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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范险
江钰自然也看到了那只黑燕，只是他非越国兵士，自然不知其意，但看秦燕骤变的脸色，想也明白是有事生变。
“时间不早，将军又在寒风中停驻多时，必定累了，便请早些回府休息，在下自去同秦帅说明。”
秦燕闻言一怔。
自己正想着该如何借口离开，却不想江钰识趣地给了个台阶，便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告辞而去。
行至宫门外，穆诚正牵着马车，神色慌张，见秦燕出来，飞也似的跑至跟前，身后一向从容稳重的白芷竟也顾不得仪态，大步紧随，脸上忧惧参半，十分狼狈。
秦忠与秦燕入宫，只带了穆诚一个随从，白芷本应在秦府领着下人一起守岁，此时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秦府内部出了事。
秦燕面容深沉，穆诚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秦燕放在唇边作噤声状的手势制止。
“回府再说。”
***
今年的烟火表演同往年不太一样，卓天松轻摇手中银杯，轻轻牵起了嘴角。
如不出意外，明年此时，端立于最高位上的人，便是自己。
想到这儿，卓天松脸上笑意更深，意味深长的朝卓向宇略显苍老的背影投去一个狠厉的目光。
身边细微的脚步声响动，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不露声色混进人群，一步步挪至卓天松身后。卓天松挑眉看去，那男子便倾身伏在他耳畔。
“小的命人一路跟踪，将军先是去城东看了那大夫，而后便回了府，行速正常，其间并无异样。”
卓天松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那男子便又挪出人群，消失在暗色之中。
秦燕的突然离席让卓天松升起几分疑虑，然探子来报似是并无异常，便只当自己多想，没再挂虑。
可卓天松没有想到，秦燕对他早有防备，秦府回程的马车本就是空的，为的就是做出一切平安的假象给卓天松看，而秦燕与白芷早就先一步接走乔叙之，暗自潜回了秦府。
秦府别苑中，一片阴沉之气。
赤衫面色惨白躺在床上，唇色虽浅，眉心红痣却越发妖艳。外室的榻上，则是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紫藤。绿萝年纪小，之前也从未见过此番场面，此刻眼圈微红，不断地用热毛巾为紫藤擦去额上冷汗。
一路被白芷引着进了屋内，淡淡硝石气味令乔叙之一愣之下，旋即眉头紧皱。刻不容缓，抬手便要给紫藤把脉，不想伸出去的手在半空被秦燕拉住袖角。
秦燕轻叹，“先给他看，紫藤习武，暂时还扛得住。”说完扯着乔叙之的手指了指赤衫。
偏头看去，床上一个绝美少年，床畔立着另一个，蓦然间，乔叙之想起昨日街口说书人的话，恍惚间明白了此二人的身份，无言中，他僵直着身体微微颔首，行至赤衫床边。秦燕随至身侧，眼神却定在沉默如木的素衣身上。
素衣脸上没有表情，一直如此，自秦燕第一次见他便从未读出他的情绪。眼下自己唯一的亲人就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忍受着不知怎样的苦痛折磨，他却仍是如此，仿若无论发生什么都与己无关。
“如何？”秦燕问着乔叙之，眼神却未离开素衣。
乔叙之则一边把脉，一边皱眉，片刻之下，忽然站起，第一件事便是推着秦燕，将她赶出了屋子。
“他中了蛊毒，吐出的蛊血会传染毒性，你命人将这别苑上下仔细清扫一遍，尤其是沾染血迹的地方，紫藤姑娘只是偶然感染，所幸不深，并无大碍，但...他就难说了。我只能尽力施针营救，先保住性命再作打算，在此之前，无关之人，不要进来。”
听见紫藤并无大碍，秦燕心下一松，其实方才让乔叙之先给赤衫诊治的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紫藤于她，便如亲生妹妹，旁人又常说，紫藤与秦燕最像，不论是样貌还是莽撞的个性。秦燕了解自己，若是紫藤有个三长两短，纵是赤衫被救活，也会被秦燕一剑了结，给紫藤陪葬。
秦燕吩咐穆诚，让他带着并不知情的家仆继续守岁过年，一切如常，不得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妥，自己则将当事的几个丫头妈妈召集在一起，关了起来。
回府路上，秦燕已听白芷粗略叙述了一遍，此时心中已有计较，但事情蹊跷，还要她亲自审查一番才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燕用平日整饬三军时才用的强硬语气，低低问出这一句。府上的丫头妈妈哪里见过秦燕如此严厉，一个个自先吓得一哆嗦，哪里敢有所隐瞒。
一个在府伺候多年，颇为见过世面的大妈妈这才开口“回禀姑娘，今日除夕，我们几个由白芷姑娘带着给别苑送年礼和饭菜。素衣公子一向对我们冷淡，只赤衫公子出来接。待要走时，赤衫公子喊住白芷姑娘说是年关到了，要几鞭炮仗点着玩儿。”
“置办这些物件的一直都是紫藤姑娘，白芷姑娘就叫我等直接禀报给紫藤姑娘。可紫藤姑娘贪玩儿，这秦府上下谁都知道那两位公子与紫藤姑娘不对付，听说是别苑要用鞭炮，紫藤姑娘就一定要自己亲自给他们送去，还让我等都不必管他。”
“后来直等到夜深，紫藤姑娘这才拿着炮仗去了别苑，只是听说选的炮仗差不多都是哑响点不着的，是府上丫头放剩下的。我们听了觉得有些不妥，又不敢去劝，只好告诉了白芷姑娘，我们几个便跟着白芷姑娘往别苑去，还没到就听见紫藤姑娘远远一声尖叫，待到了别苑就看见赤衫公子和紫藤姑娘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地上还好大一块血污，特别吓人。”
几个丫头妈妈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将事情说明白，沉默片刻，秦燕转头看向白芷，白芷略一思索补充道“素衣公子也是听到紫藤的惊呼之后才从房内出来，看起来也是有些惊慌，地上的哑炮散落了一地，有的已经裂开，落在赤衫公子身上。此事事关赤衫公子，找来府上大夫说是脉象似有恶疾又都不能检查清楚，不敢贸然施针用药，我方觉此事厉害，便赶去请了姑娘回来。”
秦燕这才点点头，待要说话，就听绿萝的声音在门外禀报道“姑娘，赤衫公子醒了！”
***
乔叙之从房内退出去，正碰上刚到的秦燕。额上薄汗，面色清冷，想来这一趟问诊，让乔叙之也甚为难办。秦燕不禁心上浮起关切。
“还好吧？”
“放心，紫藤高烧已退，毒素已清，明日便可醒来，那...那位公子难办些，但短时间也无性命之忧，现下已经醒了，若想完全解毒，还要待我细查再看。”
秦燕轻笑摇头“我不是问他们，我是问你。你脸色很差。”
乔叙之恍然一怔，旋即轻牵嘴角道“我无妨。”说完却垂头躲开了秦燕关切的眼神。
“此种蛊毒我之前从未见过，只能判定中蛊者染毒已一月有余，蛊虫在宿主体内处休眠状态，遇硝石便会苏醒。想必是今日年关，鞭炮之中的硝石粉将蛊虫唤醒，紫藤姑娘会中毒，也是因为无意沾染了蛊血。”
秦燕点头“辛苦你了，客房已经打扫妥当，快去休息吧。”
乔叙之定定看了秦燕一会儿，却只说一声“你小心。”便随着下人离开。
害怕惊扰到紫藤，秦燕轻手轻脚的进门，却见素衣仍守在赤衫床边，与她离开时一般模样，没有动过。赤衫虽然醒了，却仍然有些意识模糊，斜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秦燕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牵起了一丝冰冷的嘲讽浅笑。
“他躺在床上，你倒是一点儿事情没有。”
素衣的身形一僵，没有说话。
“我还当什么，你们兄弟的能耐也不过如此嘛，就连拖累陷害这种事都做不成，还不如就此随他去了，倒也干净，反正素衣你也没中蛊毒不是吗？少了个累赘，你便是于这尘世再无牵挂，一丁点儿弱点都找不出来，自此便自由了，还怕我？还怕什么八皇子么？”
“你住口！”素衣怒极，自喉咙深处低低爆喝，“腾”地一声站起，却因长久没有变换姿势，身体僵硬，有些踉跄，险些没有站稳，又摊在床边。
秦燕冷笑“我住口？你们安分守己，我便绝无二话，而今你们为了拖我下水，出此下策，不惜以身范险，还伤了我的贴身女卫，当我秦燕是死的吗！？”
赤衫憋红了脸，方才秦燕一番羞辱他早已想要出言回击，听了此语却一时惊惧，再说不出一句。
“你...”
“没想到我竟猜到是吗？”秦燕声色俱厉，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杀气，四周空寂，只余四人浅淡的呼吸和各自剧烈的心跳。
“蛊毒是卓天松下的，却只下给了赤衫一人，那便是算准了你们兄弟情深，为求保命，定会协力算计我。但你们不傻，我既然已经给了你们一个月时间，便是给了你们另一条出路，可你们还是不能信任我。”
“我若没有料错，你们原本的打算是用硝石，引出蛊毒，传染给我，这天下偌大，我秦家又权位隆盛，必定有法解蛊，而你们到时大可借着东风，求得活路，不管到最后有没有因此得罪我，反正先是脱离了卓天松的掌控，落在我手里，总比落在他手里强，对么？”
素衣的双手紧紧攥住，在衣袖之中隐隐发抖，本就苍白的面容，在绝望中更加憔悴。
“可你们就这么确定，我就不比卓天松更狠毒吗？毕竟...”秦燕忽然垂头浅笑道“毕竟，卓天松可没有上过战场，也没亲手取过数以千万计的性命。”
“求将军饶命，这些都是奴一人的主意，和哥哥没有关系！求将军责罚奴，放过哥哥！”
赤衫身子虚弱，再经蛊虫折磨，眼看便像要随时再昏过去一般，此时却勉力起身，跪在床榻上，不停磕着头。不难看出，他眼中的惊惧无措，绝无半分掺假。
秦燕心下虽有不忍，可一想到榻上依旧昏迷的紫藤，还是狠下心，毫不留情道“我知紫藤多有冲撞，只因她护主心切，怕你们二人伤我，但我了解她，她从不曾有过害你二人性命的想法，而你却因她在坐卧处对你的怠慢冷遇而生出报复之心。要来鞭炮本是留着对付我的，哪怕我因此染上蛊毒，也可将之视为你二人求生所迫，逼不得已，但此番紫藤受累，已然触到我的底线，当真让我失望之至！”
“我秦府怕是再不能容你们。这毒，我会让叙之尽力化解，一旦毒解你们便自去寻得出路，我不再管，对外便说你们二人暴毙而亡，卓天松那里，你们也不必管，我自有办法。”
“将军！”
秦燕话未落地，素衣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深伏不起。
“我兄弟二人固然有错，罪孽难赎，还累得紫藤姑娘遭受此番苦难，实在羞愧难当。正如将军所料，鞭炮之中的硝石是舍弟体内蛊虫的唯一克星，要来的确是备以不时之需，紫藤姑娘一事是舍弟不懂事，一时冲动，万望将军见谅，况且，紫藤姑娘现已无虞...”
“你混账！”
秦燕气急，脱口便骂。
“紫藤若是有恙，你们还能好端端在这儿与我说话！？”
素衣抬头，面上不见往日端方，满是弦绷至满弓般的紧张，仿佛秦燕再多责备一个字，他都要立即崩溃。
“将军！若不是紫藤姑娘今日出事，我们两兄弟又如何能够与将军如这般深谈！？比起这江山社稷之危，纵是以身范险、以命相搏又有何不可！？”
秦燕蹙眉。
“此事又与江山社稷何干？即便是有关，那也该是皇帝舅舅来管，你们同他说去，我不过是个越国武将。”
素衣分明看清楚了秦燕眼底的疑惑和动摇，复又趴伏在地上，恭敬问道“将军可知，舍弟身上的蛊毒，来自何处？”
方才乔叙之只同秦燕简单描述了赤衫的毒性症状，对于蛊毒来处却只字未提，秦燕不通医理，自然自己也瞧不出来，当然就被素衣问住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素衣似是早已料到，未等秦燕开口胡诌，便道“此毒，源自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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