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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主而事（下）
秦燕与乔叙之初相识，是在秦府的内院。
当时，年愈五十的乔老大夫，身后跟着一个清瘦单薄的少年，便是乔叙之。因秦忠战马重伤，云游至京的乔老大夫实则是以兽医的身份而来，逐渐便成了秦府过府的医师，而后慢慢的，只要秦府上下有人生病，便是因着皇戚的身份而请得动的太医也不请了，只由乔老大夫一力承担。
后来，乔老大夫寿终正寝，乔叙之便继承衣钵，扎根在京州，开了撷芳草庐。
要说乔叙之，性子也是十足的乖僻，平日里少言寡语，不辨喜怒，用秦燕的话讲便是“空心儿的木头套人皮，木头里面才是真人”，平日里，乔老大夫进府看病时，乔叙之也跟着，只要碰巧秦燕在府上，便会等着乔叙之那里完事后，两个人一起去城外山溪旁散步，傍晚再由秦燕将乔叙之送回住处，两人在一起时，多数是秦燕喋喋不休的说，乔叙之安安静静的听，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再后来，两人的结伴因为红鸢的加入，变成了三人的队伍。
而乔叙之的朋友，也只她两人而已。
秦燕虽不是自小同乔叙之一起长大，但自认交情比其他人都深，但即便如此，她仍是从未听乔叙之提起过有关行止阁的任何事情。
江钰的话甫一出口，秦燕的第一反应便是：彻头彻尾的扯谎！然而见江钰一脸淡然自若，却实在不像是有意逗弄她，便抱着微弱的侥幸心理，轻轻问了句“你说什么？”
江钰却被她小心翼翼的神色逗笑了，索性向前俯了俯身，往对面的秦燕跟前凑了凑，又一字一顿的说了一遍。
“乔叙之，自出生便是行止阁徒众。”
秦燕脸上快速闪过的不可思议让江钰十分满意，他将视线移回至棋盘，思索片刻落下一子，将秦燕最后一路顽强挣扎的势力，困死了。
“他从没说过！你...你也不早些同我讲！”
江钰挑眉“你不也没问过我吗？”他双手摊开在身侧，脸上虽笑得无害无辜，在秦燕眼里却是有些面目可憎。
“再说了，乔叙之究竟是不是我行止阁的人，跟你，跟我，跟当前这种状况，又有何影响吗？难道说，只要乔叙之是行止阁的人，你便不再将他当成朋友？还是说，你觉得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瞒你，罪无可恕，要跟他断交？”
江钰的话切中肯綮，让秦燕无以辩驳。因为秦燕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乔叙之跟行止阁有没有关系根本就不重要，他便是他，从未变过，而真正让秦燕在意的大概只是乔叙之素来的与世隔绝、遗世独立，倏忽间竟与俗世凡尘多了一个联系，突然而又奇怪。
她心里虽然怪罪乔叙之一直没和她说起，但又了解他凡事不愿多谈的性格，想来想去最后竟将一切的过错全算在了江钰的头上，再看棋盘，自己竟被全歼，顿时便有些气上心头，偏又不好直接发出来，不自觉便沉下脸来，微微撇嘴，赌气着不同江钰讲话。
平时秦燕都习惯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多年的贵族皇室生活也让她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是将心情毫无掩饰的挂在脸上，自然自适，说明是真的将江钰视作了盟友，这微小的细节落入江钰的眼里，不经意间便牵起了他的嘴角。
“你如此在意乔叙之，可是钟情于他？”
江钰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吃惊，纵然秦燕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甚至还颇有些男子气，但终归是闺阁女子，这样相问，确是有失礼数，十分唐突的。
但秦燕却没有太过在意，只微微有些吃惊，便脱口而出“不曾。我不喜欢娇弱的男子。”而后呆愣了片刻，有些尴尬的别过了头。
娇弱的男子，怎么感觉像在说他江钰。
而江钰闻言却好似没听出有何不妥，甚至还微微一笑道“很好。”秦燕却不知他这句“好”究竟在夸赞什么。
“这局棋还不算我输，虽然看起来白子被黑子压得节节败退，但兵力尚存，只是无处借力，无法施展，这盘棋你且记下，我回去好好研究几日，必定能破了这死局。”
江钰闻言，笑着点头“棋局未完，尚可留存，以待日后。朝堂斗争却是刻不容缓的。”
话头绕了一圈，竟又绕了回来。
秦燕微微皱眉“此前我要你帮我出谋划策，你便一直躲着我，此番我占了上风，你还要这样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实在是受不了你们文人弯弯绕的心思和七扭八拐的说话方式。”
江钰仍旧浅笑着看向秦燕“你不是一直都好奇，我来京州做什么吗？”
“那日上元灯会，我本打算与你和盘托出，不料被秦府夜乱打断，替你捉了几个贼人。那些人的身份，我告诉了你，同时此事也提醒了我，借此机会，让你自己去见识见识，站在对立面上的敌人，究竟是怎样深沉毒辣的心思。”
“意料之中的是你并不打算将此事闹大，争来争去，不过是讨了个整肃三军的机会，便谓之‘敲山震虎’，但你可曾想过，山中猛虎，心志如铁，你这一敲，非但没能震住对方，反而会将其激怒，引来更加狠厉的反扑。你只想到，来犯之人，你警示他，驱赶他，他便不敢来招惹你，却没想到，也许是你挡到了他的路，而对他来说，将你除去不过是早晚的事。”
“你既已明白这一切的幕后之人便是卓天松，便不会不知道，他千方百计的要寻秦府霉头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公孙皇后与你不睦？抑或是你与他脾性不合？分明便是他日夜思慕的兵权握在了秦家手上罢了。而他觊觎兵权又是为了什么？”
话及至此，就算秦燕再愚钝也该明白其中深意了。这是个在她脑中影影绰绰，转瞬即逝的念头，不是她不明白，是她不敢想。她虽知道卓天松是头狼，却从不觉得他有那本事与能耐。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卓天松不满足于当一个受宠的皇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瞄准了至高无上的皇位呢？
这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事实，却如江钰所说一般，昭然若揭。
秦燕在沉默中，渐渐敛了容色，任凭江钰的目光扫视着她。
“他是不会得逞的。”不知过了多久，秦燕这才轻轻吐出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他当然不会得逞，”秦燕蓦然抬头，便听江钰斩钉截铁道“我断不会如他所愿。”
不知为何，此时的江钰仿若周身寒意，一如神袛，让人有种瞬息间的错乱，这是武人才有的气势，却像在江钰身体里蛰伏了许久，最终满溢而出一般。
“卓天松性情暴虐，狂妄自大，虽有才干，仍掩不住狠煞品性，若他日袭得帝位，越国必生灵涂炭，更何况，我相信他的野心绝不止于坐拥越国一境尔尔，到那时，举目神州，必将是腥风血雨，民不聊生。于大义，你是护一国安稳的将军，旁人道你凶神恶煞，我却知你心怀苍生，必不会袖手旁观，于小处，若是卓天松做了越王，恐怕第一件事，便是肃清与他对立的所有势力，包括秦家。”
江钰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之前秦燕从未见过，心底自浮上三分的认真，一边听着，脑中也在飞速的思考着。
“心怀苍生不敢当，我也暂且活得不长，没什么彻悟，便是只为了我秦家利益，便是万不能让卓天松当了皇帝的。”
江钰见秦燕苦笑，随口便道“若你不在乎百姓生死，便不会在北燕压境挑衅的时候一忍再忍，按兵不动。以你的性子，怕是恨不得一箭射穿燕军的旌旗吧。可你知道燕军滋事，不过想寻个由头与你开战，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破坏。我说的可对？”
秦燕吃惊“你如何知道！？”
“天下之事，行止阁只要想知道，便都能知道。”
秦燕微愣片刻，笑自己迟钝，而后问道“你仍未说你来京州所为何事。”
江钰的眼神在那瞬间变得更加犀利，轻抿的薄唇再看不出往日的淡然浅笑。
“若要阻止卓天松，便要先一步将皇位抢走。”
一字亦如一石，铿锵有力，砸在秦燕心上。
“我来京州，扶晋公子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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