,我却莫名产生一种厌烦和排斥。看来车祸也不是全无好处。它遗留给我的,不只有剧烈的头痛和片段性的失忆,还有多年老烟瘾的解除。

      于是我又把那包万宝路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抽屉,假装自己的烟又被那个满口大道理的姑娘没收。

      不过奇怪的是,安琪自从我们进入新公司之前就已经很久没来过我住的房子了,这包烟她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呢?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不早了,于是我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且转身回到房间,抓紧时间开始换衣服。
      一边对着穿衣镜扣上衬衫的钮扣,我一边费力的续上找烟之前的回忆。
      当时我在想什么来着,哦,对了,是青春期的江凡。

      江凡是个素爱装模作样的人,尽管他说这是文明人的标志,说着还用轻蔑的眼神扫视了我一眼,活像我就是个没开化的山顶洞人似的。
      当然,作为多年的好友,我知道他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眼里,我估计连山顶洞人都不如,顶多只能和露西是一个水准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荷尔蒙的效力过于强大,连江凡也没能幸免。进入高中后,他开始变得十分狂躁,对安琪的追求者尤为如是。

      上了高中的安琪简直成了一台全自动人形春心收割机,无数少男的芳心就这样臣服在了她八颗白牙的傻笑下 。尽管她成绩堪忧,傻里傻气,但在这些被美貌蒙蔽了双眼的男人看来,他们的小天使单纯又可爱。

      于是驱赶狂蜂浪蝶,成了我和江凡新时期的主要任务,每天由我先负责在早读之前把抽屉里的情书放出来,真的是“放”,学校给我们每个人都配了个放杂物的小柜子,我们一般用来投放当天晚上用不着的教科书,直到第二天上课才会拿出来。因此这个柜子就被青春期的少年们发挥想象,赋予了情书传递的伟大使命。

      而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先安琪一步打开柜门,把柜子里挤得苟延残喘的情书们解放出来,然后观赏着小山一样的信件从柜子里唰的一下冲到地上,像是在欣赏少年人扑街的爱意。
      当然我还得谨慎其中夹杂的“死亡告白”,以及诸如癞蛤蟆、毛毛虫之类的创意礼物,前者多半来自极端爱慕者,后者一般来自愤怒的情敌。

      一般情况下我会把这些受惊的小家伙放归自然。老实说,我怪看不上这种行为的,内部矛盾内部解决,做什么非要伤及无辜?假如你是这些癞蛤蟆,你会怎么想?

      而江凡比较直接,他走的是武斗路线。在每个充实的晚自习后,他一般会选择舒展筋骨,对象是那些被我扔掉情书还纠缠不休的家伙。
      我总是能记得当时江凡的神情,刚打完架的少年神色疲倦,挽起的衬衫下,是已经初具成年男性规模的骨架,明明俊秀干净的眉眼却缠满掩不住的戾气。

      “叮铃铃——”
      说曹操曹操到,我斜瞄了一眼,是江凡的电话,估计是来催我了。

      缓缓推上领带的活结,我最后扫了一眼镜子。很好,是安琪喜欢的样子,她说我身高腿长,适合像男人一样西装长裤打领带。

      说的时候她挽住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我任命你成为我的骑士二号啦”
      浑然不顾她的骑士才长的和她一样高。

      想着,我顺手从阳台上折下一把安琪最爱的小雏菊,走下了楼梯。

      我要去参加一场葬礼。
      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小公主安琪的葬礼。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欢迎小天使讨论剧情
    下一章男二登场~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913809/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